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舒婉
自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加快構建中國話語和中國敘事體系,更加充分、更加鮮明地展現中國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1以來,涌現了大量思想深刻、藝術精湛的獻禮題材電視劇作品,《麓山之歌》就是其中之一。這部電視劇由小說《重中之重》改編而成,講述了國有企業“麓山重工”面對自身轉型發展,和國際公司海彼歐的“虎視眈眈”,以不屈不撓的態度迎難而上,在眾人的努力下,最終依靠核心技術創新,實現行業內世界領先的故事。此劇能做到“收視率、市占率在人民收視榜、CSM、酷云等榜單上多日蟬聯首位”,2與其呈現的敘事美學緊密相關。本文將從題材選擇上表現出的工業美學、敘事方式上詮釋出的湖湘精神、人物塑造折射出的集體認同等三個方面具體展開論述,認為作品以現實主義的筆觸勾勒傳統重工業從“制造”到“智造”的蛻變之路,不僅為觀眾獻上一場精妙紛呈的視聽盛宴,而且也為“獻禮劇”這一作品序列提供經驗借鑒與突圍之道。
實現新時期現代化進程,需要工業的發展和完備,重工業作為國之脊梁,與國計民生息息相關。我國有超2億的重工業工人和近6000萬的高技能人才,如此龐大的數量,卻鮮少有人發掘和創作關于工人群體的故事,將之搬演上熒屏就更少了。而《麓山之歌》首先在題材上顯現出獨到的眼光,在古裝、言情、偶像、懸疑等熱門題材覆蓋市場的情況下,著眼于少人問津的工業題材,以湖南工業振興為核心,交出了新時期我國裝備制造業如何“涅槃重生”的時代答卷,為觀眾描摹了中國重工業的變遷及工人群體的精神面貌。
該劇的采風和拍攝都在長沙完成,對振興湖南重工業的發展歷程進行了全景式觀照,用豐富的視聽畫面為我們直觀呈現工業“形式美”,扭轉大眾心中關于重工業還很“落后”的固有印象。劇中以“亞洲最大的智能化制造車間的三一重工‘18號工廠’”3為原型,真實還原i5智慧車間,通過展示人與機器結合與互動的場景,營造了強烈科技感和現場感,也體現出代際的變化和“智造”大趨勢的到來。但“冰冷的機器與繁復的生產流程如果成為電視劇的表現主體,它的可看性就會降低很多;因此只有投入工人火熱的生活中,才能成就一部優秀的工業題材電視劇。”4《麓山之歌》并未停留在僅介紹機械工業知識和背景的表層,而是扎根落地,由淺入深地揭示當代工人群體真實的日常生活和理想追求,呈現出冰冷器械之下的人性美和人情美。
“麓山重工”尤其重視“麓山一號”的研發,盡管其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但機器和人的關系也急劇變化,機器開始取代人類成為行業主體,使以宋春霞、馬大慶為代表的傳統工人陷入尷尬的境地,也使“車、銑、刨、磨、鉗”等傳統技術被迫淘汰。他們為公司付出了半輩子的心血,卻無法在行業現代化進程中找準自己的位置,甚至連其存在本身都顯得那么的不合時宜。可他們沒有成為改革的阻力,反而努力推動改革,如宋春霞幾次為金燕子申請高級技師,而馬大慶則將自己所有工作經驗和技術都傳給金燕子,在公司第二次清退時二人都選擇提前退休,將機會留給年輕人。他們是時代巨輪下的逆行者,共同用微薄的身軀挑起整個行業的大梁,促進國家的繁榮富強。“人與機器的深情凝視,不啻為《麓山之歌》主創者的‘詩意’發現。”5該劇用藝術化的手法,將新舊兩代工人的真實經歷展露于眾,正面反映了企業改革下他們的選擇和使命,贊美了他們身上凸顯的主體性和能動性,用“冷”題材書寫機械工業的情懷與熱望,透過麓山重工這一“小窗口”窺見中國制造業無數優秀企業發展的縮影,揭示了掩于工業變革中人的主動性,從而能在眾多獻禮劇中脫穎而出,成為我國主旋律題材創作的新啟示。

