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面

李立泰

這二年村上小鋼磨發財，人吃喝不愁有點錢兒了，開始養生，吃全麩面，說是營養豐富，小麥麩皮對人體好處大大的。不過有的年輕人，如雨巧之小年輕還是不愛吃全麩面的饅頭，黑黑的拉嗓子，難以下咽。反倒是上年紀的老年人吃全麩面饅頭。吃小鋼磨細籮磨的玉米摻豆子面的窩窩。這就給小鋼磨提供了加工糧食的來源。

農村推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時候，社員不負責任的說法，俗稱“分隊”，所有集體財產都分光了。隊里財產分到最后就剩了臺小鋼磨，沒人要它，窄房淺屋的，誰弄家去占地方，沒用的物件。但三歪看上了小鋼磨，二百來斤，賣廢鐵也值幾斤酒錢?！皼]人要，我要?！比嵊玫嘏跑嚢研′撃ダ襾?，起初他給小鋼磨蓋個草帽，遮風擋雨，效果不咋地。后來收破爛兒的來叫喊，三歪把人家破爛王喊家來看看小鋼磨值多少錢？破爛王說：“廢鐵一毛一斤，十幾塊錢吧?！?/p>

三歪嘴一歪歪說：“拾么去吧。不賣?！?/p>

破爛王說：“那你想多少？”

三歪不知道行情，不便出價，說：“不賣了，留著哩?！?/p>

破爛王說：“留著還能生小小鋼磨兒?。俊?/p>

三歪說：“那不一定，奇跡是不經意間發生的。”

破爛王說：“你的鋼磨啥時生了小小鋼磨，我來祝賀，隨雙份的禮！”

三歪說：“好！一言為定?！?/p>

二人全是開玩笑的孩話。三歪忽發奇想要保護好小鋼磨，他把化肥袋子里邊的塑料布抽出來，蓋在小鋼磨上，實踐證明蓋塑料布三防效果突顯出來。事物有時候壞事變好事，三歪的小鋼磨沒賣給收破爛兒的看起來是壞事，廢物老是在家里占著地盤，礙事。忽然一天傳來破爛王登門拜訪三歪，再次商議要買走小鋼磨。三歪是聰明人，他的腦子幾乎是電腦做的，運轉飛快，他想，收破爛的來找，這事肯定有高層次的，或者深層次的戰略性的東西，在破爛王那兒發揮作用了。這就應了“一趕三不買，一趕三不賣?！比嶙旖莾撼灾淤|香煙，濃煙滾滾，“不賣了。”

“你想多少錢？”

“賤了我不賣，貴了你不買，我留著哩。嘿嘿嘿！”

其實，三歪已有了成熟的意向，準備開小鋼磨兒，村子周邊沒鋼磨了，村民吃點粗糧要跑十幾里地，找地方磨點粗糧，很不方便。何不干點副業試試怎樣。三歪執行力頗強，說干就干，把自家東屋三間騰出來，東西搬到北屋里，東屋當磨面車間，把臨胡同的東墻扒出個門來，平時澆地的柴油機安到屋里，底座四面砸上橛子。小鋼磨進屋來，底座也砸上四個橛子，安裝牢固。三歪去縣城五金門市部買來小鋼磨的粗籮、細籮，回家打開小鋼磨安裝粗籮，先用自己的玉米實驗磨的怎樣？一試不當緊，莊鄉老少爺們來了圍觀，起初是來看熱鬧的，以為三歪吊兒郎當能磨面嗎？籮爛不了就是好事。結果人家開著柴油機皮帶一掛小鋼磨磨出面來了，試車大獲成功。

