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溪村風景優美,是麗水市首批最美生態村之一。攝影/《財經》記者 孫穎妮
三溪村位于浙江省麗水市縉云縣三溪鄉,距離縉云縣城38公里。過去,這里民居破舊、道路難行,是一個一無耕地、二無特色產業、三無集體收入的“三無”村莊。近年來,三溪村結合當地資源優勢,發展軒黃黃茶、紅綠旅游等產業,引進越野、漂流、極限運動、游學等項目。同時,引導村民自主創業,將閑置農房改造成農家樂、精品民宿等,喚醒農村“沉睡”的資源。此外,三溪村依托得天獨厚的高山氣候、生態優勢,優化農業布局,全村引進高山茭白、高山油茶、高山板栗、高山蜜桔等高山農作物,建設新農業。經過努力,帶動了集體和村民的雙豐收。
三溪村黨委書記吳明軍表示,雖然這些產業帶來了一部分人的增收,但當前村里的主導產業依舊較為薄弱。對于地處偏遠、資源較匱乏的高山遠山農村而言,可以發展的產業很少,而主導農業的附加值又很低,農民只能從中獲得微薄的利潤。“我們在不斷探索發展更多產業、做精做優現有產業,想盡辦法讓更多的村民增收,讓村里富裕起來。”
“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仍然在農村。”黨的二十大對鄉村振興提出了新要求,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堅持城鄉融合發展,暢通城鄉要素流動。扎實推動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組織振興。
不久前,習近平總書記在陜西省延安市、河南省安陽市考察時強調,要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發揚延安精神和紅旗渠精神,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全面推進鄉村振興。
政策引領下,充滿潛力的內需市場、投資領域的巨大藍海、電商行業的下沉市場;休閑產業、健康食品產業、康養、旅游、養老、農業現代化……這是談起鄉村振興的機遇時人們經常提到的熱詞。
然而,無論是產業發展,還是農業水平的提升,每一個環節實施背后,都面臨著“難啃的硬骨頭”:農產品附加值低、產業基礎薄弱、基礎設施落后、城鄉割裂、人口流失嚴重、組織能力薄弱、復雜的農村派系、土地改革推進困難、村集體經濟增收難度大,等等。有著9億農民、60多萬個村莊的鄉村振興必定是一個漫長而艱苦的過程。
三溪村的產業主要以農業為主,茶葉、茭白、油茶、板栗、蜜桔等是村里重要的農作物。吳明軍告訴《財經》記者,農民在整個農業產業鏈上比較被動,農產品的附加值低,農民從農業中獲得的利潤少。“農產品從原料、加工、生產、銷售各個環節中,農村絕大部分只承擔了原料環節,部分農村由于農產品規模有限、交通不便、位置偏遠,即使引進初級加工廠也很難。”吳明軍說。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黨委書記、院長劉守英在一次演講中直言:整個中國農業最大的問題就是回報低。25%的人口僅貢獻了5%的GDP(國內生產總值),這樣,農業是沒有希望的,這是全世界最大的反差。
鈄堅是縉云縣三溪生態強村集體經濟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他向《財經》記者表示,現在都提倡品牌化建設以提升農產品的附加值和品牌溢價,但是品牌化建設在實施過程中面臨很多困難。一方面,打造品牌的成本太高,農村根本沒有那么多的資金支持。另一方面,品牌化意味著標準化,但是標準化對于南方非規模化種植來說實現很難。村里的農作物基本都是村民小片種植,農作物品質無法實現統一。同時,山地丘陵崎嶇不平、海拔高低不一,也導致農作物有所差異。以大米為例,不同田地生長出來的大米的成色、形狀、口感都會有所差別。此外,農副產品執行標準高,一旦有產品監測不合格或者出現質量問題,很有可能出現大規模的滯銷。
吳明軍表示,因此,鄉村振興必須發展多元化產業。
