呂 健,陸 宣
(1.同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092;2.高校中國共產黨偉大建黨精神研究中心同濟大學分中心,上海 200092)
自2016年“阿爾法狗”戰勝圍棋世界冠軍李世石以來,隨著現象級產品ChatGPT的橫空出世,人工智能的發展再次掀起了熱潮。ChatGPT的全稱為“Chat 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即聊天生成型預訓練變換模型,是一款由Open AI公司在2022年11月推出的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程序。ChatGPT的爆火并非是一蹴而就的,早在2018年6月,Open AI公司便發布了GPT-1模型,其后,在此基礎上不斷優化并推出了GPT-2和GPT-3模型,ChatGPT正是在這些不同版本更新迭代的基礎上逐漸成熟起來的。發布僅5天,ChatGPT的注冊用戶便突破了100萬,而其活躍用戶達到1億僅用了2個月的時間,《紐約時報》稱其為“有史以來向公眾發布的最佳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
生成式人工智能區別于分析式人工智能,分析式人工智能的主要功能在于對訓練外的數據性質進行判斷,例如通過對歷史數據的分析來進行趨勢預測;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主要目的在于通過數據訓練生成新的內容,例如人工智能創作詩歌[1]。作為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代表性產品,ChatGPT兼具人工智能的一般性特征,又呈現出與此前人工智能所不同的特征。就其一般性特征而言,ChatGPT離不開大數據、大算力以及算法的支撐。在此基礎上,ChatGPT還具備以下幾方面特征。首先,ChatGPT能夠更加自然地講“人話”。與之前所謂的“大型語言模型”的迭代不同,ChatGPT基于強大的數據庫資源在理解自然語言方面的表現更為出色,通過人類反饋的監督學習和強化學習不斷更新迭代,從而不斷優化其內容輸出,由此可以更好地理解上下文內容,使得其能夠更加自然地講“人話”。例如,用戶可以在對話過程中引導ChatGPT使用方言,從而在短時間內教會ChatGPT用方言進行溝通。其次,ChatGPT具備基于用戶偏好的實時優化功能。由于ChatGPT采取多輪對話的形式生成內容,同時對于用戶的提問與回答具備記憶功能,因而可以根據用戶的反饋實時微調所輸出的內容。最后,ChatGPT顛覆了傳統搜索引擎模式,達成了人機互構的智能式認知理解模式。“LLM正在從根本上改變搜索算法的工作方式”,傳統搜索引擎將查詢中的單個詞與大量內容索引中的詞進行匹配,但LLM可以有效的理解詞的含義,并可以檢索到更多相關內容[2]。ChatGPT的出現顛覆了傳統的搜索引擎以及用戶獲取信息的模式,無需用戶自己在海量搜索結果中再進行篩選和整合,而是能夠直接將搜索結果進行整合,給出系統完整的搜素答案。因此有學者指出,需要跳出將ChatGPT局限于大型智能語言模型的認知,而應當將其理解為“一種依托人工智能技術與人類實現互構的智能式認知理解模式”[3]。
在ChatGPT推出以后,OpenAI對其不斷升級,目前已經升級到最新的4.0版本即GPT-4,不僅將文本輸入的上限提升至2.5萬字,同時也擴充了輸入的格式,增加了圖像輸入功能。作為OpenAI股東之一的微軟公司不僅將ChatGPT應用于New Bing瀏覽器,而且迅速將其應用于Office系列辦公軟件,發布365 Copilot,革新了辦公體驗。為了與ChatGPT相抗衡,谷歌也陸續發布對話AI聊天機器人Bard、AI語言模型PaLM、AI平臺Generative AI App Builder。與此同時,國內人工智能企業也紛紛加入了競爭格局,百度率先推出了“文心一言”,阿里巴巴計劃將“千問大模型”接入其所有產品中,科大訊飛發布了“訊飛星火認知大模型”。可以看出,ChatGPT的發布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生成式人工智能成為目前各人工智能相關企業競爭的新賽道,隨著越來越多的應用落地,生成式人工智能對于勞動者的影響將不容小覷。
馬克思指出,“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4],勞動者是推動社會經濟發展的根本性力量。與此同時,馬克思主義認為,人從來不是抽象的人,而是處于一定社會關系中的、歷史的產物。“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5]曾經的歷次工業革命中,無論是機器化、電氣化還是自動化與信息化的發展,都重構了勞動者的生存境況。每一次技術變革的浪潮之下,都有關于技術是否會取代勞動者的激烈討論,從而形成樂觀主義者與悲觀主義者兩大陣營的對峙。然而,無論我們對新技術沖擊下勞動者的生存狀況抱持怎樣的態度,技術變革的腳步并不會停滯不前。在新技術橫掃工作領域的浪潮中,總有勞動者乘風破浪、巧借東風從而顯著改善其生存狀況,同樣也有勞動者還未回過神來便已被時代所拋棄。據不久前美國《財富》雜志的調查結果顯示,在被采訪的一千多家企業中,有一半的企業表示已經開始使用ChatGPT,另有30%計劃使用[6]。隨著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使用ChatGPT,其最終會將勞動者引至何處?對于勞動者而言,需要的不僅僅是片面的樂觀或者悲觀的心態,而是需要理性地去分析,ChatGPT將會為其帶來哪些機遇,勞動者又將面臨怎樣的挑戰,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背景下勞動者的出路又在何方?