大家看了小鋼磨磨的面，用手摸摸還真行。三歪給來看熱鬧的眾鄉親散煙抽。老頭兒還夸他：“三兒不賴，還真有兩下子哩！”三歪就回答：“叔，這玩意兒沒么，誰都能干了?！比醿煽谧友芯浚紤]個日子開業，他倆找了些平常關系好的戶，開業那天拉糧食來捧場，女的是家屬娘家人，也用自行車馱糧食來了。三歪就擇了吉日良辰開張，請村上書法家寫大紅對聯：喜居寶地千年旺，福臨家門萬事興。橫批：財源廣進。一掛三千頭的鞭炮炸響，柴油機“嘟嘟嘟”一開，傳送帶一掛，小鋼磨“嗷嗷”地叫起來，玉米、大豆等等糧食從漏斗“嘩嘩”地流下去……磨面的東屋，屋內屋外排隊的糧食一袋袋的很是那么回事。當日中午三歪還弄了一桌，請莊鄉四鄰坐坐，喝杯。三歪的嘴會說：“以后我一磨面，機器隆隆響，各位叔叔大爺，嬸子大娘還得多擔待。別嫌煩啊！”

“沒事的，爺們兒，咱莊稼人聽機器澆地聽慣了，不礙事?！?/p>

“我敬各位長輩三杯?！?/p>

叔叔大爺們杯杯見底兒。那日開業慶祝酒喝得痛快，那年頭還不興開業祝賀要上禮。都是空手來喝酒，喝醉了四個，走回去出門就趴地上了，吐得地上一片面條、雞肉、黃瓜菜……三歪的獅子狗吃了也醉倒了。在農村喝酒不喝醉幾個，那不算喝酒，有幾個醉漢才說明酒喝得好。

三歪的磨面房開業以來，生意興隆，天天有活錢進，農村也有賒賬的，說過麥、過秋或過年還賬。三歪也有個記賬簿，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來磨面，多少斤，多少錢。三歪在結賬的節點上也是一視同仁，他貧富無別，平常是沾光的主，該讓的基本不讓，該收的收。人緣落的跟從前一樣，不咋地。買賣做大了又買臺柴油機，買臺小鋼磨，粗面、細面分開磨。收入又增加一倍，眼看成了村上富人。人啊腰里一有錢就變，走路的步伐都變了，變得晃動著走路。說話的語聲也進步了，快練成“二異子”普通話了。穿的衣服也講究起來，開初磨面穿工作服，現如今外出辦事，穿西服扎領帶，洋氣起來。他還不配洋氣的“洋”，別說西服，穿東服也是土氣。三歪有事了，去串親戚啊，紅白喜事隨禮去啊，等等，磨面不能停啊，所以就雇了個磨面的幫工。他嫌磨房磨房的不好聽，自己就喊出來“面粉廠”仨字。自稱面粉廠廠長。村人大都是扶竹竿不扶井繩，對“蛻化變質”的三歪睜只眼閉只眼，還是見面笑嘻嘻的說話，夸三歪做大做強起來。三歪則自我膨脹，說話不看人，妄自尊大、趾高氣揚，斜著眼看別處。

三歪的磨房火爆起來，他找人打印了廣告，《吃全麩面好處多》貼在磨房門上，門兩側，主要街道好房子墻上。還有趕集的群眾站住讀廣告。吃全麩面的好處多，一是預防糖尿病，二是幫助排便，三是降低膽固醇。全麩面粉含有極為豐富的水溶性膳食纖維，膳食纖維還能夠有效預防動脈硬化、脂肪肝、腦梗塞、心肌梗塞等病癥。

有些事就是要宣傳，不讀不知道，一讀嚇一跳，吃全麩面對人體有這么多的好處，我們守著全麩面不知道，把好處這么多的麩皮扔掉了。真是愚昧！下一步全麩面蒸饃饃吃了，這家伙能通便，還預防高血壓、糖尿病、動脈硬化、脂肪肝、腦梗塞、心肌梗死，比醫院強百倍，不住院、不輸液、不吃藥治這么多要命的病。

有人嘻嘻笑說：“真治這么多病嗎？三歪說的準嗎？他不會是忽悠大家來磨面吧。”

“不信啊，我忽悠沒忽悠大家，請打聽一下呀？我沒說全麩面能治多少病，我是說全麩面能預防高血壓、糖尿病、脂肪肝等等多種病，注意，是預防。不信去問問醫生，再不，找明白人上網搜搜?！?/p>

“是啊，人家說的是預防，預防也很好哇，預防比治療更好，這叫食療。”來小鋼磨磨全麩面的人四村八鄉多起來。三歪掙錢了。三歪的生活水平明顯提高，已經開始大搖大擺的走路目中無人。