但農村發展其他產業也面臨不少挑戰。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土地經濟研究室主任、研究員郜亮亮向《財經》記者表示,農村發展產業最突出的困難就是要素支撐不夠。首先,產業所需的用地尤其是建設用地十分缺乏,很難得到指標配額,沒有建設用地,資本若想發展休閑觀光農業、農家樂等項目十分困難。其次,農村缺乏人才,城市各類人才沒有被吸引到鄉村進行創業發展,鄉村的存量人才也無法被激活。資金方面,金融體系對鄉村的支撐一直乏力,同時鄉村集體產權改革不到位,使得鄉村的大量資源、資產撬動更多資本的渠道不暢通。
《財經》記者在三溪鄉調查發現,黃茶產業經營者李森洪就在為缺少用地而煩惱。李森洪在三溪鄉經營一家黃茶基地,他打算擴建廠房、擴大生產規模,可由于土地是臨時用地,他不敢擴大投資,而永久性用地一直無法申請下來。李森洪向記者表示,現在土地問題是擴大生產最大的瓶頸,由于土地是臨時用地,不敢擴建廠房,萬一投資后要被拆掉,會造成巨大的損失。由于是臨時用地,一些項目也無法申請,例如茶道體驗館、博物館等茶文化打造的項目也不敢進行投資了。
除了要素支撐不夠,鄉村承載產業的能力也較弱。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副院長毛學峰向《財經》記者表示,鄉村在組織、管理、經營、建設、分配、對接資源方面能力比較弱,缺乏承接產業的能力。比如有些央企的資源到農村幫扶,但是由于農村的載體很散、實力不夠,無法與這些幫扶資源很好地對接。
近年來,也有很多產業園區和產業項目落到了城鎮和農村,不過,有很多工業園區、產業項目像打補丁一樣嵌入到各地的城鎮和鄉村,就算進入鄉村了也很難與農村農民融合。東北財經大學國民經濟工程實驗室主任周天勇此前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很多地方通過招商引資引來了大的產業項目,但是企業是企業、農村是農村,這些產業與當地村民一點關系都沒有,農民也無法從中收獲利益,這種現象在北方尤其嚴重。中國可以借鑒日本、韓國的經驗,它們整個工業化的過程、城市化的過程,都是與農民綁在一起的。
毛學峰向《財經》記者表示,招商引資、產業項目落地、資本下鄉要適當考量農民的利益,帶動農民進入到更大的市場,而不是和農民沒有什么關系。此前在國外考察時了解到,由于東南亞各地的硬性要求,部分中國企業在東南亞城鎮或者農村建廠時,會將轄區內的公共基礎設施、教育、醫療、就業等因素都納入到園區的規劃建設中。中國各地的部分縣級政府等在招商引資時也應多一些這方面的硬性要求,讓企業適當照顧農民的利益,為轄區內或者周邊區域提供適當的福利。
距離三溪村20多公里的壺鎮當前就在加快產城人融合發展。縉云縣壺鎮是浙江省70個“百億級”工業強鎮之一,目前壺鎮擁有超過600家的工業企業。也正是由于產業的發展,帶動了當地村民收入的提高。包括三溪村在內的多個村莊的村民都集聚到了壺鎮打工、置業或者安家。
壺鎮當地企業也積極參與到鄉村振興中。浙江天喜廚電股份有限公司坐落在壺鎮,是“浙商全國500強企業”“浙江省隱形冠軍”。該公司相關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作為一家勞動密集型企業,首先能做的就是把公司經營好,能夠給周邊村民提供一定的就業崗位。此外,企業經常積極捐款支持當地村莊的基礎設施建設、鄉村振興項目,還會向當地學校、紅十字會、紀念館等機構進行捐款。
除了企業,當地產業園區的打造也帶動了周邊村莊的發展。麗縉智能裝備高新技術產業園區坐落在壺鎮,該高新區規劃面積10.4平方公里,涉及周邊多個村莊,高新區相關負責人虞曉雄告訴《財經》記者,高新區一直按照產城融合、城鄉一體化的思路去打造,從頂層設計中就考慮如何給當地普通老百姓帶來利益。一方面,高新區給周邊村民提供了很多就業崗位,另一方面,高新區也帶動了當地公路、地下管網、標準廠房等配套基礎設施的建設。同時,高新區還關照當地村莊的集體經濟。“有些村級組織原來比較分散,在我們的促進下它們的組織化程度有所提高。”虞曉雄說。
在農村,由于缺乏產業支撐、就業崗位少、人口大量外流,諸多老村出現了“空心村”的現象,很多鄉村日漸凋敝。
