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海峰 張盈盈
(東華大學旭日工商管理學院,上海 200051)
盈余管理是會計與公司金融領域的核心問題(Geertsema et al., 2020)[6],通常指企業管理層利用信息不對稱來調節企業損益,以達到管理層私人及企業利益最大化的目標(陸建橋,1999)[31]。商業銀行作為一種特殊的金融企業,為獲得良好的社會聲譽及更好的發展機會,往往存在盈余管理的動機及行為(Miller et al.,2021)[13]。但是,商業銀行盈余管理可能會影響其風險承擔水平。一方面,在銀行業景氣度上升環境下,銀行通過降低貸款損失準備計提規模的負向盈余管理方式來提升流動性創造水平,從而有助于銀行通過信貸擴張獲取更多的利差收入;但是,銀行在信貸擴張的同時也會加大其貸款風險的暴露程度,由此加大了銀行風險承擔。另一方面,在銀行業景氣度下降環境下,銀行通過提高貸款損失準備計提規模的正向盈余管理方式來收縮其信貸投放規模,由此降低了銀行利差收入;為緩解利差收入下降壓力,銀行可能加大風險資產配置占比,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加大銀行風險承擔。
在全球新冠疫情的環境下,企業日常經營活動受到嚴重影響,企業貸款違約概率大幅增加,銀行信貸風險上升(楊子暉和王姝黛,2021)[38]。同時,不同類型銀行部門之間存在著較為密切的同業資產及負債業務,這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金融風險的傳染性,從而威脅銀行體系的穩定。在上述背景下,深入揭示盈余管理影響銀行風險承擔的作用機理,對于防范銀行信貸風險以及提升銀行體系的穩定性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本文試圖解決如下問題:一是盈余管理是否會影響銀行風險承擔?針對不同類型的銀行,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是否呈現異質性特征?二是信貸配置在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的關系中是否存在著中介作用?三是審計師變更、銀行監管對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的關系是否具有調節作用?
現有文獻針對盈余管理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盈余管理的影響因素及經濟后果。針對盈余管理的影響因素,現有研究指出盈余管理的影響因素主要包括管理者薪酬激勵、資本市場和政府監管。Hazarika et al.(2012)[8]研究認為,新任CEO為享受未來收益增長的薪酬福利,在任職初期有降低收益的強烈動機,而盈余管理能使其將最初的虧損歸咎于前任。梅蓓蕾等(2021)[33]研究表明,資本市場中的問詢函增加了盈余管理行為被發現的可能性,同時對同行業其他公司的盈余管理行為有抑制作用。柳光強和王迪(2021)[30]基于財政部會計信息質量隨機檢查的準自然實驗,發現政府監管顯著降低了上市公司盈余管理程度。
針對盈余管理的經濟后果,現有研究聚焦在財務績效、創新能力、融資成本、流動性創造、企業并購等層面。商業銀行盈余管理會顯著降低銀行財務績效(艾林和曹國華,2013)[16],同時會降低銀行創新能力(林川和曹國華,2014)[28]。謝夢和范龍振(2018)[37]基于2014―2017年銀行發行的減記債樣本,運用減記債定價模型論證了銀行盈余管理對融資成本的影響,發現銀行盈余管理顯著降低了減記債的發行評級,同時增加了減記債的利差。顧海峰和高水文(2020)[23]研究發現,銀行通過減少貸款損失準備提高盈余管理,會導致銀行信貸增長,由此增加銀行流動性創造水平。陳文婷等(2021)[17]研究表明,盈余管理在并購市場中提高了企業被再次收購的可能性。
現有文獻對銀行風險承擔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因素,體現在宏觀和微觀兩大層面。在宏觀層面,現有研究主要考察了貨幣政策、政策不確定性、數字經濟等因素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Dell’Ariccia et al.(2014)[5]研究發現,在資本結構可以調整的情況下,實際利率降低會使得銀行提高杠桿率,從而帶來更高的貸款風險。蔣海等(2021)[27]采用DLM模型考察了貨幣政策通過流動性機制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研究發現,寬松貨幣政策顯著提高了銀行風險承擔,并隨流動性的提高而增強。