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碧 胡曙光
(云南師范大學傳媒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4)
當前,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網民數量的增長,帶有虛擬性和神秘性色彩的網絡社會正逐步并行甚至超前于現實社會,逐漸形成“雙層社會”,德國社會學家貝克提出了“風險社會”的概念用于區別“現代社會”。“風險社會”是一個高度媒介化的社會,在風險社會中,進行媒體管制的成本和代價極高,隨著媒體進入智能時代,這種操控和管制的代價會越來越大,而且在技術上往往無法奏效。人工智能技術塑造了新的信息環境,新的信息環境使風險的呈現發生變化,謠言的傳播又是諸多風險之一。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統計,截至2021年12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32億,較2020年12月增長4296萬,互聯網普及率達73.0%。[1]互聯網與數字媒體技術的發展與普及,人們溝通交流的方式與信息傳播生態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信息的傳播渠道也更加豐富和多樣化,網絡用戶基數龐大,網絡信息具有海量化、碎片化的特點,在人工智能等技術的推動下更是有了顛覆性的發展,謠言的傳播機制與傳播生態環境也隨之發生變化,變化后所呈現出怎樣的新特點是一個值得研究與關注的視角。同時,許多自媒體利用大數據和算法推薦機制等制造、傳播不實信息,以此來獲得流量與關注度,極大地損害了被造謠者的合法權益。在“雙層社會”與“風險社會”的背景之下,網絡作為一個“虛擬社會”與“虛擬空間”,并不是法外之地,仍然需要監督與治理。因此,如何維護網絡環境,打擊網絡造謠和傳謠行為,營造健康的網絡傳播環境,是當下一個值得關注和亟待解決的問題。
2021年東京奧運會,被國民寄予厚望的衛冕冠軍中國女排在奧運會上打出歷史最差成績,小組賽遭淘汰提前無緣八強。東京奧運結束后,對中國女排的質疑聲就一直不斷,而一些自媒體賬號更是將矛頭指向中國女排隊長朱婷,散布中國女排隊長朱婷在備戰期間隊霸、備戰訓練態度惡劣、因商業廣告代言利益糾紛導致隊伍內訌、隊員不團結以至于奧運成績不佳等謠言,對中國女排特別是帶傷出戰的隊長朱婷進行惡意攻擊、詆毀與謾罵。2021年8月11日晚,東京奧運之旅結束回國后,朱婷在社交平臺上發文進行維權,并公布了《上海市公安局案(事)件接報回執》公證書首頁,稱已報案,將嚴格追究造謠者的刑事責任。這是我國少有的國家運動員被網絡造謠后拿起法律武器請求追究刑事責任保護個人合法權益的案例。隨后,多家媒體齊發聲,支持朱婷維權,據不完全統計,先后有中央紀委、中央政法委、《人民日報》、央視網、中國新聞網等幾十家媒體發文支持朱婷。《人民日報》的涉事報道帶有法律威力的重扣,是對造謠者的當頭一棒。中央紀委也評女排成績不佳,網民可以失落遺憾,但不能無端造謠、抹黑。
網絡傳播時代與智能傳播時代,技術帶來傳播生態的變革,為信息傳播帶來了巨大便利,但是網絡不是法外之地,任何個體與組織都必須堅守法律法規的底線,不可以傳播虛假信息,造謠傳謠。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相關規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侮辱、誹謗等方式侵犯他人的名譽權”;《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條也規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捏造事實誹謗他人,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剝奪政治權利;我國刑法與民法明確規定對造謠與誹謗的懲處,可見對造謠與誹謗是不可容忍的。然而,互聯網時代下,一些造謠帶傷出戰、為國爭光的國家運動員的自媒體,不僅違背仁義道德,觸碰道德底線,更是違反了法律法規的要求,侵害了公民的合法權益。互聯網時代人人都有麥克風,流量大V轉變為意見領袖,擁有了更多的話語空間與話語影響力,更加需要合理使用話語權力,不可造謠傳謠。朱婷這樣一位世界排壇領軍級的為國爭光的運動員,尚且遭受謠言與誹謗,可見網絡環境治理的迫切性與必要性。