在人類發展歷史上,馬克思首次從人類實踐的視角,闡明工具與勞動主體的社會歷史關系,指出勞動工具“是人類的手創造出來的人類頭腦的器官”[7]。ChatGPT作為新型勞動工具,也可以稱之為人類頭腦器官的進一步延伸。對于勞動者而言,“勞動生產率不僅取決于勞動者的技藝,而且也取決于他的工具的完善程度”[5]。ChatGPT作為生成式人工智能發展的最新產物,區別于元宇宙等宏大概念,對于普通勞動者而言,ChatGPT是具體的、直觀可感的,并未設定高準入門檻,只需簡單的注冊即可接入使用,并化身為勞動者的個人助理。由此,對于勞動者工作效率的賦能也是全方位、多領域的。就科研工作人員而言,日常工作中通常需要閱讀大量的中英文文獻,以追蹤學術界相關領域最新研究的進展。而英文文獻的閱讀以及核心觀點的提煉對于一些科研人員而言存在著語言上的障礙,在此情況下,借助于ChatGPT,輸入相關的英文文獻,引導ChatGPT提煉核心觀點,一方面可以實現無障礙獲取外文知識,另一方面節省了大量閱讀時間,由此極大地提高了科研工作人員的工作效率。對于程序員而言,由于ChatGPT可以直接生成代碼,在此溝通過程中,程序員無需使用專業的機器語言,只需要輸入通用的自然語言,便能夠直接改進代碼的輸出內容,此外,需要對代碼進行檢查核驗時,也無需親自檢查,直接輸入指令讓ChatGPT檢查并改進即可,將程序員從基礎繁瑣的勞動中解放出來,從而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專注于高階復雜技術的研發。目前而言,ChatGPT賦能勞動者工作效能更多的還是局限于ChatGPT本身,圍繞ChatGPT的各項應用還未開發成熟,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待到以ChatGPT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完善各項基礎設施與配套應用的開發,從而由播種期走向收獲期,其在提高勞動者效率方面的表現將迎來井噴式的大爆發[1]。
新技術的出現和擴散,往往會對舊技術體系下某些勞動者的工作產生替代效應,但與此同時,也衍生出新的產業、提供新的就業機會,從而發揮就業促進效應。正如工業革命中以蒸汽機為代表的機器以及機器體系的出現,雖然對于工場手工業者形成了沖擊,但也誕生了在工廠里工作的工人這一新的勞動者群體。同樣的,伴隨以ChatGPT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技術的不斷成熟與擴散,不僅會提供新的工作崗位,也會衍生出新的產業,從而為勞動者提供新的就業機會。整體而言,ChatGPT的就業促進作用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與ChatGPT直接相關的就業帶動效應。例如,目前圍繞ChatGPT個人用戶的注冊與使用,衍生出專門的使用教程、直播向ChatGPT提問以及引導開發生成式人工智能潛能的“提示工程師”,這些新的就業機會的出現增加了勞動者的就業選擇范圍。另一方面是圍繞ChatGPT的相關支撐性產業以及由此所衍生出來的新產業所產生的就業促進效應。例如支撐生成式人工智能發展的硬件基礎設施主要體現在算力與存儲兩方面,隨著大型語言模型的普及,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對于算力的需求越來越高。算力的提升不僅需要大量高性能的芯片,同時也需要建立大規模的數據中心、智算中心等,由此,在完善ChatGPT相關硬件基礎設施的過程中能夠為勞動者提供大量的就業崗位。
“一切在機器上從事的勞動,都要求訓練工人從小就學會自己的動作適應自動機的劃一的連續的運動。”[5]自工業革命以來,機器的應用使得勞動者需要不斷去適應機器的節奏,機器發展越來越智能,勞動者卻異化的越來越像機器。在人與機器的交互關系中,正是由于機器的不智能,便需要人去不斷地適應機器的節奏。在生產過程中,正如馬克思所言:“在工場手工業和手工業中,是工人利用工具,在工廠中,是工人服侍機器。”[5]但是,ChatGPT不僅在理解人類語言能力方面有了大幅度的提升,而且用戶的使用門檻與使用成本較低,所有ChatGPT的用戶均可直接訓練和改進ChatGPT,使其服務于自己的需求。在ChatGPT的加持下,“機器人將不僅是一臺可以執行重復性任務的可編程機器,而且還將在某些情況下轉變為理想的人類伴侶。這些協作機器人將意識到人類的存在,它們不僅可以注意、理解和感受到人類,還可以注意到人類操作員的目標和期望”[8]。由此,ChatGPT將重構勞動者與機器之間的關系。