一次，村民們聚到三歪磨房那兒閑聊，人們調侃三歪當廠長啦。三歪從院里出來，美美地掏出“蘇煙”來給老少爺們散煙，一人一支。三歪廠長掏煙散到雨巧那兒，他略停頓一下。他拽出根煙來遞出去，雨巧接煙，廠長突然笑了，說：“小兒來，你得喊我聲爹?！?/p>

在農村開這玩笑開大了，基本到頂了。甚至比罵人嚴重。沒有比叫某某人喊爹再厲害的了！三歪雖說是叔叔輩，說出口，眾人打愣，鬧玩鬧得厲害了。雨巧在聽到三歪叫喊爹時心里一驚。氣一家伙涌上來，臉紅布一般。但他馬上鎮靜下來，老人曾告誡他遇事不慌，是種修煉。凡事出有因，這么多人咋不叫別人喊他爹，為啥偏偏到我了叫喊爹。他有錢了，腰粗了，看不起人，看我窮，是吧。俺比你窮就喊你爹嗎？這不跟舊社會地主老財欺負貧下中農一路貨色。這是仗勢欺人！看來不喊他一聲爹，煙就不給了。不給煙，自己沒面子可是喊爹面子丟得更大。臉面、臉面，臉是別人給的，面子是自己丟的。雨巧思想斗爭異常激烈。雨巧還沒有處理這突發事件的經驗。雨巧的蘇煙已經在他手上抻出來了一秒鐘了，雨巧你接不接煙，也就是說你喊不喊三歪一聲爹。雨巧的臉色瞬間由紅變白，僅僅一兩秒的考慮時間，必須當機立斷作出決定。十幾雙眼睛看著雨巧哩，這次真是看他倆笑話了。

雨巧的心一橫，不就是喊一聲的事嘛，有多大不了的，在鄉間這類玩笑開多了。關鍵是當事人的思想解放不解放，當不當回事兒，喊他一聲爹，他能長兩塊肉嗎？喊他一聲爹我也少不了斤兩。喊！決定了。雨巧基本上算沒打艮立馬喊出口：“爹！”

廠長三歪一個愣怔，他沒想到雨巧能當眾人的面喊爹，他以為雨巧不會當眾喊他爹，不接煙走人完事，哈哈一笑。他也沒開這頂級玩笑的經驗，他有絲不好意思的表情，畢竟這玩笑開的唐突，沒有感情鋪墊。他張口：“哎，抽煙爺們兒?！睆S長把煙遞給雨巧。

雨巧接過三歪遞的煙，根本沒點，憤怒地瞪他，雨巧把煙狠狠朝下一摔，腳踩住仇人似的蹍了幾蹍。下腰扛袋子面粉走人……廠長和村民都驚呆了。圍觀的眾鄉親，莊鄉爺們兒給廠長打圓盤：“雨巧生氣了。雨巧生氣了?！?/p>

村主任曾說：“啥廠長?。【团_小鋼磨兒？磨個粗面、細籮的就叫廠長??？起碼跟腰窩鎮上那家磨面廠子有套流水線，全自動化，一袋袋的面粉出來，門口大汽車等著裝車，裝這一汽車送到火車站就是火車的一車皮。人家給縣里、外省裝車皮才像面粉廠。他算啥？磨房充其量叫小鋼磨兒，換面點兒。”