謠言作為最為古老的傳媒之一,其存在和發展的歷史悠久,同時與人們的日常生活也是密切相關的。對于謠言的定義,許多領域內的學者與專家都對其進行了相關的界定,漢語中謠言的定義是:沒有事實根據的消息;著名學者卡普費雷認為:謠言是在社會中出現并流傳的未經官方公開證實或者已經被官方所辟謠的信息[2];從社會學角度來說,謠言是一種在人與人之間傳播的但未被證實的消息或事件;我國涉及到“謠”字的法律主要是《刑法》和《治安管理處罰法》,從中抽象出兩個定義:“造謠”指捏造、編造不真實的或不完全真實的、歪曲的事實或事件;“傳謠”即明知是編造、捏造的虛假事實而予以出版、發行、傳播的行為。對網絡謠言的定義,學者匡文波認為謠言是在互聯網上流傳的一種未經證實、被故意篡改事實或憑空編造的、并帶有惡意目的的信息[3],本文借用匡文波對網絡謠言的界定,認為網絡謠言是指通過網絡傳播的未被證實且亟待權威或官方澄清、解釋的事件或消息,借用世界級的國家運動員朱婷被造謠一案,來探討人工智能技術下的網絡謠言的傳播特點。
通過對相關謠言案例的收集、整理與研究發現,縱觀整個針對朱婷的謠言傳播過程,由于人工智能等技術的加持,呈現出了一些不同于傳統信息環境中網絡謠言傳播的特點及變化。
2021年東京奧運會期間,短短幾天時間,謠言散布到各個社交平臺。謠言最初是由自媒體用戶以文章的形式發布的,隨后,在社交軟件都可以看到由平臺推送的相關信息。與以往不同的是,此次的謠言傳播越過了人際傳播與群體傳播,當用戶打開微博、抖音等相關平臺,謠言信息會經由平臺的推薦機制進行推送,比較而言,傳統的謠言傳播是用戶或者機構借助相互轉發等人際、群體傳播路徑來進行謠言的擴散,這需要耗費一定的時間與資源,而智能傳播時代謠言借助算法推薦,通過對今日頭條和百度貼吧的朱婷相關謠言進行大數據處理和信息自動篩選,在多個平臺自動推送給關注此類信息的用戶進行再次傳播。在智能傳播環境下的謠言利用算法推薦機制,傳播速度變得更快,作用力更強,傳播范圍更廣,徹底打破時空限制,形成了區別于以往的超級傳播。
大眾傳播時代的謠言是內容驅動,而智能傳播時代的謠言則更多地表現為一種技術驅動。人工智能時代網絡信息更多地建立在數據庫中已儲存的信息,構成內容生產與信息傳播的基礎,當謠言傳播時,通過智能技術合成的圖片、音頻、視頻等就可能成為媒介“新型謠言”與“深度偽造”的虛假文本。[4]在朱婷一案中,謠言信息在視頻剪輯、后期配音、AI換臉等媒介技術加持下,以圖片、短視頻等形式呈現在各個社交平臺,內容逼真,視覺沖擊力強,形成了智能傳播背景下的新型文本,這種文本極難鑒別,容易讓網絡用戶信以為真并進行大量傳播,普通民眾很難通過技術手段去辨別網絡各種信息的真偽,而造謠與傳謠者借助這一特點,加以運用極端的、煽動民眾情緒的語言進行謠言的生產與傳播,網民由于“共情傳播”的作用,情感戰勝理性使其更加傾向于相信謠言,使得網絡謠言在網絡用戶中產生極大的不良影響。同時,隨著移動互聯網和智能技術的發展,造謠朱婷的不法分子使用程序與軟件創建多個社交媒體賬戶并使用這些賬戶傳播虛假信息,在一些真實信息的基礎上加入一些經過“深度偽造”的信息,一時間網絡平臺謠言四起,真偽難辨。
按照諾埃爾·卡普費雷的分類,謠言可依據源頭及生成原因分為6類,見表1[5],但是在智能傳播的媒介環境中,卻出現了有別于這6種謠言形式的全新類型,如在朱婷事件中,自媒體發布的虛假信息,例如“女排輸球并非實力不濟而是隊伍不和,主力球員吵架罷訓,教練對大腕失去控制權”“女排兵敗東京,朱婷詐傷”“隊長耍大牌,隊伍貌合神離”……謠言的產生和進一步傳播似乎更多的是出于某種情緒的宣泄,毫無疑問,它們是確定無疑的謠言,而人們之所以傳播,并非覺得它們是真實的,只是因為它宣泄了被寄予厚望的女排慘遭淘汰帶給人們的不滿情緒,是一種典型的情緒化傳播,這種情緒化謠言的應對較之傳統的謠言應對要復雜得多。此外,了解謠言的根源是應對謠言的關鍵,在傳統的媒介環境下,謠言大多來自人們的口耳相傳或者大眾傳媒為了搶新聞而對信息不加核實的不負責行為,源頭相對比較單一和可查。而在智能傳播的媒介環境中,人人都有麥克風,技術賦予了更多的人自由傳播信息的權利,這也使得謠言的源頭更加多元,一時間泥沙俱下、魚龍混雜,追溯謠言的源頭變得越來越困難。