需要注意的是,兩者之間并非單向的重構關系,并非處于一種不可調和的張力之中,而是一種雙向的互構關系;并非有你沒我的零和博弈關系,而是一種人機聯姻的融合型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勞動者與新一代人工智能相互滲透、死勞動和活勞動彼此交融”[9]。機器能夠被勞動者所馴化,根據勞動者所給出的指令自我改進、自我調整,自適應能力大幅度提升。在勞動者與機器的關系中,勞動者從被動適應走向主動馴化,機器在勞動者的規訓下不斷適應其生產節奏、生產習慣等,自工業革命以來勞動者逐步放棄自我的主體性而去適應機器的節奏被徹底推翻,從而重新成為生產過程中的主角,在生產過程中彰顯自我,實現自我價值。因此,有學者指出,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價值體現在,其“目的并不是徹底取代人類,而是形成我們的身體經驗和人工智能的神經網絡經驗的交互和對接,讓基于人類身體的碳基倫理和基于神經網絡算法的硅基倫理可以在一個共生的層面上結合起來”[10]。
“人類一直在通過自己活動的對象化中逐漸解放自己,同時也始終在這種對象化活動中造成自己進化和退化的此消彼長,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發展,將人類進化和退化的此消彼長推進到了前所未有的更深層次。”[11]雖然ChatGPT一經推出便獲得了大量用戶的青睞,但是在實際的使用過程可以發現,由于ChatGPT底層邏輯架構的原因,其在邏輯推理方面存在著較為明顯的缺陷,在穩健性和真實性方面還有待提升,對于非常簡單的數學運算也會經常出錯,從而會在某些情況下誤導勞動者。OpenAI的官網也提醒用戶要保持獨立的判斷,不能完全依賴于ChatGPT所輸出的結果。倘若勞動者習慣于將ChatGPT視為勞動過程中的個人助理,在工作過程中過度依賴于ChatGPT,不假思索便全盤接受其輸出結果,往往會在工作中犯一些低級錯誤,同時也會影響工作的正常開展。長此以往,不僅不會起到提升工作效率的作用,反而會因為忙于應付各種常識性的錯誤而焦頭爛額。最終,勞動者將沉迷于對人工智能技術的崇拜,形成一種“技術至上”的錯誤理念,主動放棄人之為人的批判精神與批判能力,勞動者個人的決策成為純粹的機器決策,從而逐漸喪失自主性。
“機器上的每一種改進都搶走了工人的飯碗,而且這種改進愈大,工人失業的就愈多。”[12]不可否認,歷史上每一次重大技術變革,都會不同程度地引發失業問題,但是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與先前的技術變革相比,呈現出不同的特征,它超越了以往機器對勞動者體力的取代,更是對勞動者認知思維的顛覆,取代部分腦力勞動。因而,“人工智能絕對不只是用機器(智能機器)將工人從工廠車間中‘驅趕’出去,絕對不只是針對所謂‘低技能崗位’‘體力勞動’,而是全方位地將人類‘驅趕’出去”[13]。人工智能對于人的工作的替代通常情況下發生在具體的任務層面而非完整的工作層面,并且對于工作的替代是遵循著由低級向高級的演化進程[14]。以往的人工智能可以解決絕大部分機械性的任務,而ChatGPT在分析的智能方面有了較大的突破。2022年11月版本的ChatGPT能夠解決93%的ToM(心理理論)任務,表現堪比九歲兒童[15]。隨著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對于自然語言的理解越來越出色,直覺的與移情的智能能力也將不斷提升,屆時,生成式人工智能對于人類工作領域的蠶食將進一步擴大,勞動者的工作崗位被不斷擠壓。
人工智能資本的收入分配效應可以劃分為功能性收入分配效應與規模性收入分配效應,就功能性收入分配效應而言,人工智能的就業替代效應引致就業數量與工資水平雙重下降,導致勞動收入份額降低;就規模性收入分配效應而言,人工智能的發展使得不同群體間的收入差距進一步擴大,同時伴隨著社會福利損失的增加[16]。具體而言,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呈現出兩種不同的特征,一方面,表現為“技能偏向型”,即技術進步以及設備的不斷升級帶來了企業對于高技能、高教育程度的勞動力的需求。例如刺激了對于高端的算法工程師、芯片研究者的需求,使得這些高技能勞動者在勞動力市場上形成買家市場,獲得市場上的超額利潤與報酬,并形成贏者通吃的局面。另一方面,ChatGPT的應用也可能會導致對于低技能、受教育程度較低的勞動者需求的增加,這便是技術進步所呈現出來的“去技能化”特征[17]。此外,在增加對于處于技術含量“低海拔”區域勞動者需求的同時,也將部分從事基礎工作的低技能勞動者排擠出去。最終的結果便是使得勞動者個體與群體之間的收入差距擴大化。