“那以后喊他‘點兒長’?。俊?/p>

“什么長長的！喊他名兒，三歪。或就喊他三歪?！?/p>

前年常孫瓜村兩委換屆，村上政治空氣立馬緊張一陣子，村主任差點被小鋼磨拱下來。幾票只差，好懸！

換屆風一刮，有跟村主任不對臉兒的，就到廠長那兒蹭酒喝，喝著酒，大話說著，牛皮吹著。攛掇三歪干村長吧，那小子干不了，看看幾年了，咱村面貌改變了嗎？光自己吃喝沾光，到社員家里喝紅白喜事的落桌酒，一點正事不干，聽說他跟馬寡婦有一壺，咱哪兒說了哪兒了，別外傳，舌頭板子壓死人。起初三歪沒拱村長的想法，當這個小破官兒，沒大好處，氣不少生，耽誤生意。錯！你假如干了村長，你的小鋼磨會完不成任務，那些巴結你的機關人，司務長們來買健康面、生態面、綠色面，你得發大財。三歪說，考慮考慮。那人接著又去村主任那兒打小報告兒，說小鋼磨兒想拱你的村長，已經開始行動了。村主任心里一驚，但馬上鎮靜下來，“哈哈”大笑，嘴頭子上說，好哇，廠長當村主任，農民企業家，帶領全村群眾發家致富，奔小康！我正不想干哩，整天累得半死，得罪人一大片，圖個啥，一年沒個仨瓜倆棗的，可有個人接我班兒，換三歪的。

三歪那天一經好事者點撥，思想活躍起來，掙錢圖個啥？還不是圖吃好喝好住好玩好，人五人六的在街上一走村民都亂喊“三叔、三伯、三爺爺嗎？”說干就干，三歪馬上行動起來，請莊鄉喝酒，拉票啊，他排查了重點人，一支一支的查，找出這支的帶頭人，先請帶頭人喝酒，再就是有號召力的，能發動群眾的人請他們喝酒。然后再請族長家長喝酒，請你的全家所有選民都投票。最后請村上活躍分子，請有“孬點兒”的那幾個人喝酒。這幾位人數雖少，但能量不可小覷。他們是有爆發力的。人家三歪的酒喝了，煙吸了，好話也說了。

村民們，酒喝歸喝、吃也吃，心里也有點數，你三歪啥人性還不知道嗎。你一輩子沾光的主兒，當了家還不把花的錢斂回來。錢從哪兒來？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還有大家的好？

村主任也象征性地請了請客，但他在酒桌上是這樣說的。請各位幫忙，村委會換屆，下一屆千萬別選我啦，換有改革開放精神的年輕人干。村民則說，村長你不干可不行，咱村上可離不了你呀！村主任說，沒事的，離了誰都行！拜托大家別選我啦。

盡管面粉點花些錢，舍了臉，村民投票現在動腦子了，不是從前的“誰愿意當誰當管我屁事”。村長得票是顧全大局的票，是對村長工作的肯定票，村長心中有數。

村委會換屆大會如期進行，村民基本都到場，村民關心村主任的選舉了。唱票、寫票、匯總票。村主任和三歪都很緊張，村主任愿意連任，三歪盼著當選。唱票人每讀一個人名，他倆的心就哆嗦一下。票終于寫完了，在村主任的名字上邊畫了個圓圓的圈。鼓掌祝賀村主任連任。當然還要走任命的程序，鎮政府村兩委換屆選舉辦公室報縣民政局村兩委換屆選舉辦公室批準。三歪得票遠不如村長，但是村長覺得比他只幾票之差，心里有了緊迫感壓力感。這說明有人想推翻我。遠不如上屆選舉基本滿票，臉面好看，村主任感覺丟大人了。

換屆選舉以來，村上的小鋼磨始終是他的心病，他有倆錢兒，挓挲得不知姓什么了。得煞煞他的囂張氣焰!村主任背著手在街上轉悠，就是看著三歪不順眼，辦他得找機會呀。

天不滅我也，這次機會送來了。三歪啊三歪，你送到我嘴巴下邊來了，看我怎么教育你。你別拿村主任不當干部！在村上就是我說了算。村主任想一定要抓住這次機遇，主席說：抓而不緊等于不抓！我叫雨巧抓緊……

平常不善“呱呱”的雨巧，少言寡語的，不愛出風頭，是事躲著走，看不出這孩子還有戰斗力。面粉點三歪雖然落了聲雨巧喊的“爹”，看似占了別人的便宜，但三歪他實際吃了敗仗。雨巧是實質性的勝利者。這場風波過去沒一刻鐘，村上就傳得沸沸揚揚。