“過去30年,中國共計損失了120多萬個自然村,平均每天消失100個自然村落。有好多村落沒人去照顧,搖搖欲墜了。”這是同濟大學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阮儀三在一檔節目中公布的數字。
三溪村也屬于留守老人、留守兒童多的偏遠山村。三溪村退休老干部吳俊輝帶領記者在村里參觀,他告訴《財經》記者,村里大部分青壯年都到城里打工或者創業了,留在村里的大部分都是老人。房子的空置率很高。
劉守英曾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表示,城鄉二元結構的發展政策以重城輕鄉為特征,在中國城市化高速發展的過程中,包括土地制度等各種制度的安排主要以城市發展為主,各種資源主要向城市集中,各種利益的分配也更傾向于城市,鄉村的發展受限,導致城鄉發展不平衡,鄉村沒有得到很好的發展機會。
“從事實上看,城鄉差距沒縮小,鄉村更加衰敗。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一直以來的生產要素通通流向城市,鄉村變得沒有回報,資本往城市跑,農民也紛紛離開村莊。”劉守英說。
城鄉融合被認為是鄉村振興的核心路徑。劉守英表示,待各項阻礙城鄉相通、要素互流的體制機制逐步破除后,城鄉關系重新調整,則進入“互為需要、共存、互補、各有特點”的城鄉融合新階段。
在劉守英看來,城鄉融合存在三條主線:一是賦予鄉村業態發展的制度環境,打開農村大門,讓鄉村匯聚人力、土地、資本、技術各項要素;二是政府在鄉村需要投入諸如教育、養老、醫療等公共品,實現城鄉平等享受基本公共服務;三是城市打開城門,保障進城農民群體的教育、居住、就業等權利。三條主線并行不悖。
中國農科院戰略研究中心副主任、農業經濟與發展研究所農業戰略研究室主任王秀東向《財經》記者表示,城鄉融合首先在統籌規劃層面就要體現,城市、鄉鎮與農村應該統一規劃、一體設計,在整體布局時就要在縣域考慮到農村的發展,一部分產業以縣城為支點,但是也要有部分產業與農村緊密結合。例如山東菏澤市的網紅城市曹縣,打通縣鄉村三級體系,將部分訂單和服務轉到鄉鎮和農村,服務電商高質量發展,縣城和農村的居民都分享了產業發展的紅利。
產業融合是實現城鄉融合發展的關鍵之一。劉守英認為,應該把鄉村的二三產業作為整個城市二三產業的一部分,一體謀劃、一體實施、一體監管、一體服務,不能只是城市工業到鄉村搞個象征性的項目,像打補丁一樣嵌入到鄉村。必須把鄉村的二三產業納入城市二三產業體系,使城鄉二三產業形成一個有機整體。
郜亮亮表示,鄉村振興不能簡單理解為村莊振興,產業發展往往超越一個村莊的空間范疇,一個村很難形成一個特色鮮明、初具規模和有競爭力的產業。需要突破這種“以村定產”的思路,要在多個村、一個鎮甚至一個縣對產業進行統籌布局。
除了產業的融合,還要加強城鄉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吳明軍向《財經》記者表示,鄉村沒人怎么也振興不起來,城鄉之間人的互動加強了,城里人能夠到村里進行一些消費,就能給村民帶來一定收益。“到了城里人都往農村跑,那就是共同富裕初具雛形的局面。”
毛學峰認為,加強城鄉互動很重要的一點是讓部分鄉村變成消費的空間,促進城里人到農村去消費。對此,鄉村要有自身的特色、內在的文化和氣質。鄉村的治理思維和理念也要轉變,部分鄉村要大力發展的不是農業或者其他產業,而是服務業,要用服務業的邏輯來打造鄉村、做好服務。
當前,三溪村在打造鄉野消費空間方面也做了很多探索。近年來,三溪村引進括蒼天路越野之旅、三溪水上樂園探險漂流、戶外極限運動,又接納黃瓷智創園、梵邨書院等游學項目。為了留住客人,三溪村積極引導村民自主創業,將閑置農房改造成農家樂、精品民宿等。
應煒是三溪村的鄉賢,也是梵邨書院的創始人。2014年,應煒在三溪村建立起梵邨書院,將浙江、上海等地以及日本、韓國等國家的家庭帶到三溪村,舉辦夏令營、研學等各種活動,讓孩子們在這里學習傳統文化、體驗鄉村生活、感受自然風光。應煒向《財經》記者表示,鄉村提供的這種服務讓這些城市居民感受非常好,這些人的到來也促進了當地民宿、餐飲等服務業的增收。