電視劇《麓山之歌》
從劇名“麓山之歌”看,就帶有濃郁的湖湘色彩,不禁讓人想起“回雁為首,岳麓為足”的岳麓山。實際上,該劇選取湖南重工業的發展作為原型,本身便是對湖南為中國工業發展所做的歷史貢獻的重要肯定,對工人群體身上所承繼的湖湘精神的發掘與闡揚自然也是題中之義。自19世紀末,湖南開始出現近代工業文明并逐步發展;新中國成立后,湖南抓住國家“一五計劃工業布局”和“三線建設”等戰略機遇,完成了社會主義現代工業發展;改革開放以來,湖南更是將新型工業擺在首要位置,由農業大省成功轉變為工業大省;進入新時代,湖南堅定不移地落實“三高四新戰略定位和使命任務”,“中聯重科、三一重工、山河智能、中國鐵建”等大型重工企業也都坐落在湖南長沙。在這漫長的歷史中,凝練出了心憂天下、敢為人先、堅韌務實的湖湘精神,這一精神不但深刻詮釋了湖湘文化和湖南人的特質,而且是湖南重工業成功改革創新的重要內在支撐。
《麓山之歌》將人物放置于遼闊的歷史背景中,使得劇中主要人物的個體經驗匯聚成歷史敘事,巧妙地將人物身上承繼的湖湘精神熔鑄于新時期中國重工業的發展進程中。如劇中的方銳舟是麓山重工的“變革者”,為扭虧為盈,他力挽狂瀾實施“重工換金融計劃”,想方設法讓其順利推行,但為了公司的長遠發展他又親自駁回精心策劃的方案,并承擔相應的全部責任;而衛丞為證明其父清白接手“麓山一號”的研發工作,雖然最開始是出于私心,但他沒有被私人情緒影響,始終一絲不茍地堅持科研。在國際工業巨鱷海彼歐的起訴案件中,即使無人援助他仍以一人之力應訴,堅持維護自己的專利權益;此時已下臺的方銳舟則不顧自身困難處境,力挺衛丞,多次勸說公司高層去打這場“行業之戰”;金燕子也屢屢不顧被處分的風險幫助衛丞,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公司接下了官司,但遭遇海彼歐的百般刁難;宋春霞作為“麓山重工”的高級技工和全國勞模,甚至不顧個人榮辱和得失,帶著“手抖”的老毛病挺身而出,下定決心要將十年前純手工制作的精密球窩復刻出來,她用人的力量戰勝機器,完成了不可思議的奇跡,使海彼歐的算盤落空。這些主要人物無一不是專注于自身專業領域,面對種種時代危機,他們敢闖敢為,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最終走在時代前列。
“將個體放置于時代語境下,以宏觀時代背景對微觀的個體命運進行互文性詮釋,實現個體與時代的情感共振,以此獲得深刻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6無論是老一輩“麓山人”還是年輕一代“麓山人”,都顯現著鮮明的湖湘精神,他們是中國機械工業飛速發展背景下的親歷者,共同描摹了半個世紀以來中國裝備制造業勇爭頂峰的工業史。對屏幕前還處于人生迷茫階段,被工作和生活中的難題所困擾的當代年輕人來說,他們無疑是最寫實生動的價值向導和精神榜樣,劇中所傳遞的湖湘精神也對當下社會發展、精神文明建設有重要意義。
“人物塑造是一個人的一切可以觀察到的素質的總和,一切通過仔細考察可以獲知的東西……這種各種特質的獨一無二的組合便是人物塑造”。7新時期以來,中國主旋律影視劇中的人物呈現出嶄新的特點,人物塑造不再蹈襲片面化、程式化的創作窠臼,而是立足歷史、生活真實,深挖人物的復雜性和多面性。《麓山之歌》便以現實主義為創作原則,重點塑造了生動立體的金燕子形象,這一角色較為特殊,“是一個看上去柔弱但其實非常執著且氣場強大的女工人形象”,8而她所在的麓山重工是有著上萬人口的大型國企,既是包括她在內的工人群體工作和生活的空間,也為她及所有工人提供了自我身份認同的場域,這種身份認同既是主動的又是被動的。