ChatGPT為勞動者帶來的便利有目共睹,然而其所產生的信息危害卻較為隱蔽,不易被勞動者所察覺,但這并不意味著這些信息危害可以直接被忽視。整體而言,ChatGPT對勞動者所產生的信息危害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泄露勞動者私人信息,從而侵犯勞動者的隱私。由于采用了人工參與的增強學習,因而“每個‘研究預覽版’的ChatGPT用戶都是OpenAI的免費測試員”[18]。用戶所輸入的內容都被OpenAI所收集并用來改進ChatGPT的回答。因此,為了防止將公司機密信息泄漏給ChatGPT并被競爭對手所利用,目前已經有公司明確禁止公司員工使用ChatGPT。
二是傳播虛假或者誤導性信息,從而影響勞動者獲取信息的準確性。OpenAI在其歡迎頁面上列出了免責聲明,稱聊天機器人“可能偶爾會生成不正確的信息”。由于用戶在使用過程中所輸入的信息都會同步在數據庫中更新,倘若被不法分子所利用,便會生成大量虛假信息,并且在使用過程中進一步強化虛假信息的傳播范圍,從而危害勞動者的正當權益。
三是具有意識形態傾向性,ChatGPT在使用過程中會生成某些暗含對某些勞動者的歧視性信息。目前,ChatGPT已經表現出明顯的意識形態的傾向,并且在無意之中形成了某些具有歧視性的偏見。“由于所涉歧視是無意的,即使是誠實地試圖證明參與數據挖掘進程的人沒有偏見,也可能錯誤地認可所作決定的公正性。此外,由于數據挖掘可能使受保護群體處于不利地位的機制在無意歧視的情況下不太明顯,不公正可能更難查明和解決。”[19]
1.鼓勵勞動者樹立終身學習的理念
“機器智能正在以指數速度提高自己的性能”[20],ChatGPT的發展也同樣遵循著摩爾定律,同時ChatGPT的更新迭代可以直接在先前的基礎上進行,而無需一切歸零、從頭開始逐步提升其性能。相較之下,勞動者的進化則較為緩慢,每個人自出生以后都需要從頭開始學習知識與技能,知識無法直接在代際之間遺傳。由此可見,ChatGPT的進化與勞動者通過教育提升自我這兩者以不同的速率沿著各自的軌道進行著,并且ChatGPT的更新迭代速度明顯快于勞動者[21]。正如尤瓦爾·赫拉利所言,“想要不被淘汰只有一條路:一輩子不斷學習,不斷打造全新的自己”[22]。因此,面對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不斷更新迭代,勞動者需要保持終身學習的理念以不斷更新知識體系與思維方式,從而縮短勞動者與ChatGPT兩者進化的時間差,最大限度地減輕由于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而對勞動者形成的沖擊。
2.不斷提升勞動者的智能素養,理性看待ChatGPT的到來
劉易斯·芒福德在對人類機器文明的發展階段進行劃分時指出,“最重要的是每個階段都產生了特殊類型的勞動者,他們受到訓練的方式不同,開發的資質不同,忽視的資質也不同”[23]。在勞動者的個人職業生涯中,伴隨著外部環境的轉變與新技術的不斷變革,勞動者所應當具備的素質與技能也應當發生相應的轉變。面對以ChatGPT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的發展,勞動者需要不斷提升其智能素養,以正確的態度對待人工智能的應用與發展。荀子曾經有言,“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以此說明善于借助外物對于增強自己能力的重要性。“成功者將是那些學習運用技術的人,而不是抵御技術的人”[24],與其徒勞無功地做無謂的斗爭,不如坦然接受和正視智能機器的應用。“未來將是有機世界和合成世界的聯姻,正如未來一定是人類和機器人的聯姻。”[25]智能化與信息化是時代發展的大勢所趨、不可逆轉,勞動者要摒棄魯德分子對于機器充滿敵意與仇視的觀念,站在更宏觀的生態中綜合地看待人類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關系,將新一代人工智能視為在不斷互動中生成智能的工作伙伴而非單純的冷冰冰的機器[10]。
3.在ChatGPT的加持下,推動構建勞動者的復合腦