顧海峰和朱紫荊(2022)[26]研究表明,貨幣政策不確定性會加大銀行信貸配給、信貸集聚與信貸風險效應。顧海峰和于家珺(2019)[24]研究顯示,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水平的上升會降低銀行主動風險承擔水平,并且促使銀行被動風險承擔和銀行破產風險的上升。葛新宇等(2021)[20]研究認為,貿易政策不確定性增大將惡化該地區公司的風險、績效和流動性情況,從而增加了銀行總體風險,并促使銀行降低主動風險承擔水平。孫光林和蔣偉(2021)[34]研究發現,數字經濟發展降低了銀行風險承擔水平。龔曉葉和李穎(2020)[21]研究表明,商業銀行開展普惠金融業務會顯著提高銀行風險承擔水平。
在微觀層面,現有研究主要考察了銀行競爭、銀行治理結構、內部控制質量等因素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Berger et al.(2009)[4]研究認為,銀行競爭會直接影響銀行風險承擔,且兩者之間存在非線性關系。在傳統的“競爭-脆弱性”區域內,銀行競爭度的提高會侵蝕市場力量,由此降低利潤率而導致特許權價值下降,從而鼓勵銀行冒險。而在“競爭-穩定性”區域內,市場勢力的提高促使銀行向客戶收取更高的貸款利率,從而加劇了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問題,可能導致銀行更高的風險承擔水平。Arping(2019)[1]研究發現,隨著競爭的加劇及利潤率的下降,銀行競爭可以使銀行采取更為謹慎的行動,由此會降低銀行風險承擔水平。周曄和王亞梅(2022)[44]研究表明,銀行競爭通過改變流動性水平而間接作用于銀行風險承擔。Pathan(2009)[14]考察了董事會結構與銀行風險承擔的關系,發現規模較小且限制較少、能夠反映更多股東利益的銀行董事會將顯著提高銀行風險承擔水平。Lee et al.(2021)[12]研究表明,獨立董事規模與董事會會議頻率的提高均會降低銀行風險承擔,但具有金融與銀行經歷的董事人數以及聯結董事人數的提高往往會助推銀行風險承擔。顧海峰和張盈盈(2021)[25]研究顯示,內部控制質量提高會顯著降低銀行風險承擔,相對于非國有、低聯結度與高權力度銀行,內部控制質量對國有、高聯結度與低權力度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力度更大。
綜上,現有文獻主要圍繞企業盈余管理的動機及經濟后果、銀行風險承擔影響因素等方面進行探討,鮮有文獻考察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以及盈余管理影響銀行風險承擔的作用機理。基于此,本文的創新在于:第一,區別于貸款損失準備視角,從信貸配給視角考察了盈余管理行為的銀行風險效應,由此拓展了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關系的研究視角;第二,考察了審計師變更、銀行監管對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關系的調節作用,由此拓展了相關調節機制層面的研究;第三,分析了不同盈余管理方向下,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以及作用機制,由此體現了研究的全面性及對現有文獻的有效補充。
操縱性貸款損失準備計提水平是銀行盈余管理的重要衡量指標。銀行將信貸資金投放于借款人,由此承擔來自借款人的信貸違約風險。考慮到借款人違約帶來的銀行資產減值,銀行傾向于從經營收入中計提一定比例資金作為貸款損失準備金,以應對銀行資產減值風險。在經濟環境較好時,銀行貸款損失準備與凈利息收入、凈非利息收入相比可能很小;但在經濟環境較差時,銀行貸款損失準備計提可能會激增(Beatty and Liao,2020)[3]。在貸款損失準備具有較大波動性,以及貸款損失準備與銀行凈收入之間存在高度相關性的情況下,銀行管理層通過操控貸款損失準備計提水平的盈余管理行為來調整銀行當期利潤水平已成為常態。為防止銀行資產負債表急劇下滑,銀行管理層將通過盈余管理來減少或轉回貸款損失準備。為緩解銀行利潤上漲過快而帶來的下一年度績效考核壓力,銀行管理層也會通過盈余管理來提高貸款損失準備(Grammatikos et al.,2021)[7]。
盈余管理成為銀行管理層操控銀行利潤水平的重要手段,在一定程度上加大了銀行利潤水平的波動,由此降低了銀行償債能力,從而增大了銀行風險承擔(顧海峰和卞雨晨,2021)[22]。與此同時,在不控制貸款壞賬沖銷的情況下,盈余管理程度的提高與銀行不良貸款的增加呈現正相關關系(Basu et al.,2020)[2]。尤其是在經濟景氣度較高階段,銀行管理層會通過盈余管理方式來降低貸款損失準備計提規模,由此加大了銀行流動性創造水平,從而引發銀行過度信貸擴張行為,進而加大了銀行信貸順周期行為(Wang et al.,2019)[15]。一旦經濟景氣度環境發生逆轉,則會導致銀行因大量貸款項目出現違約而陷入債務危機,由此加大了銀行風險承擔水平。針對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具有促進作用。