盡管每位工人的人生經歷和性格特征都不同,但他們同樣處于時代洪流之中被迫背負著同樣的社會責任,而且他們都有著不甘被淘汰、被邊緣化的時代訴求,這使他們以主人翁意識成為公司改革發展歷程的書寫者。以金燕子為代表的工人群體,一方面對工人身份感到自豪和滿足,戴上“白頭盔”成為高級技師是他們集體追求的夢想。如劇中開篇就展示了“星光杯”技工大賽,所有工人出場時便身著沾滿污漬的深藍色工裝,一手拿著焊槍,一手拿著面罩,周身焊花四濺,卻絲毫不在乎被燙傷。而金燕子憑借過硬的技術在超細不銹鋼條焊接、泵體砂眼補焊等項目上獲得滿分的成績,能磨煉出純熟精湛的技藝可見她在工作中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和她對工人身份發自肺腑的體認和熱愛,這不僅僅是她一人,也是所有工人的真實寫照,更是屏幕外無數工人的鏡像。
在另一方面,工人的身份也讓以金燕子為代表的工人群體感到困惑和為難,公司多次停發工資獎金,工人崗位不斷縮減,他們處于被動的地位,既無法保障基本權益,還要面臨下崗的危機。身份被替代和權益被侵害的經歷和體驗,導致了他們對自我身份認同的錯位,強烈的反差帶給他們極大的壓力,同時也促使他們更加積極主動踐行麓山重工的轉型計劃,這一點在金燕子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她一直認同自己的工人身份,可認真工作卻并未帶來回報,甚至在車間里套上工裝后,連性別特征都是模糊的。她對自己的工人身份產生了懷疑,選擇脫下工裝,卻始終無法獲得成就感和幸福感。于是她再次穿上工裝,再次體認工人的身份,而那件繡著麓山重工的深藍色工裝也象征著工業、工人身份帶給她的歸屬感和安全感。面對職場競爭的壓力她沒有抱怨,而是努力提升自己的價值:從花錢報班學習工業編程知識,到掌握焊接機器人的編程操作,再到考取國際焊工師證,她屢次幫助衛丞測試實驗數據,甚至不顧生命危險在幾千米的高原上做極端氣候實驗等,她的青春、夢想、生命全都與麓山重工、機械工業融為一體,并從中完成了從行業到家國,從個人到集體的雙向身份認同。總之,以金燕子為代表的工人群體具有深厚的家國情懷,將個人進步與國家建設緊密結合起來,在實現自我價值的同時也為中國重工業改革作出巨大貢獻,他們身上彰顯的集體意識、勞動精神與使命擔當感染著眾多觀眾,也凝聚了觀眾對于新一代兼有知識和技術的大國工匠的集體認同和強烈共鳴。
新時期以來,獻禮劇做到了量產且質高,“其目的不僅是為了向觀眾呈現社會歷史文本,同時也為了展現出敘事歷史里鐫刻著的社會秩序、集體記憶等共生性力量,彰顯特定時代獨有的思想觀念和精神內核。”9這既有助于引領觀眾形成正確的價值取向,喚起大眾對國家民族深刻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同時也有助于推進文化自信自強,增強中華文明的影響力,加快中國故事走向國際的步伐。回到中國近代史,我們會看到,正是無數革命先輩的流血犧牲換來此刻的幸福和安寧,“落后就要挨打”是深深烙在中華民族血脈里的教訓。20世紀的中國,正是有了“兩彈一星”,中國人民才挺直腰桿站了起來。而如今是數字時代,科技飛速發展,中國機械工程行業也必須加快突破技術封鎖,實現產業轉型升級。在這一意義上,《麓山之歌》做到了真實性和藝術性的完美統一,用觀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展示制造業的中國智慧,通過歷史敘事講述了“麓山重工”的成功經驗,并以此壘筑起這段從弱到強、從洋品牌到民族品牌艱難崛起的皇皇現代工業史,使當代工業美學和湖湘精神如流水般淌進觀眾的內心,也為當下工業題材獻禮劇的話語建構提供了新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