除了城市的消費者,在城鄉互動中,有一個群體——鄉賢也開始成為鄉村振興的重要力量。三溪村的鄉賢就對村里的產業發展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吳明軍告訴《財經》記者,雖然三溪村是流動人口多、留守老人留守兒童多的典型偏遠山村,但村里的鄉賢資源豐富,且鄉賢文化深厚。三溪村陸續成立了三溪人創業聯誼會,三溪村鄉賢聯誼會,建設了鄉賢館,從政策咨詢、鄉賢協調,到鄉賢論壇,把走出家鄉的三溪人聯絡起來,吸引他們回來支援家鄉建設。

三溪村的桃源山森林公園是一個集休閑、觀光旅游、戶外運動等功能于一體的森林公園。攝影/《財經》記者 孫穎妮
李森洪是縉云縣軒黃農業發展有限公司的負責人,也是三溪鄉的鄉賢。2011年,原本做建材生意的他,看到家鄉自然環境優越,比較適合發展黃茶產業,很多優異的農特產品卻深埋遠山無人知,農戶也大多停留在自產自銷、分散經營的狀況,銷路難或效益低等問題存在,更缺乏拳頭產品。李森洪決定返鄉創業,斥資在三溪山村建立了黃茶基地,創建了縉云縣軒黃農業發展有限公司。2016年,軒黃黃茶成功成為G20杭州峰會指定用茶,打響了縉云黃茶的金招牌。
李森洪告訴《財經》記者,三溪鄉賢文化深厚,鄉賢們都很愿意為家鄉作一些貢獻。農村發展需要引入資本,但是資本對農村并不了解,而鄉賢們了解自己所在的村莊,投資會更容易,是農村資本的重要投入者。
中國鄉村文明研究中心主任張孝德也曾表示,鄉村文明全面復興最需要的,不是資本下鄉,而是鄉賢回家。很多回鄉鄉賢不僅解決了鄉村經濟發展的投資問題,也帶來鄉村公共投資,還使鄉村獲得一流的教育資源。中國鄉村是一個以親情為紐帶的熟人社會,由此形成了中國鄉村特有的以鄉賢為核心的鄉村治理模式。鄉賢的回歸有助于解決城市與鄉村之間的均衡發展、互動發展的問題。
多年在家鄉經營產業,李森洪對鄉村產業發展也有一些心得。他表示,鄉鎮應該做好定位,集中精力重點打造一個或幾個產業,按照一鄉一品、兩品或三品的思路發展。對于鄉賢來說,大部分愿意進行投資為家鄉發展作一些貢獻,但是要讓人們看到比較清晰的定位、規劃和方案。
李森洪認為,三溪環境優美,發展康養產業很有潛力,可以讓一批鄉賢組成一個團隊共同來做這個事,但是大家精力有限還有別的業務要做,希望有想法有經驗的年輕人可以牽頭此事,負責后期的運營,鄉賢不參與管理,但是可以提供資金、資源等方面的支持。
在鄉村振興的探索中,近年來,浙江多地農村成立了強村公司。
何謂強村公司?是指各鎮村為促進集體經濟發展,按照“產權清晰、收益歸村”原則,組建現代企業的統稱。此前,村集體經濟增收多靠村股份經濟合作社,雖然合作社在土地流轉、股東分紅方面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但它作為“特別法人”,不同于企業,經營范圍、渠道都有嚴格限制。與合作社相比,強村公司對接市場時在深度、廣度上都更有優勢。
當前,浙江正推進集體產權制度和公司治理結構融合,并用好“強村公司”等創新機制,旨在撬動和激活浙江省約8000億元的村集體資產。目前,浙江縣、鄉、村三級已建起超過1000家強村公司,平均每家強村公司年盈利200多萬元,年回報率達14.4%。
三溪村和周邊三個村也共同成立起一個強村公司——縉云縣三溪生態強村集體經濟發展有限公司。該公司董事長鈄堅告訴《財經》記者,強村公司為村里的農產品對接市場找渠道,進行特色農產品抱團整合銷售,例如強村公司與嘉興學院成立了一個扶貧專柜,幫助村民賣茶葉、賣大米、賣特色農產品。此外,強村公司對接會務接待、民宿等服務,想辦法給村里增收。
但鈄堅也表示,由于三溪鄉地處偏隅,可發展的產業少,農產品附加值低且種植規模較小,因此強村公司的收入與別的地方相比還有較大差距。
吳明軍表示,村里集體經營性經濟的收入很少,能維持村里的基本開支就不錯,更別說分到農戶身上。對于有產業、有資源的地區,村集體經濟發展很好,很多村子靠集體經濟實現了富裕。但是對于沒有產業、資源、地理位置又偏僻的鄉村,集體經濟是十分有限的。當前三溪村在不斷探索,想辦法能把一些產業引進來、把現有產業做精做細。“我們只能是每年想辦法做一點事、取得一點進步,爭取多給群眾謀福祉。”