為實現指定的利潤目標,銀行管理層將考慮不同監管環境下開展盈余管理的相關成本,將應計盈余管理與真實盈余管理相融合進行盈余管理決策(葉康濤和劉金洋,2021)[39]。當銀行利潤指標確定時,如果應計盈余管理方式受限,銀行管理層便會選擇真實盈余管理方式。與應計盈余管理不同,銀行的真實盈余管理行為更難被發現,法律成本更低(馬永強等,2014)[32]。但真實盈余管理是以影響銀行的實際經營活動為代價,會損害銀行的長期價值。
銀行通過盈余管理調整當期利潤指標,而當期利潤指標會影響下一年度的信貸資金投放規模,即盈余管理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銀行信貸配置行為。此外,銀行信貸配置行為也反映了銀行的風險偏好(劉沖等,2019)[29]。出于信貸出清與風險控制雙重動機,銀行將有選擇地配置信貸資金,并承擔相應的貸款風險。綜合而言,銀行盈余管理可以改變銀行信貸配置規模,而信貸配置規模的變化會改變銀行信貸資產的風險暴露程度,從而改變銀行風險承擔。針對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信貸配置在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的關系中承擔著中介作用。
會計師事務所的審計功能可形成對銀行管理層過度盈余管理的震懾力,有助于降低銀行管理層進行盈余管理的動機和程度。此外,銀行聘請不同的會計師事務所擔任審計機構,有助于規避銀行與審計機構之間長期關聯而導致的審計質量降低。因此,銀行審計師變更可以進一步發揮審計功能對銀行管理層的震懾力及監督作用,有效制約銀行管理層的過度盈余管理行為,降低銀行盈余管理帶來的信貸擴張效應,降低銀行風險承擔,即審計師變更減弱了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促進作用。針對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審計師變更對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關系具有負向調節作用。
巴塞爾協議III將最低一級監管資本門檻從4%提高到6%,由此提高了對銀行資本充足率的監管要求,并強調需要提高貸款損失準備的及時性(肖虹和鄒冉,2019)[36]。巴塞爾協議III后,銀行出于資本管理目的而使用貸款損失準備金的情況有所增加,相應出于盈余管理目的而使用這些準備金的情況減少。在銀行資本充足率的監管下,銀行盈余管理行為發生了較大變化(Jutasompakorn et al.,2021)[10]。具體而言,銀行資本監管力度提高會倒逼銀行管理層降低資產減值準備計提規模,從而將更多利潤用于資本金補充,由此縮窄了銀行應計盈余管理空間,有助于降低銀行風險承擔。此外,出于資本金補充壓力,銀行傾向于提前回收貸款或減少高風險資產配置行為,這也有效降低了銀行信貸資產的風險暴露程度,降低了銀行風險承擔水平。可見,銀行監管在一定程度上減弱了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促進作用。針對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4:銀行監管對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關系具有負向調節作用。
本文以2010―2020年商業銀行為研究樣本,剔除數據缺失的樣本,合計得到180家商業銀行的年度面板數據,其中包括國有銀行5家、股份制銀行13家、城農商行162家。被解釋變量“銀行風險承擔”數據以及銀行資產規模、銀行資本、資產回報率、成本收入比等微觀控制變量數據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宏觀控制變量數據來自國家統計局數據庫,解釋變量“盈余管理”數據根據財務報告手動計算得到。本文使用Stata 16軟件進行數據處理。
1.解釋變量:盈余管理(dllp)
本文通過構建操縱性貸款損失準備來衡量銀行盈余管理程度(顧海峰和高水文,2020;王鳳等,2020;戴德明和張姍姍,2016;張敏等,2015;Kanagaretnam et al.,2004)[23][35][18][42][11]。操縱性貸款損失準備是貸款損失準備的實際值與擬合值之差的絕對值,是銀行沒有足額提取或者超額提取的貸款損失準備。貸款損失準備的擬合值根據如下模型估計得到:


2.被解釋變量:銀行風險承擔(npl)
銀行風險承擔的衡量指標主要有加權風險資產占比、不良貸款率、Z值等(顧海峰和于家珺,2019;趙雯等,2020)[24][43]。加權風險資產占比是風險的事前度量指標,是將銀行表內外全部資產納入統一框架,用銀行高風險等級資產占總資產的比重來衡量,該比率越高,銀行主動承擔風險的意愿越強,體現了銀行主動承擔風險的水平。Z值是資產回報率的標準差與資產回報率和資本充足率之和的比值,側重衡量銀行破產風險(蔣海等,2021;顧海峰和于家珺,2019)[27][24]。不良貸款率側重衡量銀行信貸風險,是風險承擔的事后度量指標。Z值與不良貸款率均可體現銀行被動承擔風險的水平。由于盈余管理采用操縱性貸款損失準備度量,反映商業銀行的資產風險與質量(顧海峰和高水文,2020;王鳳等,2020)[23][35],為與之保持一致,本文采用不良貸款率衡量銀行風險承擔,主要測度方法為銀行不良貸款余額占銀行貸款總額的百分比。
3.中介變量
本文設定的中介變量為信貸配置(loan)。為考察盈余管理是否通過信貸配置渠道來影響銀行風險承擔,本文以貸款投放規模占總資產的百分比作為信貸配置的代理變量。
4.調節變量
本文設定的調節變量為審計師變更(change)與銀行監管(car)。其中,審計師變更為虛擬變量,1表示變更會計師事務所,0表示未變更會計師事務所;銀行監管采用資本充足率指標作為替代變量,以銀行資本總額與風險加權資產總額的比值進行衡量。
5.控制變量
銀行因規模的不同而表現出不同特點,規模龐大的銀行在經濟中更能發揮市場力量,而規模較小的銀行容易出現內部控制缺陷,且更傾向于財務報表重述,因此,本文參照丁浩和方盈贏(2019)[19]的做法,控制了銀行規模(lnsize),使用銀行總資產的自然對數作為銀行規模的代理變量。同時,本文借鑒趙雯等(2020)[43]、張海軍和岳華(2020)[41]的做法,選取銀行資本(capital)、資產回報率(roa)、成本收入比(cir)等作為控制變量。表1給出了變量定義。