夜幕降臨，當晚，村主任給雨巧打電話，喊到他家去，“爺們兒，來您叔叔這兒喝點兒?！贝逯魅蔚睦掀排怂膫€菜，煎豆腐、韭菜炒雞蛋、花生米、豬耳朵豬臉拼盤。蠻可以的。一般鎮上來幫包村工作的同志，晚了就留下吃頓飯，喝點也搞四個菜，村主任也這樣對雨巧挺隆重。雨巧來村主任家喝酒，沒忘胳膊窩夾了瓶酒，走進村主任家門。

“爺們兒來喝杯，還用帶酒??！”

“我來叔叔家不能空手啊。”

雨巧進屋落座，先喝碗水，雨巧站起來給村主任倒水。村長的茶水到底好喝，雨巧喝了兩碗。村長家屬把菜端上來，盅筷放好就退出去了。村主任雨巧二人開喝。雨巧主動從村主任手里接過來酒瓶子，開蓋。兩杯酒滿上。村主任抽出煙來給雨巧：“抽煙爺們兒?！庇昵蓳屜却蚧饳C給村主任點煙。然后自己點煙，兩人幾乎同時噴出第一口煙。村主任開場白。

村主任夸雨巧：“爺們兒，平常沒看出來你還真不簡單，有嘴有心。他們都跟我說了，今天你把三歪窩得夠厲害的，雖然咱喊了一句，那不算么，他看起來沾了光，實際他吃了敗仗，你下腰扛起袋子面他不敢攔。眼睜睜目送你扛面走人。真不賴爺們兒。有骨頭。

雨巧稱村長四叔：“不是四叔，他覺著一年磨面賺兩萬，有個錢脹包兒。走路橫橫的，目中無人。張狂得看不起人。”

村主任說：“三歪是跟你鬧著玩。喝，爺們兒?！?/p>

雨巧倒上酒，說：“四叔，對。他是有點鬧的意思。但不能這種鬧法兒，大庭廣眾之下人是有自尊的?！?/p>

村主任說：“喝，爺們兒，干了這個！”

雨巧說：“四叔，他這一撥有點挓挲，都不會走路了，膀子凈晃。不知道姓啥了！”

村主任說：“爺們兒，現構建和諧村莊哩，建設新農村，他是不文明。你的反擊方式很好，不爭吵不打架以牙還牙以柔克剛，采取了非常有力措施。值得稱贊！”

雨巧說：“四叔是這，他守著咱村這么多人，每人散一根煙，散到我那兒了，叫我喊爹，他就是看不起人。他咋不叫別人喊爹？”

村主任舉筷子，點炒雞蛋，說：“爺們兒，吃菜。別客氣，把菜吃了。”

雨巧說：“四叔，雖然我吃了面，但還是覺得吃虧。面子丟在小鋼磨了?！?/p>

村主任說：“噢。認干爹還半份家業哩，吃袋子面算啥?！闭f完看雨巧，接著說：“你再逗逗他?！?/p>

雨巧心里有底了，村長跟三歪不對付，還是換屆選舉那筆賬，村長恨三歪死了才解恨。這事有村長支持，雨巧更不怕三歪。

幾天后的上午湊小鋼磨那兒人多的時候，三歪興高采烈地跟人們吹牛逼的時候，雨巧昂首挺胸，邁著公雞似的步伐，闊步走進面粉點兒，眇一眼三歪，說：“爹吃面?！毕卵复婢妥?。三歪眼看著雨巧扛面，在場的人都大眼瞪小眼看三歪的態度，結果三歪連個屁沒放。沒人言語沒人攔雨巧扛面，如入無人之境。雨巧說的仨字“爹吃面”，中間沒頓號，他不光吃面還沾光。

雨巧隔幾天去趟小鋼磨，每次去扛面總湊那兒人多的時候，雨巧大搖大擺地去，加大扛面的宣傳力度，每去小鋼磨扛次面，傳播速度之快，幾乎達到家喻戶曉，人人皆知的程度。雨巧進三歪的門還是說那三字：“爹吃面?！毕卵该孀呷恕Ｓ昵苫鼗馗洗?、上上次、上上上次一樣，如入無人之境。

