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信札

湛博添

月亮敲了一整夜的窗

起初，月光想侵浸房間

緊閉窗簾，將其拒于窗外

龍舌蘭劃破了秩序，蝸牛觸角

每根神經與閃電對峙，月缺

拉滿弓，每一束月光都在瞄準目標

今晚我們最熾誠的靈魂都會被眷顧

搖搖欲墜的信號，湮滅在夜的酒杯

一飲而盡，請坐請坐，再次為你滿上

交響曲光柱下，影子交錯曼舞

黑暗隧道，列車滿載乘客穿行

鐵軌的尖叫聲，喊破窗臺收音機的信號

很快靜了下來，唯有敲窗聲

思念，有時擲地有聲

左手執筆

視野盲區，使生活的細節失真

遐想并非每一次都會被現實所擊碎

左手執筆多年，早已觀測到事物的另一面

筆順的顛倒，慣性思維的逆反

一筆一畫的嘗試，行進總會存在阻力

文字習慣性從左往右，突破框架束縛

從右往左亦有一片廣闊的天地

墨浪在泛黃的麥地里翻滾，四季

即景刻下人間的萬年歷，模糊的字跡

宣告稚氣童年的衰退、質變及更多可能

兒時若許旁人相勸父母，糾正我右手執筆

先別急，聽我說：無論哪只手執筆

“人”字始終是先一撇再一捺寫成

這一生，我們都一樣地經歷著

紙星星

展開童年折的紙星星，扭曲

交集，一條莫比烏斯環

循著折痕，漫步跨越

從稚拙的童謠出發，往至方言

我們，再一次回到起點

失重

魚缸里，金魚突患失鰾癥

面對浮力的審判，保持緘默

魚身彎曲，對折的虔誠

一滴魯珀特之淚，尾部的擊潰

今晚，我們都失了語

暮間皮影戲

綠燈緊急進入倒計時，信號燈前

座無虛席，請屏住呼吸

這里有場好戲將要上映

藍澈天幕，燈源掛在遠處鐵塔頂

殘余夕光放射霓虹燈

群鳥掠過掃動二胡琴弦，光影沉淀

輝光之手在晚風里拉動絲線，樹影婆娑

斑馬線上，女人手里提著菜籃子，另一只手

牽著孩子，孩子手里牽著氣球

金毛犬隨后不緊不慢地跟著

三只身影，漸漸隨日暮退出舞臺

紅燈進入了倒計時

路燈線性亮起，謝幕

此戲獻給每一個牽著月光回家的人

人間的窗

月兒啊，遙遠彼岸的

一扇窗

那頭的人兒啊

透過它，為這頭

飄蕩在時間海面上的人兒

點了盞燈

路邊理發師

光臨的客，大多已是垂暮中人，或者孩童

一個無須過多在意外表的節點

繁多的工具不必，一把理發剪一把梳子

便可把時間的鬢角修繕

暮色拖沓，車流載著月色行經

理發師從容地將細碎的時光剪落

一片枯葉落至肩頭，被夕陽殲滅

一旁收音機接收著未曾抵達遠方的回音

三兩商販和他調侃著病痛的可能性

客人靜坐，任憑時光隨發梢流去

揮動圍布，生活的碎片落了一地

妻子給他理發時，總要求剪個碎發就好

他早已習慣了，將生活裁剪得很細碎

鑰匙

回到舊家，才發覺

鑰匙又一次遺失

滿屋子的舊事物

將我拒于門外

我堅信

甚至不曾懷疑過

它一定又一次被我遺落在

童年的街角

海島信札

硇洲島上，夜的渡輪行駛在杯中烈酒

一卷老電影膠片在燈塔光束里放映

郵差挨家挨戶收集島民寄給子女的

春宴邀請函，轉動著時間的年輪

駛向北國的寒冬

漁船返航，風歌在浪尖斷了弦

遠處炊煙裊裊升起，一灣月色

順著軌跡流進木屋點燃鍋爐

手捧薔薇，女孩踮起腳尖

望向綠皮火車駛來的遠處

少年奔走在月臺，后面的阿媽喊他

慢一點，請再慢一點

她擔心奔跑的速度越快

對海島的離心力也就越大

島上的日子，不過就是

將冬至里的一壺月光用夕陽的余溫煮沸

留作來年立春的第一捧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