表1 變量定義
1.基準模型
為考察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的關系,本文構建如下形式的基準模型:

其中:nplit為被解釋變量銀行風險承擔;dllpit為解釋變量盈余管理;Xit為銀行層面的控制變量;回歸系數α1為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效應;μi為銀行個體固定效應項;ηt為時間固定效應項;εit為誤差項;α0為截距項。
2.中介效應模型
為考察信貸配置是否承擔著盈余管理影響銀行風險承擔的中介作用,本文將構建中介效應模型檢驗“盈余管理-信貸配置-銀行風險承擔”的傳導渠道是否有效。中介效應模型主要由模型(5)與(6)給出,具體形式如下:

其中loanit為中介變量信貸配置。中介效應檢驗流程如下:首先檢驗盈余管理(dllp)對銀行風險承擔(npl)的影響,估計模型(4)中的系數α1;然后檢驗盈余管理(dllp)對信貸配置(loan)的影響,估計模型(5)中的系數β1;最后同時檢驗盈余管理(dllp)與信貸配置(loan)對銀行風險承擔(npl)的影響,估計模型(6)中的系數γ1與γ2。
3.調節效應模型
為考察審計師變更與銀行監管是否能夠調節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本文在基準模型基礎上引入交互項構建調節效應模型進行檢驗。調節效應模型具體如下:

其中:模型(7)中changeit為調節變量審計師變更;模型(8)中carit為調節變量銀行監管。為考察審計師變更與銀行監管對兩者關系是否具有調節作用,本文需要重點關注模型(7)與(8)中的交互項系數φ3與?3。
表2列示了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結果顯示,盈余管理(dllp)的均值為0.241%,標準差為0.252%,最小值為0.001%,中位數為0.186%,最大值為3.799%,說明銀行為避免業績下降或虧損而進行了盈余管理,且數值在正常范圍內。樣本中銀行風險承擔(npl)的均值為1.922%,其中位數為1.590%,但不同樣本銀行之間差異明顯,最低為0.004%,最高為28.440%。

表2 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表3列示了主要變量間的Pearson相關性檢驗結果。結果顯示,變量間的Pearson相關系數絕大多數均低于0.4,說明變量間不存在明顯的共線性問題,可以進行回歸分析。可以看出,銀行盈余管理(dllp)和銀行風險承擔(npl)顯著正相關,相關系數為0.175,呈現較高的相關性。這可以初步驗證銀行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具有正向影響,與前文基準假設相一致。

表3 Pearson 相關性檢驗結果
表4列示了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及其異質性特征檢驗結果。第(1)列報告了基于全樣本的基準回歸結果。結果顯示,盈余管理的回歸系數為0.872,且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顯著,說明盈余管理(dllp)每增加一單位,不良貸款率(npl)將上升0.872個單位。該結果表明,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具有促進作用,假設1得到驗證。

