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文字藏著巴黎的輝煌

睡不醒的小阿純：可能我們找不出這樣一個人，讀了海明威的《流動的盛宴》以后，仍然不想去巴黎；如果真的去到巴黎，我們也許會想，最好能回到海明威寫過的那個巴黎：與菲茨杰拉德一起旅行，他的妻子把汽車頂蓋掀掉了，不愿意修，只好淋了場大雨；與喬伊斯為同一本文學雜志供稿，討論誰可能拿到文學獎金……海明威和這些日后大名鼎鼎的作家當時都是一文不名的年輕人，但是內心隱隱知道自己將要變得偉大。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海明威的作品帶有一種不服輸的精神、鐵骨錚錚的力量。如他在《永別了，武器》中說的：“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但到后來，那些受傷的地方，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強壯的地方。”其實，“硬漢”海明威也有著“迷茫一代”作家群體內心的糾結、不安與敏感。《流動的盛宴》展現了海明威內心的浪漫溫情和迷茫無措以及他在清苦樸素的生活中，為夢想勤奮習作的過往。讓我們走進被海明威用文字鎖住的悠悠歲月，在他的記憶中追尋一個時代的痕跡，在黑白的巴黎街頭，共赴他們的盛宴。

20世紀20年代上半葉，海明威以駐歐記者身份旅居巴黎，《流動的盛宴》這本書，記錄的正是作者在巴黎的過往生活。但這本書寫于四十多年后，曾經盛宴的“現場”早已消失，作者只是帶領著讀者在還未遺失的記憶中追尋那段過往歲月，這些記憶早已在時光的透鏡里失焦、變形。海明威將所有巴黎之行的記憶雜糅成一種對巴黎的輝煌時代的歷史記憶。書扉頁上的題獻——“假如你有幸年輕時在巴黎生活過，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論去到哪里她都與你同在，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盛宴”也早已成為巴黎的“文化名片”。在這部半紀實半虛構的作品中，海明威將20世紀20年代巴黎文人圈的風俗畫卷徐徐展開，而那些當時在世界文藝巔峰之上呼風喚雨的各色人等都被其用細膩的筆法勾勒出獨有的畫像，永遠與這座城市、這部書融為一體。

歐內斯特·米勒爾·海明威，1899年7月21日出生于美國。提及20世紀對中國作家及讀者影響最大的外國作家，他的名字大概不會有人遺漏。畢飛宇就很喜歡海明威的小說，曾經花整夜的時間謄抄、梳理海明威的小說，拿一張紙、一支筆，整篇整篇地往下捋。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爾維諾在談及喜愛海明威的原因時說：“我愛海明威，因為他是唯實、輕描淡寫，渴望幸福與憂郁。”

雖然海明威有很多身份，但相對于一名記者、一名戰士或是一位革命斗士而言，這個出生于美國芝加哥郊區、從小喜歡閱讀、聽各種故事和模仿不同的人物的孩子，似乎生來就是一個作家，一個將自己的一生過成小說的作家。

精彩選段

1 和作家們相處

講和斯泰因小姐的交往：“正是在我們從加拿大回來后，住在鄉村圣母院路，我跟斯泰因小姐還是親密朋友的時候，她提出了‘迷惘的一代’這個說法。她當時駕駛的那輛老式福特T型汽車的發火裝置出了些毛病，而那個在汽車修理行工作的小伙子在大戰的最后一年曾在部隊里服過役，在修理斯泰因小姐的福特車時手藝不熟練，或者是沒有打破別的車子先來先修的次序而提前給她修車。不管怎樣，他沒有認真對待，等斯泰因小姐提出了抗議，他被修理行老板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老板對他說：‘你們都是迷惘的一代。’‘你就是這樣的人。你們都是這樣的人。’斯泰因小姐說，‘你們這些在大戰中服過役的年輕人都是。你們是迷惘的一代。’‘真的嗎？’我說。‘你們就是。’她堅持說，‘你們對什么都不尊重。你們總是喝得酩酊大醉……’”

贊美菲茨杰拉德：“司各特·菲茨杰拉德的才能是與生俱來的，正如蝴蝶翅膀上由彩色粉末構成的圖案是渾然天成的一樣。有一段時間他與蝴蝶一樣對此毫無所知，也不清楚翅膀是何時遭到污損與涂抹的。后來，他才意識到翅膀的受損以及它們的構成，他學會了思考，但是再也飛不起來了，因為對飛的愛好已不復存在，他只能回憶當初曾是如何輕松飛翔的了。”