應當認識到,以ChatGPT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其本身是獨立于勞動者個體的,唯有勞動者試圖與其建立聯系,才能將ChatGPT轉變為自己的外腦,從而形成內腦與外腦互聯互動,推動構建勞動者的復合腦,提升勞動者的工作效能[9]。因此,在勞動者與新一代人工智能的互構過程中,一方面,以ChatGPT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在勞動者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的馴化下,在多輪對話的過程中增強對勞動者行為偏好、工作習慣等的了解,成為勞動者工作過程中的得力助手。另一方面,勞動者轉變思維方式,提升邏輯能力以及向ChatGPT提問的技巧,從智能機器的底層運行邏輯出發,善于向機器提問,從而提高機器輸出內容的質量。由此,在勞動過程中,勞動者與新一代人工智能厘清各自的責任,發揮各自的優勢,并在此基礎上強化兩者的職能分工,在雙向互構、深入融合中共同協作,實現工作過程中的人機聯姻。
“在不斷變化的工作世界中——尤其是在這個新的不確定的經濟環境中——我們不能指望取代機器的效率,但我們可以做人工智能做不到的事情:學習如何以同理心領導以及如何激勵和傾聽我們的同事和員工。簡而言之,如果我們想保住工作,也許我們需要學會變得更人性化。”[26]面對以ChatGPT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所呈現出來的機器“人化”特征,勞動者需要重新審視與反思,作為活生生的人,與智能機器相比,其優勢究竟體現在何處?如何與智能機器錯位競爭,從而發揮其自身價值?
1.在創造性領域持續輸出高價值
“在很多創造性領域,高價值的技能仍將屬于人類,主要原因是消費這些技能帶來的產品的人具有特殊性。”[27]理由有兩方面:
首先,高價值的創造性可能并不僅僅在于創造本身。雖然ChatGPT能夠自己創作詩詞歌賦,但是這畢竟屬于機器創作,人們在消費文學作品時,往往不僅僅關注作品本身,還將會與作品的創作者聯系起來,將對作者本身的情感映射到作品中去。
其次,某些具有高價值的創造性活動“旨在解決真實世界中的問題,這些問題的性質決定,其解決辦法必須由人來發明”。例如外賣的配送,以ChatGPT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可以幫助人們合理規劃外賣的配送路線,幫助人們撰寫外賣店鋪的文案,但是無法在沒有外賣配送的時代直接提出讓人們線上下單線下配送外賣這樣的原創性想法,終究是需要人們在生活中根據所遇到的痛點、難點來提出有針對性的解決措施,而人工智能則無法自己去體驗生活、再去解決生活中的具體難題,這也是人類作為高價值創造者所特有的優勢,能夠以實踐為創新創造的源泉而持續不斷地輸出有價值的創意內容。
2.推動知識型勞動者向關系型勞動者的轉變
“知識型勞動者”一詞是彼得·德魯克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來的,主要是指那些在越來越依賴信息科技的經濟中最有價值的勞動者。然而,ChatGPT的出現使得獲取知識的成本大幅度降低,每個人都可以低成本快速地獲取所需的知識。對于勞動者而言,知識已經不再是其所具備的稀缺資源,而更重要的能力則體現為與人打交道的過程中,勞動者對于用戶關系的維護。與以ChatGPT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相比,在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上,人類勞動者依舊擁有不可替代的比較優勢。以律師這一職業為例,較為初級的工作任務,諸如援引相關的法律條例,搜集以往的相關案例等搜索工作,ChatGPT可以在較短的時間內準確地搜索并整理出來,人類勞動者在此領域已經失去優勢。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不需要人類律師了,而是對于律師的能力要求不同了,面對新一代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發展,律師的核心能力體現在“社會交往”,并“提供客戶所要求的由人做出的意識與情感判斷”[27]。由此可見,伴隨著ChatGPT的發展,知識型勞動者將逐漸淡出歷史舞臺,其工作轉而由ChatGPT所接手,關系型勞動者將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社會保障制度是否合理完善,需要看是否符合一定時代的社會經濟發展條件,既不能超前也不能滯后于社會的發展,而是需要與時代發展同頻共振。隨著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發展,勞動者的生存狀況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因而需要及時完善勞動者相關的社會保障。