北京大學產業與文化研究所常務副所長王曙光認為,農村集體經濟發展面臨多項挑戰,例如,對村干部發展村集體經濟的動力與激勵普遍不足;對集體經濟運行缺乏嚴格的約束與規范化監督;受村干部任期影響,部分地方村集體經濟組織在運營中出現短期化、機會主義現象;村級集體經濟組織在經營管理上專業化程度不足,人力資源缺乏;農村集體成員的集體觀念淡薄,導致村級集體經濟在發展時往往遭遇思想上的阻力,增加了其運行成本;當前的財政政策、土地流轉與土地股份合作的相關政策與法律制度還不完備,阻礙了村級集體經濟的發展壯大。
除了發展集體經濟,當前,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也是鄉村振興的重要舉措。但這一改革的推進面臨不少挑戰。
土地流轉和實現規模化經營是農業現代化的必由之路。但農村土地流轉改革實施起來卻并不容易。對于農民來說,農村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失地農民缺乏生存保障。部分土地轉出收益吸引力不大,使得農民流轉意愿不強烈。同時,土地流轉缺乏對農民利益的保護機制,有的地方強制流轉違背農民意愿。此外,土地流轉行為不規范、土地流轉市場機制及社會化服務體系不完善,土地流轉管理不健全、擔心土地流轉后再“流失”帶來新的社會矛盾等,都是阻礙農村土地流轉的因素。
三溪村一位種植茭白的村民告訴《財經》記者,能切實保障好農民的利益也是愿意流轉的,但就是擔心土地流轉后無法保證自身利益。“承包流轉到期后我們的土地該怎么辦呢?”
除了耕地,盤活農村宅基地資源、允許宅基地自由流轉買賣也是土地改革的重要內容。由于大量農村人口進城打工,很多宅基地和住房是閑置狀態,這也造成土地資源的浪費。記者在三溪村看到,很多房子大門緊閉,房屋空置率很高。吳俊輝告訴記者,很多人已經到縣城安家置業,村里房子大約只有25%的利用率。
但是當前宅基地改革也面臨不少挑戰。毛學峰表示,推進宅基地改革,首先要讓3億農民能夠真正在城市穩定下來,讓這些轉移出去的農民成為事實化的城鎮居民。比如,疫情期間,大量在城市打工的農民不得不返回農村,如果這些在城市還沒有穩定住宅的農民的宅基地被流轉了,意味著這些人將無家可歸。宅基地制度改革是農村土地制度改革中牽涉利益最復雜的領域,不能急躁冒進地推進。
毛學峰認為,土地制度推進困難還在于鄉村制度比較特殊,村委會是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不是國家基層政權組織,不是一級政府。村集體內部是靠成員權來支配的,土地屬于村農民集體所有的,在這種特殊的制度下短時間內土地改革推進起來很難。
此外,阻礙農村改革推進的還有復雜的農村關系,三溪村也存在這種問題。吳明軍表示,村里派系、宗族勢力復雜,矛盾多、糾紛多,導致有些工作很難推進,如果村民不團結很難辦事。對此,吳明軍發動村里的黨員干部,將黨員搞成網格,每個黨員聯系幾個農戶,做好矛盾糾紛排查化解工作。
可以預見,隨著農村改革的深入推進、產業的多元化發展、城鄉的深度融合,農村正迎來巨大的發展機遇。但是,《財經》記者采訪的多位專家也指出,必須正確認識鄉村振興的含義,鄉村振興不是讓所有的農村都能振興,部分村莊注定是會消失的。王秀東表示,有的地理位置十分偏僻的村莊人口外流嚴重,又沒有必須保留的鄉村文化歷史傳承等特殊資源,為這個村莊大規模修建基礎設施顯然不合適,在這些村莊發展產業也是不現實的,應該主要考慮把這樣的村莊集聚發展成一個規模較大、生產生活比較便利的村。王秀東認為,建制鎮和中心村等基礎設施比較好,生產生活比較便利的區域,應該是鄉村振興尤其是產業振興發展的主要陣地,但要規劃先行,做好頂層設計。
毛學峰也認為,有些農村地理位置偏僻、資源匱乏、人口本來就很少,需要把這些村里的人口逐漸轉移出來。未來,重點推進以縣城為載體的城鎮化建設,將更多農村的人集中到縣城,人越集中,公共服務和工業化的成本也會越低。此外,部分村莊則會集聚形成小的村落綜合體或者居住型的社區,在這個過程中,有些村莊會逐漸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