表4 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及其異質性檢驗結果
為進一步考察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影響的異質性特征,本文將樣本按照產權性質劃分為國有銀行、股份制銀行與城農商行三類,并按照是否上市劃分為上市銀行與非上市銀行兩類,分別進行分組異質性檢驗。
第(2)~(4)列報告了基于銀行產權性質分類的異質性檢驗結果。結果顯示,國有銀行盈余管理的系數不顯著,股份制銀行盈余管理的系數為-0.476,且在5%水平下顯著,城農商行盈余管理的系數為1.028,且在1%水平下顯著。這說明盈余管理影響銀行風險承擔存在著顯著的異質性特征,盈余管理對城農商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力度最大,對股份制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力度居中,但盈余管理對國有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并不顯著。其主要原因在于:相較于城農商行,股份制銀行資產規模大且網點眾多,且內部控制體系不夠完善,在開展信貸業務過程中更具冒進動機而進行信貸擴張,對此,科學合理的盈余管理能產生負反饋效應,從而有助于平抑股份制銀行的信貸擴張行為,進而有助于抑制股份制銀行風險承擔。作為系統重要性銀行,國有銀行的個體風險將直接關系到銀行體系穩定性,因此相對于股份制銀行與城農商行,國有銀行受到金融監管部門的監管力度更強;此外,國有銀行具有完備的內部控制體系。外部監管和內部控制對國有銀行盈余管理形成了較大的制約,從而導致盈余管理對國有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不明顯。
第(5)~(6)列報告了基于銀行是否上市分類的異質性檢驗結果。結果顯示,上市銀行盈余管理的系數不顯著,而非上市銀行盈余管理的系數為1.072,且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盈余管理對非上市銀行風險承擔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而對上市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并不顯著。其主要原因在于:上市銀行財務信息披露機制較為完善,且財務信息受監管部門及投資者的監督較為嚴厲,由此縮窄了上市銀行盈余管理的空間,從而導致盈余管理對上市銀行盈余管理的影響并不顯著。
1.替換被解釋變量
本文參考蔣海等(2021)[27]的做法,使用Z值指標替換不良貸款率來衡量銀行風險承擔水平,其中Z值=資產回報率的標準差/(資產回報率+資本充足率)。Z值越大,則表示銀行風險承擔水平就越高。表5第(1)列報告了替換被解釋變量后的檢驗結果。結果顯示,Z值在10%水平下與盈余管理顯著正相關,說明盈余管理促進了銀行風險承擔,這與前文結論完全一致。
2.增加宏觀控制變量
本文在基準模型中增加宏觀控制變量M2增速(m2g)、GDP增速(gdpg)、宏觀經濟信心指數(mci)后重新進行回歸分析。表5第(2)列報告了增加宏觀控制變量后的檢驗結果。結果顯示,盈余管理(dllp)的系數依然顯著為正,說明本文結果具有較好穩健性。
3.系統GMM模型估計
本文參考Hou(2021)[9]的方法,引入銀行風險承擔的滯后一期項作為解釋變量,采用系統GMM模型進行估計。表5第(3)列報告了系統GMM模型估計結果。結果顯示,銀行承擔風險的滯后項系數在10%水平下顯著,AR(2)=0.805,Hansen=0.331大于0.1,說明銀行承擔風險具有一定的持續性。與此同時,盈余管理(dllp)的系數還是顯著為正,說明前文基準模型估計結果穩健。

表5 穩健性檢驗結果
參考余靜文和吳濱陽(2021)[40]的方法,本文采用2010―2020年銀行單一最大客戶貸款占比作為工具變量(sldra),采用2SLS方法對進行回歸。表6列示了為規避內生性而進行回歸的結果。結果顯示,識別不足檢驗p值(0.0036)小于0.1,拒絕原假設工具變量識別不足,弱工具變量檢驗F值(18.413)大于15%偏誤下的臨界值8.96,說明拒絕弱工具變量檢驗。盈余管理(dllp)系數為5.982,且在5%水平下顯著,表明銀行每進行一個單位的盈余管理,銀行風險承擔水平將上升5.982個百分點,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之間呈現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可見,引入工具變量(sldra)后,本文基準模型估計依然穩健。

表6 內生性處理后的回歸結果
為揭示傳導機制,本文將采用中介效應模型來檢驗“盈余管理-信貸配置-銀行風險承擔”這一傳導渠道是否存在。表7列示了傳導渠道檢驗結果。結果顯示,第(2)列中盈余管理(dllp)的系數為正但不顯著,第(3)列中信貸配置(loan)的系數顯著為正,需要啟用Sobel檢驗。Sobel檢驗結果顯示,p值小于0.1,Sobel檢驗通過,說明信貸配置在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的關系中確實起到了中介作用,“盈余管理-信貸配置-銀行風險承擔”的傳導渠道是有效的,假設2得到驗證。

表7 傳導渠道檢驗結果
為進一步揭示調節機制,本文將采用調節效應模型來檢驗審計師變更(change)與銀行監督(car)對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關系是否具有調節作用。表8列示了審計師變更與銀行監督的調節作用檢驗結果。