1.持續開展就業與再就業培訓
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要“實施就業優先戰略,強化就業優先政策,健全就業公共服務體系”。有學者針對我國“人工智能陷阱”帶來的失業風險、對福利的影響以及應對措施進行定量分析,研究結果顯示“直接救濟將導致經濟增長率、勞動收入份額和社會總福利下降,而培訓后再就業和投資高等教育的政策效應均優于直接救濟”[28]。因此,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針對ChatGPT的應用所引發的技術性失業現象,要根據勞動者的年齡、所掌握的技能等級、受教育程度、先前的工作崗位等綜合因素,并結合生成式人工智能發展背景下對勞動者所提出的新需求,從而決定再就業的培訓目的是繼續從事先前的工作還是需要轉換賽道、調換工作崗位,從而為勞動者量身定制個性化、差異化的再就業培訓方案,減少新一代人工智能沖擊下的失業人員所產生的社會陣痛,保障失業者平穩轉型并最終實現再就業。此外,鼓勵零工經濟、共享經濟等新就業形態的發展。在勞動者由失業狀態走向再就業的過程中,新型就業形態所具備的高靈活性與高彈性可以為轉型期的勞動者提供暫時的就業機會,發揮“就業蓄水池”的作用,為勞動者增加轉型期的就業選擇[1]。
2.依法規范和引導ChatGPT的健康發展
“資本的文明之一就是,它榨取這種剩余勞動的方式和條件,同以前的奴隸制、農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產力的發展,有利于社會關系的發展,有利于更高級的新形態的各種因素的創造。”[29]相較于先前的社會所有制形式,資本的文明性呈現出很大的優勢,不僅能夠帶來社會生產力的飛躍,而且還能孕育出新社會形態的要素。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必須深化對新的時代條件下我國各類資本及其作用的認識,規范和引導資本健康發展,發揮其作為重要生產要素的積極作用。”[30]具體而言,首先,應當站穩人民立場,從占社會人口絕大多數的普通勞動者的立場出發,審慎地、具有前瞻性地明確ChatGPT應用于社會經濟發展的價值原則,即始終堅持人民至上的原則,明確其最終目的是為了解放勞動者而非使勞動者淪為“無用階層”。其次,控制ChatGPT應用于社會經濟發展的進程。機器本身并不會自動“換人”,是資本和企業經營者在執行這一策略[31]。為了避免資本在利益的驅使下盲目地蜂擁而上,防止出現因生成式人工智能大規模應用于各行各業所引發的技術性失業潮,需要將政府的宏觀調控與市場的自主調節相結合,有規劃、分批次地進行智能化升級改造,延緩機器大規模換人的進程。最后,強化對資本參與ChatGPT投資的反壟斷監管。在資本參與投資生成式人工智能的過程中,有可能會從技術端、生產端以及資本端形成“資本-技術-生產”的鐵三角關系,并進而演變為特定的利益集團,從而危害ChatGPT發展的市場秩序和效率,并最終影響勞動者的合法權益。因此,必須加強頂層設計,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體系,為資本設置“紅綠燈”,增強對生成式人工智能相關領域的反壟斷調查,避免資本無止境地剝削勞動者的剩余價值,從而健全和規范資本在生成式人工智能領域的合理流動。
3.規范財富積累機制,以共同富裕為目標調節勞動者收入
如泰格馬克所說,“在持續變大的經濟蛋糕中,只需要切下小小的一塊進行重新分配,就能讓每個人過上更好的生活”[32]。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規范收入分配秩序”,并首次提出了“規范財富積累機制”。針對ChatGPT的應用導致勞動者收入分配差距擴大化這種潛在的挑戰,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改善。首先,由按勞分配逐漸走向“全民保障、共享財富的分配方式”[33]。由于“基本收入和多數替代方案不同,它是一種能改善貧困又不會污名化領取人的方法,換言之,它不會導致領取人成為乞丐或祈求者”[34]。