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宏達 青春閃光須磨礪 技能精湛方有為

梁偉

2022年11月8日，浙江建設技師學院16級建筑裝飾技師班學生馬宏達走出杭州蕭山國際機場，著實有些吃驚——除了學校來了很多老師學生歡迎他，還有眾多媒體。那一刻，熟悉馬宏達的人都說，苦了這些年，他終于“火”了。

法國當地時間10月23日，馬宏達摘得2022年世界技能大賽特別賽法國賽區“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比賽桂冠，實現了中國在該項目金牌“零”的突破。一時間，互聯網上對他的報道鋪天蓋地，“00后”“刮膩子”“冠軍”瞬間成為高頻詞，很多網友為這位靠技能在世界賽場上脫穎而出的年輕人點贊。

眾所周知，“刮膩子”技術本不深奧，但馬宏達參加的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卻遠非那么簡單。一把刮刀、一把灰泥，手起刀落，留在墻上的一抹白底平整細膩，行云流水間透著深厚功底——從膩子使用量，到刮刀與墻面的角度，再到上墻的力道，樣樣有講究。

獲得冠軍后，馬宏達更加忙碌了，“比賽回國之后，即使在北京進行新冠肺炎疫情入境隔離期間，也一直在接受電話采訪。我不認為自己‘火，接受采訪也是希望越來越多的人關注技能大賽，關注我們這個群體，關注這個項目。”

“學門技術，養活自己”

世界技能大賽是最高層級的世界性職業技能賽事，由世界技能組織舉辦，每兩年舉辦一次，被譽為“世界技能奧林匹克”，是世界技能組織成員展示和交流職業技能的重要平臺。

第46屆世界技能大賽可謂一波三折，原定于2021年9月在中國上海舉辦。但因新冠肺炎疫情，延遲至2022年10月。今年5月31日，世界技能組織與各成員及世界技能大賽中國組委會、上海第46屆世界技能大賽事務執行局達成一致意見，宣布因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不再舉辦2022年上海世界技能大賽。為了讓眾多備賽選手不留遺憾，世界技能全球網絡將共同在多個國家和地區正式舉辦各競賽項目的比賽，這些比賽統稱“2022年世界技能大賽特別賽”。

為期兩個多月，特別賽所有62個比賽項目終于在奧地利薩爾斯堡時間11月27日下午落下帷幕。中國代表團在參加的34個項目上共獲得21枚金牌、3枚銀牌、4枚銅牌和5個優勝獎，位列金牌榜第一，創造歷史最好成績，實現了新的突破。

而這一年對于馬宏達來說，就像坐過山車一般。

2016年8月，曾正超獲得的焊接項目金牌，成為中國參加世界技能大賽以來的“首金”。也就是這一年，16歲的馬宏達走進浙江技師學院學習建筑裝飾專業。他說，“我讀初中的時候成績一般，因為父親是做室內裝修的，建議我學一門技術，畢業之后能養活自己，學這個專業，日后最不濟也能跟著父親干。”

進校后，工學一體的教學模式為馬宏達打開了一扇學習技能的大門。在老師指導下，他迅速吸收理論知識，同時也掌握了更多實際操作技能。2017年，學校組隊參加第44屆世界技能大賽，那是馬宏達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的世界級技能比賽。他知道通過這樣的賽事培訓，實操上一定能有飛躍式進步。恰逢學校集訓隊招募備賽隊員，馬宏達毫不猶豫報了名，在200多人中躋身最終的30人隊伍。

當年，學校開設混凝土建筑、瓷磚貼面、抹灰與隔墻系統三個項目，馬宏達選擇了抹灰與隔墻系統，就是在輕鋼龍骨隔墻和墻面抹灰，每天和石膏板、輕鋼龍骨、膩子粉打交道。馬宏達說，做這個選擇還是和家人有關，因為該項目偏于木工，而父親擅長于此。

對于馬宏達的最初印象，浙江建設技師學院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主教練、世界技能大賽中國技術指導專家徐震笑著說：“感覺他就是一個毛頭小子，但他的眼神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特別有沖勁，有自己的目標。”

進入了學校的集訓隊，教練指導師兄，馬宏達一邊看著師兄練習，一邊在教練的安排下練習基本功。當年，因為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在我國屬于新項目，作為全國第一批研究、訓練這個項目的團隊，教練帶著師兄們每天摸索、發現、創新。

“他們拆解每一道工序，摳細節、找問題，嘗試各種手法，通過數據分析創造獨有的工藝工法，試用海內外數以百計的工具、設備，找到最適合、最先進的，再結合自身需求，經過反復改良，發明出自己的小工具。”馬宏達說，“就我個人而言，卻非常快樂，從不會到會、從零到有的過程都有教練和師兄帶著前進，每天都在成長。”

“我要成為代表中國的那個人”