表8 調節作用檢驗結果
第(1)列報告了審計師變更對兩者關系的調節作用檢驗結果。結果顯示,交互項change×dllp的回歸系數為-1.191,在1%水平下顯著,表明當發生審計師變更時,dllp對npl的促進作用就減小1.191單位,即審計師變更對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關系具有負向調節作用,假設3得到驗證。第(2)列報告了銀行監管對兩者關系的調節作用檢驗結果。結果顯示,交互項dllp×car的回歸系數為-0.552,在1%水平下顯著,表明car每增加一個單位,則dllp對npl的促進作用就減小0.552單位,即銀行監督對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關系具有負向調節作用,假設4得到驗證。
為進一步揭示不同盈余管理方向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本文將盈余管理分為負向盈余管理與正向盈余管理,分別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進行檢驗,結果見表9。結果表明,負向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影響的系數為1.094,且在1%水平下顯著;而正向盈余管理不顯著。原因在于,負向盈余管理代表貸款損失準備計提不足,盈余波動加劇,影響投資者風險認知,增加了市場約束。與此同時,市場約束的加大將會在一定程度上降低銀行利差收入,由此引發的“鯰魚效應”會倒逼銀行增大風險資產配置權重,從而增加了銀行風險承擔。正向盈余管理代表貸款損失準備過度計提,這可能向投資者反映他們未來有更好的風險緩沖能力,也可以作為未來向外界釋放利潤的信號。如果銀行面臨外部資金壓力,管理層還會使用當前利潤來彌補未來損失,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不顯著。

表9 不同盈余管理方向的影響檢驗結果
為進一步探討盈余管理影響銀行主動風險承擔與銀行被動風險承擔的區別,本文對此進行分別檢驗。根據顧海峰和于家珺(2019)[24]的研究,銀行主動風險承擔水平可以用加權風險資產占比(rwata)體現,銀行被動承擔風險的水平可以用不良貸款率(npl)體現,其中加權風險資產占比為加權風險資產對總資產的比率。表10的檢驗結果顯示,盈余管理對銀行被動風險承擔的影響系數為0.872,且在1%水平下顯著;而盈余管理對銀行主動風險承擔的影響不顯著。原因可能在于:商業銀行受到監管約束,過高的風險資產配置很難實現,會進一步約束主動風險承擔,因此盈余管理對主動風險承擔的影響不顯著。
本文選取2010―2020年我國商業銀行的微觀面板數據,實證檢驗了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及其異質性特征,并進一步考察了信貸配置的中介作用、審計師變更與銀行監管的調節作用。本文主要結論如下:(1)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具有促進作用,盈余管理程度提高會加大銀行風險承擔。(2)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存在異質性特征。相對于國有銀行與股份制銀行,盈余管理對城農商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力度更大;相對于上市銀行,盈余管理對非上市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力度更大。(3)信貸配置在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的關系中承擔著中介作用,盈余管理主要通過信貸配置渠道來影響銀行風險承擔,“盈余管理-信貸配置-銀行風險承擔”的傳導渠道有效。(4)審計師變更對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關系具有負向調節作用,發生審計師變更會減弱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促進作用。(5)銀行監管對信貸盈余管理與銀行風險承擔關系具有負向調節作用,銀行監管力度的提高會減弱盈余管理對銀行風險承擔的促進作用。
根據上述結論,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1)金融監管部門需構建高效完備的銀行業財務信息披露及監督機制,提升銀行業財務信息披露的會計穩健性,從而縮窄銀行業對貸款損失準備等應計項目的操控空間,抑制銀行盈余管理動機及行為,從而降低銀行業風險承擔水平。(2)針對信貸配置的中介作用,金融監管部門需構建銀行業信貸投放規模增速的動態監測機制,并結合銀行業景氣度科學設定監管閾值,一旦監測到銀行業信貸投放規模增速超越事先設定的監管閾值,則采取相關監管措施,抑制銀行業盈余管理過度引發的信貸過度擴張。(3)針對審計師變更的調節作用,金融監管部門需構建針對銀行業審計業務的審計機構準入機制,并要求銀行業定期更換審計機構,從而發揮審計機構對銀行業盈余管理的威懾及監督作用。(4)針對銀行監管的調節作用,金融監管部門需要構建基于逆周期的資本充足率監管機制,在宏觀經濟增速放大時期,應適度提高銀行業資本充足率監管要求,以此防范銀行業過度盈余管理的信貸風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