因而,面對ChatGPT的應用導致部分勞動者收入下降或者失業喪失收入,可以考慮將全民基本收入作為兜底性政策,在提升勞動者安全感的同時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其次,提高新一代人工智能相關領域高科技公司的稅收用作為向低收入群體的轉移支付,以補償低收入群體和失業者。其原因在于,ChatGPT的更新迭代必然是浸潤在高質量的大數據中歷經千錘百煉,從而逐漸趨于完善,然而這些數據最初卻是由用戶免費提供的。由此所帶來的稅收收入可以用于補貼普通勞動者,尤其是因新一代人工智能的應用而導致收入下降或失業的勞動者群體。最后,發揮生成式人工智能相關企業的志愿精神,鼓勵企業家在“利他主義”道德原則下積極開展各種形式的慈善活動,充分重視三種分配方式的協調聯動作用,整體發力。
目前對于人工智能的監管,各國在實踐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監管模式。例如采取技術風險分級的歐盟模式,依據風險程度進行分類管理,并構建全生命周期的監測機制,強化全過程管理;美國由于其獨特的政治體制,在實踐中形成了聯邦政府與州政府兩級協同治理的美國模式,并且區別于歐盟的政府監管為主導,美國模式更加強調人工智能在發展過程中的自我調節、自我糾錯;新加坡則發展出了自愿非強制的監管模式,其出臺了專門的監管框架并引入了專門的監管工具,但是并非強制企業適用,僅供企業參考、自愿使用[35]。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作為人工智能領域發展的新方向,倘若任由其野蠻發展,可能最終會處于失控狀態。因此,借鑒其他國家的監管經驗,并結合我國的現實條件,對于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監管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首先,堅持中央和地方雙管齊下,強化頂層設計,聯動治理。OpenAI聯合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山姆·奧特曼(Sam Altman)在Twitter上發文指出,“我們將這些系統調整到誰的價值觀的問題將成為社會有史以來最重要的辯論之一”[36]。我國作為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國家,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堅持人民群眾利益至上,因而面對以ChatGPT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所呈現的不良信息的危害,理應多管齊下,在實踐中探索由基于對人工智能進行風險分級、分類施策的治理模式走向建立多維統籌的監管體系,多部門統籌協調共同治理,從人民群眾的利益出發,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指引,引導以ChatGPT為代表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向上向善,使勞動者能夠安全放心地使用[37]。
其次,在實踐中強化對于ChatGPT的全過程管理。具體而言,應當從輸入端與輸出端雙管齊下。一方面,加大對ChatGPT模型訓練過程中所需數據的篩選與審核,從源頭上避免數據污染。在此基礎上,不斷優化算法,自動剔除不良信息或直接降低疑似不良信息的權重,從而減小不良信息對于輸出質量的影響。此外,在機器自動過濾與篩選的基礎上,加大人工審核信息的力度,防止有害信息在大量的輸入與輸出過程中強化。另一方面,在輸出端設置自主舉報或者報錯機制,對于輸出的不良信息設置用戶獎勵機制,從而使得每個用戶都成為監督者與審核者,大大降低不良信息的輸出率與傳播力。
最后,強化人工智能治理的國際合作。有學者對ChatGPT的前身GPT-3的研究發現,大規模的語言模型可以捕捉到不良的社會偏見,例如與種族、性別以及宗教有關的偏見。GPT-3能夠捕捉到持續的穆斯林暴力偏見[38],而當前版本的 ChatGPT也會出現某種程度的政治上不正確的響應[2]。由此觀之,新一代人工智能的發展衍生出來的風險具有全球性,尤其是其所呈現出來的一定程度的意識形態的傾向性,會引發對于某些群體的歧視,因而需要各國共同協商治理,共同推動構建公正合理的全球新一代人工智能治理監管的合作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