2017年，師兄顧威烈代表中國參加第44屆世界技能大賽，這是中國選手第一次參加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最終取得第六名，帶回了一塊優勝獎牌。也就在這屆大賽上，浙江建設技師學院的崔兆舉在瓷磚貼面一舉登頂，為學院捧回一枚金牌，聽著隔壁組的歡呼，顧威烈對著馬宏達等一堆師弟說，“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備戰第45屆世界技能大賽，馬宏達儼然已經成為準備者。馬宏達回憶：“訓練是有周期的，從隔墻開始，然后抹灰，最后貼線條。以4至5天為一個周期，我做完這一套，下一套就緊接著開始，無限循環。”

每天早上八點，馬宏達準時出現在實訓室內，一天訓練量不低于7個小時。水泥、石膏板、磚塊、瓷磚伴著馬宏達度過了春夏秋冬，新換上的訓練服不到半天，就沾滿了膩子粉和粉塵。他說：“從零到一的階段，學習很快，獲得的成就感也高，但從一到一百，就是不斷地重復，這個時候很枯燥，需要自己去克服。”

在這個過程中，離不開教練徐震、師兄顧威烈和高宇宙的幫助，師兄們擔任輔助教練，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經驗和技術傳承下去。

高宇宙說：“在眾多師弟當中，馬宏達是比較突出的一個，他特別勤奮，理解能力和領悟力都比極強。他自我要求比較高，不需要督促，就更加努力地投入訓練。我到現在都記得2018年新年剛過，外面還下著大雪，我倆在實訓樓穿著短袖就練上了。在我備賽期間，他也促進我一直向前。”

2018年，馬宏達參加了中國技能大賽，獲得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第三名，隨后進入國家集訓隊。那一年，位列榜首的高宇宙代表中國出征第45屆世界技能大賽，馬宏達與學校教練團隊一起前往俄羅斯喀山現場觀摩比賽。“我當時特別激動，他的整個比賽過程，我只能用行云流水來形容，整個人特別淡定，我為他驕傲。”

憑借著優異表現，高宇宙最終站上領獎臺，為中國獲得了一枚寶貴的銀牌。走下領獎臺，高宇宙對馬宏達說，“我盡力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有點像熱血漫畫里的場景，熱血一下子被激發。那一刻，我體會到了傳承的意義。能代表國家比賽，是最榮耀的事情，我要成為代表中國的那個人。”馬宏達說。

命運的一波三折

從喀山回國之后，因為心中的使命和責任，馬宏達更加努力。每天7點起床開始跑步，既是熱身，也算體能訓練，8點準時出現在實訓室開始訓練，一直到12點，午飯后稍作休息，下午1點又回到訓練場，這一練就到5點。訓練的過程枯燥而單調，他每天與水泥、石膏板、磚塊、瓷磚為伴，5厘米厚的鋼頭鞋不到2個月就磨破了底。為了不耽誤訓練，馬宏達會提前多準備幾套訓練服，即便在冬天，每天也會濕三套衣服。顧威烈說馬宏達對自己“真狠”，而馬宏達說，“肌肉是有記憶的，我要把最好的狀態保持下去”。

到了晚上，也不是休息時間，除了增強體能訓練，還要學習英語專業詞匯。世界技能大賽作為一項全球性賽事，技術文件都是用英語，這也對選手的英語水平提出了要求。“雖然每個項目都配有翻譯，但是比賽過程中不可能全部依靠翻譯，如果自己能看懂，那肯定事半功倍。”對于英語基礎薄弱的馬宏達來說，這個難度甚至超過了專業訓練，但是他堅持了下來。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兩年。高強度的訓練讓馬宏達患上了腰傷，嚴重的時候，“坐著疼，躺著也疼”。除了身體上的病痛，心理上的難關更難克服。訓練的頭兩年，馬宏達感覺自己進步很快，自信滿滿，但瓶頸隨之而來。這一切，徐震都看在眼里。徐震說：“我帶過的很多選手到了一定階段，就有了慣性，只是接受教練所傳達的理論和方法，缺乏思考和創新。馬宏達最大的閃光點就是在訓練中，他會用自己的方法去消化，遇到新工具、新工藝，或產生了新想法，會主動和我們討論。”

正是在這樣的努力下，馬宏達如愿踏上了屬于自己的世賽征程。他一直作為頭號種子選手備賽。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對參賽選手的年齡限制為22歲，對馬宏達來說，這是他登上世界舞臺的最后機會，而實現這個機會的舞臺是在上海。

因為疫情，上海第46屆世界技能大賽被延期到2022年10月，這對馬宏達沒有太大的影響，就是咬咬牙再訓練一年，抓緊這一年的時間，把有瑕疵的地方好好完善。今年5月31日，得知不再舉辦2022年上海世界技能大賽，那一刻，馬宏達覺得，天塌了。“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對不起學校，對不起教練，對不起師兄，這幾年他們花在我身上的心血實在太多，所有人都是圍著我轉。”

世賽取消，意味著集訓隊要解散，徐震帶著顧威烈、高宇宙和集訓隊的五個選手吃了頓飯。他舉杯說，“很可惜……”只說了這三個字，馬宏達就繃不住了，嚎啕大哭。

徐震的教練團隊開始為馬宏達未來的工作想辦法，而馬宏達卻消沉了，他把自己關在屋里，“我才22歲，備戰比賽就用了五年。我的四分之一的人生都在為這場比賽做準備，比賽取消，我完全不知道以后該做什么。”