2 巴黎永遠沒有個完

冬天帶嬰兒上咖啡館是不行的，盡管那是一個從不哭泣、看著周圍發生的一切從不感到膩味的嬰兒。

但是當你窮困的時候，而且等我們從加拿大回來放棄了所有的新聞工作，短篇小說也一篇都賣不出去，我們可真是窮極了，而在巴黎的冬天帶一個嬰兒真是太艱苦了。才三個月時，邦比先生乘肯納德輪船公司一條小輪船橫渡北大西洋從紐約經哈利法克斯航行十二天于一月份來到這里。旅途中他從沒哭一聲，逢到有風暴的天氣，他被擋板圍在一張鋪上免得滾落下來，這時他會快活地笑起來。但是我們的巴黎對他來說真是太冷了。

…………

我記得松林的氣息，記得在伐木者的小屋里睡在山毛櫸樹葉鋪成的褥墊上，以及循著野兔和狐貍出沒的小徑在森林中滑雪。我記得在樹木生長線以上的高山地區追蹤一只狐貍的蹤跡，直到見到了它，觀察它舉起了右前腳直豎起來，接著小心翼翼地站住了，又突然一躍而起，只聽得一陣響，一只白色的松雞從雪地竄起，越過地壟而去。

我記得風能把積雪吹成各種各樣的形態，你穿著滑雪板滑行時，它們會給你帶來不同的危險。再說，你住在高峻的阿爾卑斯山上的木屋中時會碰上暴風雪，這種暴風雪會造成一個陌生的世界，我們在其中必須小心翼翼選定我們滑行的路線，仿佛我們從未見過這個地區似的。我們也確實從未見過，因為一切都變了樣。后來，春天快到了，開始大規模的冰川滑雪，平穩筆直，只要我們的兩腿支撐得住，就能一直筆直地向前滑行，我們并攏腳踝，滑行時身體俯得很低，用前傾來增加速度，在凍脆的粉狀冰雪發出的輕輕的咝咝聲中不斷地、不斷地下滑。這比任何飛行什么的都美妙。

我們在山區的最后一年，有些新來的人深深地打入我們的生活，從此一切都與往昔不同了。那個多雪崩的冬季與翌年冬季相比，像是童年時代的一個快樂而天真的冬季，而后者卻是一個偽裝成最最饒有趣味的時刻的夢魘般的冬季，隨之而來的是個殺氣騰騰的夏季。

我必須離開施倫斯，到紐約去重新安排由哪家出版社出我的書。我在紐約辦好了我的事，等我回到巴黎，我原該從東站乘上第一班火車把我一直載向奧地利……

等火車終于從一堆堆原木旁駛進車站時，我又見到我的妻子，她站在鐵軌邊，我想我情愿死去也不愿除了她去愛任何別的人。她正在微笑，陽光照在她那被陽光曬黑的臉上，她體態美麗，她的頭發在陽光下顯出得紅中透著金黃色，那是整個冬天長成的，長得不成體統，卻很美觀，而邦比先生跟她站在一起，金發碧眼，矮墩墩的，兩頰飽經冬季風霜，看起來像個福拉爾貝格州的好孩子。

我們單獨在一起時度過的是美好的令人著迷的時光。我寫作很順利，我們一起有過幾次非常愉快的旅行，因此我認為我們又成為不可或缺的伴侶了，但是等到我們在暮春時節離開山區回到了巴黎，另外的那件事重新開始了。

這就是在巴黎的第一階段的生活的結束。巴黎決不會再跟她往昔一樣，盡管巴黎始終是巴黎，而你隨著她的改變而改變。我們再沒有回福拉爾貝格州，那些有錢人也沒有。

巴黎永遠沒有個完，每一個在巴黎住過的人的回憶與其他人的都不相同。我們總會回到那里，不管我們是什么人，她怎么變，也不管你到達那兒有多困難或者多容易。巴黎永遠是值得你去的，不管你帶給了她什么，你總會得到回報。不過這是我們還十分貧窮但也十分幸福的早年時代巴黎的情況。

【小編感悟】海明威年輕時的巴黎，聚集了眾多文學作家，他們中的一些人，獻身給了藝術，來到這里奮斗也在這里成名。海明威在這里寫出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說《太陽照常升起》，也在這里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妻子。對海明威來說，回憶起曾經在巴黎的美好，好似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年復一年，而歲歲不同。巴黎永遠沒個完，但藝術的黃金時代則永遠定格在了上世紀20世紀20年代的巴黎。

3 金句賞讀

○所有真正邪惡的事都是從一種天真狀態中開始的。于是你就這樣一天又一天地活下去，享受著你所擁有的，絲毫也不擔心。你開始說謊，又恨說謊，說謊把你給毀了，每一天都更加危險，可是你就像在戰爭中似的一天天活下去。