雨巧吃面，時間一長，白吃面的次數增加，面粉點兒受不了了。三歪是小本生意，擔得賺擔不得賠。三歪開始托人說事，解決他跟雨巧的矛盾。雨巧的“喊爹怨氣”還沒撒完，他不買賬。三歪托族長、托兄長來找說事不去，去，就是喝酒去，喝了他的酒，就算完事了，面不能扛了。雨巧誰來喊也不去。三歪托在鄉里混事的頭面人物來喊，雨巧也沒給面子，不去。

三歪思忖，這個不行，那個不中，誰能撂下?。靠磥碇荒芮蟠彘L出面了，可咋有臉去村長家。選舉跟村長鬧了不愉快，話咋說？三歪托在外混事的頭面人去村長家透透氣、通通路。

村主任考慮，雨巧吃面可以了，說事兒的人已不少，弓拉的“打繩的擺手”到勁了，該我出面畫句號了，一是給在外混事人面子，二是叫三歪知道鍋是鐵打的。借機制服三歪，在村上老老實實的磨面，發財，吃香喝辣別多事。這事要顧全大局，大局就是借機跟三歪解開疙瘩。在雨巧吃面這個問題上再樹自己的威信，叫村民看。村上的大事小情只有我說了算，別人誰都不中。

村主任說：“這事還麻煩您們，他來找我也得管呀。還想著選舉那點破事兒，我早忘了。廣告詞上不是說嘛，心有多大，舞臺就有多大。有的說村主任肚子大，都是生氣氣大的。開玩笑了。說起來我得感謝他，三歪的競選，給我敲了警鐘，要有危機感。也提醒我時時想著村上工作，不能在全鄉落后，要爭先進。不問村事就是政治不作為。你不用跑了，叫他來就行，我聽聽情況?！?/p>

頭面人把村主任的意見跟三歪說了，“還多大的事啊，去就行！”

轉天小鋼磨上三歪提著煙酒，提著20斤一袋的全麩面，紅著臉進了村主任家。三歪心里忐忑，未進門，站門樓底下先喊：“四哥、四哥?！贝逯魅渭覍賮黹_門。

“四嫂子，四哥在家嗎？”

“吆，三歪啊，您四哥在屋里。看看家來還拿東西干嘛？”

“我早沒見四哥了，能空手見哥嫂？這是非常細的細籮磨的全麩面，嫂子您蒸饅頭吃吃，味道就是不一樣，我不是吹，這叫養生面。”說著話他倆走進屋。家屬說:“三歪來了，還給你買了煙酒，還面粉?！贝逯魅斡蟻砀嵛帐?，打招呼。

“請四哥賞臉去吃頓飯，拉三句，好久沒坐坐了，再不聚聚就生分了。四哥，您最好叫上雨巧，叫他也參加?！?/p>

村主任說：“三歪啊，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往您四哥家來，來就來唄，還用拿東西嗎？顯得遠了。這樣，全麩面好么我留下，這是咱自己地里產的，花錢買的煙酒出去吃飯的時候拿上，我若收下就是犯錯誤。”

三歪說：“四哥我這還算花錢嗎？不是要麻煩四哥說說雨巧嘛?！?/p>

村主任說：“啥麻煩呀，村民的事我應該管的，這是分內的工作。”

三歪說：“你說是這樣說，我心里可過不去啊?！?/p>

村主任笑了，說：“弟兄們、爺們兒之間還有多少正事啊，鬧個笑話是常有的事，誰都遇上過，還能沒完沒了？還能當真？沒完沒了？吃起面來沒頭兒，反了他啦！”

三歪說：“四哥，您是人頭，說話有分量。明天晚上湊‘四通’那兒，環境干凈，菜實惠味道不錯，七點到行不，四哥？”

村主任說：“行。三歪，這樣吧，你再喊上你托的那幾個來找雨巧說事兒的族長、兄長，還有鄉里的頭面人，都給他們個面子，別落個我自己說成的?！?/p>

三歪一拍頭，說：“四哥，要不你當村長嗎？考慮問題就是全面，站得高看得遠，現時興說啥？說‘格局大哩’?！?/p>

村主任聽了表揚詞感覺受用，“哈哈”笑了。說：“別吹捧我了，吹到天上去，掉下來摔毀了?！?/p>

村主任送三歪出來門，說：“以后沒大事了，不忙了就家來坐坐。”