幸運的是，一個多月之后，世界技能組織宣布9月到11月將在15個國家分散舉辦2022年世界技能大賽特別賽，共設62個比賽項目。經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批準，中國代表團將參加34個項目的角逐，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位列其中。

聽聞這個消息之后，馬宏達又哭了，并且在第一時間回到訓練場。兩個月沒有訓練，技藝退步很大，回到訓練場最重要的就是找回昔日的狀態，但是效果不佳。馬宏達說，“兩個月不練，技術都生疏了，只是機械地操作，我知道那是肌肉記憶。”練不好，技術找不回來，馬宏達著急了，越著急，心態越失衡。

看著有些急躁的馬宏達，徐震找到他，“宏達，我帶了你五年，這次出去比賽，你說我們想不想要金牌，我想要。但是對你，我唯一的要求不是拿金牌，而是希望在比賽后，你不要和我說‘徐老師，我這次沒有比好，是因為訓練做的不好。顧威烈和高宇宙當初回來都很后悔，他們認為能拿到一個更好的成績，只是因為我們沒有準備好。但是這一次，我們都準備好了。如果因為你自己的問題拿不到想要的成績，你回來后悔，我不接受。”

馬宏達說，徐震這次談話打開了他的心結，讓他徹底釋懷，更平靜地迎接比賽。好狀態一點點回來了。

終于站上世界之巔

2022年10月，馬宏達再次來到世界技能大賽比賽現場。這一次，他不是旁觀者，而是代表中國出賽的選手。

這次比賽共有14個國家和地區的選手參與，法國、德國、奧地利、俄羅斯都是該項目的傳統強國。比賽為期四天，賽題在比賽前才公開，選手不僅需要讀懂英文圖紙，還要在短時間內完成施工，難度很大。

馬宏達說：“這個項目共分為五個模塊。第一個模塊是石膏板和輕鋼龍骨的搭接與組裝，墻體的垂直、墻體的水平、墻體的尺寸，還有墻體的方正，都不能超過一毫米誤差；第二模塊是安裝隔音棉，評判標準就是看鋪得平不平、干不干凈，有沒有鋪到邊角；第三模塊是‘刮大白，也就是‘抹灰，但不僅僅是刮刮膩子，還要去做接縫處理、安裝護角條，看抹得亮不亮，或者摸起來滑不滑；第四個模塊貼線條模塊是一個競速模塊，不光要速度，還要看完成分、也就是作品精度；第五個模塊叫自由創意模塊，圖紙是自己國家設計的。”

每個環節都需要高度集中，操作誤差往往不能超過一毫米，幾毫米的差距就可能與冠軍失之交臂。

比賽中，來自新材料的考驗是馬宏達首先面對的難關。他回憶：“在國內，通常施工單位和家裝用的是9毫米或12毫米的石膏板，我們平時訓練用12毫米的石膏板。進到賽場里看到6毫米的石膏板，確實慌張了一下。當時把這個事情放一放，先把圖紙算了。回到酒店，就開始和專家團隊商量該如何施作更好。最后總結出一個方案，到第二天去施作就比較順利。”

在比賽最后的創意模塊，馬宏達運用石膏技術，在空白的墻面上呈現了法國標志性建筑埃菲爾鐵塔的剪影，整體畫面由紅、藍、白三色構成，呼應著法國國旗的三種顏色。墻面上的鴿群和羽毛元素采用3D的視覺效果，展現他獨特的美學設想。馬宏達說：“雖然過程中遇到了一些小麻煩，但最后還是壓哨完成了比賽，把作品很好地呈現出來。”

當馬宏達結束比賽的時候，身邊很多外國友人祝賀場外的徐震，不停地夸贊馬宏達“Good job”。徐震有些激動。他說，“馬宏達奮斗了五年，雖然成績沒有公布，但感覺一切都值得，那種激動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馬宏達的作品打動了世賽評委，他站上了世界之巔。他從領獎臺上下來直接抱住了徐震，兩個人痛哭流涕，那是幸福的眼淚。

徐震說：“馬宏達獲得的不僅是一塊金牌，更有長遠的‘明星效應。通過世界技能大賽，家長、青年看到技能成才和技能報國也是一條康莊大道，重視技能教育的人會越來越多，職業教育也會慢慢向好。國家發展需要高尖端的科研人才，也離不開技能型人才，需要富有工匠精神的大國工匠、青年工匠助推完成。”

對于馬宏達來說，走下領獎臺，一切重新開始。雖然世界冠軍的頭銜讓很多企業向他拋來了橄欖枝，也開出了極具誘惑力的條件，但是馬宏達都不考慮，他要回到浙江建設技師學院當老師，加入徐震的教練團隊。他說，“我希望在徐老師的帶領下，將學到的技術傳承下去，幫助學弟學妹們成為新一代新技能人才，讓他們走向世界舞臺，展現出中國人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