表1 諾埃爾·卡普費雷謠言類型分類表
傳統的謠言傳播通過人為的點贊、轉發和評論以此使得謠言在同一圈層群體之間傳播,這種傳播方式的一個特點是謠言傳播群體之間具有較強的“群體趨同”效應,算法推薦則極大地加持了這種“群體趨同”。正如法國學者博尼法斯說的:造假者之所以有市場,是因為他們順應了民眾的思想,說出了民眾想聽的話。[6]智能傳播的媒介環境下,平臺擁有用戶的大量基礎數據與信息,因此平臺可以聚合已有的數據資源,借助大數據和智能算法推薦,深度挖掘研究用戶行為習慣與偏好,在此基礎上對特定用戶進行精準推送與傳播,這會形成“信息繭房”[7],陷入“信息繭房”這一圈層內的用戶擁有相同或類似的觀點與立場,這就使得信息真相讓位于情緒與立場,人們越來越認同與自己價值觀相一致的觀點和看法,而對其他的聲音視而不見,進入信息傳播的“后真相”時代。這些都會導致謠言傳播的圈層化加強,從而使得謠言傳播的聚集性和精準性更強、擴散的速度更快、擴散范圍更廣、影響更為惡劣。
2021年,國家網信辦部署開展了互聯網“清朗”活動,目的就是要嚴厲打擊造謠傳謠現象、“重拳出擊”治理網絡傳播環境。智能傳播環境下的網絡信息環境和傳播生態更加惡劣,網絡謠言嚴重污染了互聯網環境,基于此,如何更好地治理智能傳播媒介環境下網絡造謠傳謠現象,是一個值得探索的問題。
人民法院立案受理中國女排運動員朱婷自訴“排球人生”“頑童說球”等5人的誹謗罪,要求追究被告人刑事責任、賠禮道歉并賠償有關財產損失。能精確定位與打擊到相關造謠自媒體,離不開智能技術的運用。網絡平臺上的造謠用戶具有隱匿性,隱藏真實身份信息,與現實生活中造謠取證不同,隱匿性給取證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同時謠言源頭刪除相關謠言信息后,給維權取證者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專業人員借助計算機、網絡技術專家或網警,對證據進行收集一般耗費巨大的人力財力物力且取得成效較低,AI技術可以對謠言的信息源頭用戶進行鎖定,使得信息源用戶即使刪除信息也有據可循,以此對謠言源頭進行排查取證與打擊謠言,為網絡謠言受害者維權取證提供了巨大便利。
朱婷一案的謠言最初在各大網絡平臺被廣泛傳播,網絡隨處可見相關謠言泛濫,在朱婷拿起法律武器維護權益后,充分利用智能技術,大量謠言被攔截與刪除。隨著謠言的智能化生產和傳播,較真查詢、謠言粉碎機等新型算法謠言治理方式也應運而生,依托智能技術和算法對謠言的生產環節和流通傳播環節進行治理與阻斷。
傳統媒體時代的人工辟謠方式在自傳播和智能傳播時代已然無法應對謠言的智能傳播現狀,智能傳播時代下的謠言需要新技術的參與,智能謠言粉碎技術是一項能夠快速、精準識別網絡謠言的智能化技術。智能謠言粉碎技術通過識別相關詞匯和信息源,分析信息源用戶的綜合特征,進行分類整理,再與謠言詞庫進行對比,最后來判定文本的可信度,分析謠言特征與非謠言特征并對機器進行數據練習[8],最后再對識別定義為謠言的相關信息進行認定,檢測認定后對正在傳播的謠言進行攔截,隨后由平臺檢測方對人工智能攔截的謠言進行再一次的把關處理以及進行相關刪帖等操作,這一技術從謠言的傳播過程階段大大的減少了謠言的擴散。