○城里有那么多樹木，你自然每天都能看到春天正在來臨，直到刮過一夜暖風后，早上起來，春天真的來到了。但有時會潑下一陣冷冷的大雨，又把春天趕了回去，仿佛春天永遠不會再來，你生命中真的失去了一個季節。這就是巴黎唯一真正讓人感到悲哀的時節，因為這是違反天時的。秋天，人會變得憂郁，這是常情。每年，樹葉凋零，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暴露在寒風與凜冽日光之下，這時節，你身子的一部分也隨之死去。可是你知道春天總會來到，正如你知道河水凍住后必定會再次奔流。可是當連綿寒雨扼殺了春天時，這就跟一個青年無端被奪去生命一樣。

像海明威一樣寫作

□編輯部匯編

在海明威晚年所寫的回憶性質的散文集《流動的盛宴》中，常常讀到他關于自己寫作的描述。“隨著冬天第一場冷雨的到來，城市所有的感傷忽然浮現。”行走在雨中的巴黎，海明威經過陰郁悲戚、骯臟擁擠的愛好者咖啡館，走過濕暗的街道，路過古老的教堂，來到圣米歇爾廣場一處熟悉的咖啡館，這里愜意、溫暖、干凈又親切。海明威點了一杯牛奶咖啡，從口袋里掏出筆記本和鉛筆，開始寫作。故事在他筆下肆意推進，不知時光流逝，不知身在何處。

在巴黎，海明威曾貧困、動蕩、彷徨、苦悶，但他始終未曾放棄寫作的信念。他從清晨寫到黃昏。在租住的酒店頂樓房間里寫作，在丁香園咖啡館里寫作，在清晨妻子兒子尚未醒來時的公寓里寫作。冬季去奧利地山間度假，也是為了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寫作。“我總能找到一處咖啡館寫作，總能靠一杯牛奶咖啡支撐一早上。”勤奮給海明威帶來了多產，1921—1926年的巴黎時期，年輕的海明威寫下了許多短篇小說，27歲便創作了一舉成名的長篇《太陽照常升起》，成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 閱讀是海明威寫作的源泉之一。

他如饑似渴地閱讀同時代名家的作品，從赫胥黎、勞倫斯、喬伊斯、艾略特的書中汲取營養，琢磨寫作技巧，奠定自己的風格。他口味駁雜，喜歡翻閱法國報紙上精妙絕倫的犯罪故事，喜歡閱讀西默農的偵探小說來打發閑暇時光。

他尤其喜愛俄國作家，冬天在奧地利的山谷中度假時，他隨身攜帶著契訶夫、屠格涅夫、托爾斯泰的書籍。白天沉醉在白雪、森林、冰河營造的冬日盛景里，激發創作靈感，晚上沉浸在俄羅斯作家創造的神奇世界里，享受閱讀之趣。

海明威說：“在巴黎這個再窮也能工作、過好日子、有時間讀書的地方，踏入這樣一個文學新世界，真好像得到了一筆豐厚的寶藏。你旅游時還能將寶藏隨身攜帶。”大量閱讀也鍛造了海明威評論名家作品的犀利眼光。他不盲從斯泰因小姐對赫胥黎、勞倫斯的批判，他不喜歡陀思妥耶夫斯基，但是欽佩他的作品：“既拙劣得不可思議，又讓人深受感動。”海明威對喜愛的契訶夫、托爾斯泰不吝贊美之詞：“我們來巴黎前，就有人在多倫多告訴我，凱瑟琳·曼斯菲爾德是個好的短篇小說家，甚至可稱偉大。但讀過契訶夫后再讀她的作品，就覺得她是個年輕的老女仆在細細編排故事，契訶夫的小說則像個淵博又善辯的醫生寫下的樸素明快的故事。曼斯菲爾德的作品像是淡啤酒，還不如喝水。而契訶夫的作品脈絡清晰，明澈如水。”“斯蒂芬·克萊恩寫的美國南北戰爭小說，與托爾斯泰一比，就像個有病的孩子。”

對一個作家來說，閱讀就是他的精神食糧。廣泛的閱讀，深刻的批判，促使海明威寫出了和同時代作家不同的作品，樹立了自己的寫作風格，也成為冰山理論的創始人。

海明威懂得如何對世界冷眼旁觀，不帶幻想或神秘主義；懂得如何無苦無惱地獨處，以及懂得有伴總比獨處好；尤其是，他發展了一種風格來充分地表達他對生活的看法，而且這風格盡管有時暴露其局限和缺點，但在其較成功的時刻可以說是現代文學中最冷峻、最直接的語言，最干練最不加雕飾的風格，最明晰、最寫實的散文。

實際上，再也沒有什么比朦朧的象征主義和帶宗教味的異國情調更遠離海明威的了。

（匯編自微信公眾號“新京報書評周刊”“單讀”“悅讀寫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