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和盲杖（組詩）

黎 權

以火為色

路燈下，倒春寒的雪

用白，封堵通往黑夜深處的入口

帳篷支起社區核酸檢測站

罩著白雪的護士

決心將奧密克戎清除于圍城之外

東南西北無數白的光

驅退那蔓延而不可測的黑暗

深夜，兩位替換下來的護士

依偎在后座上已經熟睡

她們用盡了一天的白

那以火為色的白

吸走寒光，融解冰凍

人間重回五彩的四月天

清明祭

寫遺書的不在了，影子

留在世間，緊緊攫住活著的人

逝者在清明時節重現

香樟葉從墳頭上空墜落

層層遮蓋。祭掃的人

將虛渺化為可及之物

長著翅膀的語言

在火光中飛起。當追思抵達時

刀尖撥弄著跳躍的心臟

黃色紙張將火焰摞在一起

站在身旁的樹

感覺到了活著的艱辛

慌張地走過春天

我登我的山

天空高遠，卻在召喚

春天腳步匆匆

櫻花和玉蘭赤裸著身子

似麥香的乳，黑夜的唇

細軟而無禁忌

至于風的掠奪，并無憎惡

我是被春天摧殘過的果農

拎著一巴掌老繭

花枝下，芳蕊里，慌張地走過

一根山杖拄著滿腮胡茬

逃出柔情的是非地

年 關

牛一扭頭，又跳下一只虎來

時間挺不住了，頃刻塌陷

媽媽，你那么遙遠

我遠離故鄉，和做工的人在一起

老虎是從懸崖上跳下來的

這節骨眼上，我實在堅持不住了

做工人的媽媽，遠隔山巒河流

田野和沙漠，也在費力地抵抗這只老虎

中風的鰥夫

是誰？激怒了紅色血塊

恍惚的槍手，掠走言語和行動

把他堵在輪椅上。戰勝前妻的鰥夫

突然輸掉整場戰爭

活下去。換一個世界

慈悲的白衣人攙扶他走向站立床

鵝卵石

坐在地鐵上假寐

眼前浮現一河鵝卵石

它們多么像身邊這些人

河里的鵝卵石不多了

賣到城里鋪設花壇或是幽徑

組成一個新集體

像各個崗位上的同事們

我將身邊人各歸其位

稍一睜眼

猛見害怕的董事長也在其列

原來他是一塊石頭

還有不太好看的疤痕

我讓座，被他默默地拒絕了

一路都沒有言語

真是兩塊懷揣心事的石頭

眼鏡和盲杖

一個為抵達目的地

四處尋找眼鏡的高度近視者

來到澡堂，赤裸身體

和母親分娩出來時一樣

只能感覺一池晃動的燈光

他撲通跌進去

銀鱗的碎片，不知深淺的水底

眩暈，心慌和不知所措

他想：樣子一定十分難看

左鄰右舍在嘲笑吧

對面的人會撞上來嗎

在桑拿房，額頭終于碰到了棱角

他心生懊惱，憤怒和憎恨

真想再撞過去，就此除掉自己

除掉過錯，遺憾和不足

出來后頭腦清涼了，他轉念

不過為了洗凈骯臟的身子

在這澡堂子，何需眼鏡和盲杖

就當還是襁褓里的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