伴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與加持,新聞生產理念發生了變化與革新,新聞的推送方式也隨之發生了一系列的改變,用戶對信息的獲取從現實空間人為地發放報紙轉化為虛化空間中受眾主動自己搜索獲取信息,獲取方式由“被動”變為“主動”[9],這就涉及到信息的瀏覽量、點擊率、搜索量等。然而網絡信息的傳播效果一般也是通過點擊率、瀏覽量、轉發量、評論量、點贊量等指標進行統計量化傳播效果[10],而這些指標都建立在“可見”的基礎上的,很多時候只有“可見”謠言才會產生影響,同時,受眾在衡量一條謠言的可信度,以及在決定是否參與謠言討論話題時,很多時候會參考謠言信息的評論量、轉發量以及討論量,當謠言信息的話題討論達到一定的熱度與流量時,受眾在討論度與熱度的吸引之下,往往很容易忽略信息的準確與否,自覺加入與形成“話題討論圈層”,從而導致與加劇“群體趨同”。很多時候謠言橫行并不是因為謠言的數量很多,而是因為加入謠言討論的用戶與媒體數量增加,大量的討論使謠言變得很容易被看到,頻度很高的討論營造出謠言很多的“錯覺”。[11]對謠言信息的辟謠關鍵就在于使得民眾對這種“可見”的熱度與討論做到“看不見”,當“看不見”后,謠言話題討論的“圈層”會逐漸縮小以至消失,這就需要媒體一致,從大眾媒體到自媒體采用一致的口徑,或者所有的媒體都不再參與謠言信息的討論,使得謠言信息討論傳播的生態環境遭到破壞,官方媒體、大眾媒體需要傳播與宣傳正確信息,自媒體也不能放任自流,同樣應該杜絕謠言。
在人工智能算法的開發和設計過程中,機器編程、寫作都可以通過人工智能技術的幫助,進行相關的算法和訓練,可以自主編寫代碼,建立信息庫與編碼庫,執行常見的信息服務的指令,但是由于缺乏對人類社會文化內涵的深層分析和價值認同,或者是被個人與機構錯用、濫用,人工智能機器對信息的寫作與分發很難面面俱到,有時會超出算法和平臺設計者以及新聞傳播行業的倫理規制,衍生出倫理風險[12],例如虛假、錯誤信息的傳播,以及謠言的滋生與蔓延,此時就需要對人工智能技術衍生出的謠言等倫理機制問題進行整頓與治理,用技術打敗技術。
謠言的治理與阻斷分為前期治理、中期治理以及后期治理,前期的未雨綢繆提前預防同樣是至關重要的一個環節。對前期治理,可以通過算法數據庫來建立謠言識別模型庫,此目的是防止同一類型的謠言多次發生與傳播。通過算法建立起來的智能數據庫,通過與已有的謠言案例特征進行數據計算判斷與對比,當檢測到與數據庫詞匯特征高度相仿或一致時,會將此類信息歸檔為疑似謠言,從而進行攔截與刪除等,以此可以對平臺上還未大范圍進行發布和傳播的謠言提前進行監測,未雨綢繆,預防同一類型的謠言再次傳播。
美國著名社會學家特·希布塔尼認為謠言反映的是一個群體的智慧,當正式渠道的信息不可信、不公開時,人們就會用非正式的猜測或謠言來補償[13],這一結論符合謠言的傳播公式R=I(信息的重要度)×A(信息的不透明程度),謠言公式最早是由美國社會學家奧爾波特和波斯特曼于1947年提出的,而后,傳播學者克羅斯將這一公式進行補充與完善,提出謠言的公式:謠言的傳播=事件重要性×事件模糊性÷公眾批判能力,由此可見謠言的傳播影響力,不僅取決于真實信息的透明度,也取決于受眾的判斷水平。在當今人工智能技術發展,智能傳播與算法推薦的信息生態環境之下,謠言的這一傳播公式與機制依然存在與使用,即使有人工智能技術的加持,依然需要從謠言的傳播特點與公式出發,官方與權威媒體聯合當事人一致公開正確信息,正確報道,營造透明的信息環境,最大程度降低信息的不透明程度,阻止謠言的傳播。
隨著互聯網、人工智能技術的不斷發展,網絡謠言的傳播框架、機制、環境、路徑等都發生了變化,呈現出一種全新的形態,網絡與現實的“雙層社會”也愈發顯著,與傳統媒體時代相比較而言,現在已經進入一個全新的智能傳播時代。媒介技術的變革引起媒介傳播生態的改變,謠言的傳播機制和治理都呈現出全新的特點,人工智能時代,謠言通過各平臺呈爆發式增長和病毒式傳播、打破傳播的時空限制,傳播速度更加迅速,謠言的鑒別在技術的加持下更加困難,以及對于謠言的治理應對也更加的復雜,傳統的謠言治理方式正日益轉向以算法技術為基礎和依托的治理模式,人們不僅要反思智能技術為治理帶來的便利和異化,更要總結技術拓展和延伸人類能力的經驗和前景。技術是一把雙刃劍,需要合理使用,造福人類。
研究人工智能技術下的網絡謠言傳播新特點,有的放矢,總結治理經驗與方法策略,治理網絡謠言。對智能傳播視域下的謠言治理,需要各方的協同合作,如網絡用戶個人媒介素養的提高、平臺的管控、相關法律法規的完善,以及對人工智能技術的合理使用等,利用“人工”加“智能”形成多方面的有效聯動,共同凈化媒介傳播生態和信息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