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們

［滿族］張光華

因 為

世界讓我變得狹隘的部分

卻是我的立錐之地

我側身

讓出你和你們

他和他們

我和我們

讓出生活對我的苛求

因為狹隘我心生陡峭

頭頂才有了更高的天空

因為狹隘我在黑暗中醒著

像沉默的傷痕抵達了更深的沉默

探訪一位山中老者

秋天的草木

倒映在沿途的溪水里

山路有些難行

轉彎處迎面站著一株老橡樹

給我幾分親切

偶爾有幾顆果實

從稀落的闊葉間

掉在地上

為一只歡躍的小松鼠

準備好過冬的糧食

在經過它的時候

我在樹下駐足

并仰起頭來

它裸露的一根根枯枝

顯得焦黑 易斷

卻很安詳

那是時光對它無情的攫奪

它將這樣老去

與人為鄰

在我們鄉下

一群麻雀

于一抹冬云下面

壓低疲憊的翅膀

掠過傍晚收工回來的人們

它們以人為鄰

從來不在沒人居住的屋檐下筑巢

這么多年

它們像晨昏里滾過的一團蛙卵

密集而不松懈

沒有人知道

它們少了哪一只

或者又多了哪幾只

遇

遇到比自身更硬的東西

釘子不甘地變彎

但它一直試圖

從彎里找回它受傷的直

最終，它還是低下頭

扭曲著一截失敗的經歷

扁在那里

像一個生銹的問號

只要漁夫還在

有時，漁夫活著

船已破碎；或者，船還在

漁夫卻成為一塊閃爍的礁巖

億萬斯年的海水

只取一瓢查看

它的咸腥和苦澀

暗示著海的洶涌和浩瀚

當船毀于咆哮的風浪

沖到岸邊的船板

被踉蹌著爬上岸來的漁夫

回頭看過一眼，那是他的一截影子

留在海浪持續的沖擊里

死亡的姿勢

一副蟬蛻

只剩下靈魂的軀殼

它的空，需用空來填滿

我感動于它死亡的姿勢

還像活著一樣

緊緊地抓住樹干

冬天的風

不停地吹著它

像吹著一只塤

你看了一眼我們

傍晚的雨聲，

被你擱在門外

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這雨

你看了一眼我們

對變得安靜下來的母親又說

事情總算辦好了

我們一起看著你

——渾身濕淋淋的父親

屋里的燈亮了

比燈光更亮的

是我們的眼神

斷 章

一瓶酒，卻沒有杯子

這不算什么

有時自己

就是自己的杯子

南極企鵝

南極的月亮升起來了

那些挨靠在一起取暖的企鵝

像一群人

在看一部露天電影

“因為要保持與寒冷持續地對抗

它們放棄了紳士的風度”

它們被集體的靜默

夜一樣地籠罩著

一只只小企鵝

從縫隙里

擠出黑黑的小腦袋

我見過

我見過

一群羊之外的一只羊

它亡于歧路

才知道

世間還有那么多的路

——可走

一只羊把自己弄丟了

人們總是想用一群羊找到它

一 幕

暮色，從村口開始

一只剛剛出生的羔羊

在牧羊人的懷里咩咩地叫著

他正在趕羊入圈

他把肩頭上的月亮

順手交給了他的女人

母羊回頭叫了兩聲

村莊的夜晚

因為一只羔羊的降生

多了一些忙碌和安謐

靜夜思

在這個無眠的秋夜

床前的月光里

總會有一條小河在流淌

有幾顆濺起的水滴

在你的睫毛上

變成了冰冷的秋霜

需 要

我在三月狹窄的田埂上

需要側一下身

讓春風里的諸神

先我走過，這是我作為人的禮讓

我還為農民叔叔或伯伯

讓一讓路

雖然，田埂很窄

但他們勞作的田地卻是寬闊的

其實，世間有很多路

都和田埂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