三歪說：“好的四哥，我會來的，明晚見。”

三歪離去，村主任聯系雨巧。明天晚上雨巧是關鍵，別人都是幫吃幫喝的，把族長、兄長、鄉里頭面人給足面子，要顯出大度來，是大家共同說成的這事。雨巧接了電話一會就跑來了，村主任跟他說透了，明天晚上，我出面，三歪請客，三歪說明了你為主。雨巧啊，這吃面的事，我看可以了，你把他治服了。托人說事想了了此事，他這不找到我這來了，我得大包大攬啊，我對他說，沒事，雨巧是好爺們兒，我說了準聽。怎么樣？雨巧一聽村長發話了，就表態，四叔你說話了，我當然聽嘍。他是沒法了，找誰也不行，他有臉來找你，選舉還想當村長。四叔你肚量夠大的，若換了別的村上的村長，想拱我的位置，不把他治稀了！村主任說，是事都要有個度，恰到好處即可。畢竟在一村上，低頭不見抬頭見，殺人不過頭點地哩，承認錯誤了見好就收。好四叔，是事我聽你的，咱明天晚上見。

村上的星級酒店“四通八達”大紅燈籠高高掛，霓虹燈還一閃一閃地擠眼兒，三歪早早地開車帶上煙酒，還帶來六袋兒10斤的全麩面。村主任、族長、兄長、鄉里頭面人、雨巧、酒店經理每人一袋兒嘗嘗。族長、兄長、鄉里頭面人兒等大家陸續進場兒，看見面粉眼睛一亮，說三歪咱這些人還用給面啊？三歪說，新細籮磨的，嘗嘗咋樣？雨巧跟村主任一塊來的。都站起來跟二位打招呼。雨巧該稱呼啥的喊啥。三歪倒茶，敬煙。大家面子上看其樂融融，其實內心緊張得敲鼓。三歪跟經理說，菜好了就上。說話間，服務員端來花生米、拌黃瓜、紅燒肉、清汆丸子，夠四個菜了倒上酒，開喝。又上滑雞、蒸燜子、酥肉、小白菜燉粉條。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各位也互相敬了讓了。今晚這酒場兒速戰速決，不能戀戰，喝多了亂性，村主任怕控制不好局面。他在酒桌上發話，拍板：三歪、雨巧二位鬧著玩，有點過，不過事要到此結束，雨巧吃面到此結束。爺們還是好爺們，你二位喝杯酒，漫天的云彩散了。今后要和從前一樣，不能再有格紋。鄉長開會強調叫各村都要抓三個文明建設，構建和諧社會，建設新農村哩，咱村上不能出不愉快的事。

三歪說：“雨巧咱爺倆喝杯，都是我的不是，雨巧爺們兒諒解。再敬四哥杯，敬大家杯?！?/p>

村主任說：“對，您倆喝杯酒，就了啦。俺雨巧也是好爺們兒，跟您三歪叔碰一杯，就滿天的云彩散了，晴空萬里。”

他倆舉杯碰了……又一一都敬了酒。喝的時間不長，酒沒少下。

村主任站起來提議：“謝謝各位啦，添麻煩，村上的事就應該我自己來處理，看看還麻煩大家都為咱村上的工作操心，咱都聽主席的，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都為發家致富奔小康出力。我這一杯再次敬大家?！彼患一餄姷蕉抢?。接著說：“這第二杯邀請酒兒，方便時請到我家喝酒，請各位為咱村上工作，為全民奔小康出謀劃策。”喝干又說：“我代表各位，咱們喝這杯感謝酒，感謝三歪破費支場請大家一聚?！?/p>

三歪則說：“我應該的、應該的，這還算點事啊，有空了我再聚大家?！?/p>

村主任喝高了，走出酒店，手握牙簽剔著牙縫里的豬肉，扭著秧歌，唱起了“太陽出來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閃金光，太陽照的人心暖哎，毛主席的思想照的咱心里亮，照的咱心里亮。”

他把這支歌曲剪輯得亂段兒，但主題思想沒錯。

他邊走邊唱邊說：別、別、別拿村長不當書、書、書記……

雨巧提著兩袋兒面跟在村主任后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