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山
盡管“新業態”一詞經常出現在各種媒體上,但是權威的工具書如《中國大百科全書》《辭海》等并未收錄該詞。有的文獻說,“業態”一詞來源于日本零售業,通俗理解,業態就是指零售店賣給誰、賣什么和如何賣的具體經營形式。一般來說,新業態的出現主要依靠分工細化和融合兩個路徑。①目前在我國,“業態”一詞已經從零售業走向更廣闊的領域,走入出版行業,出版學界、業界頻繁使用業態、新業態來比喻出版業的新變化。對出版新業態的歷史性考察發現,早期的新業態主要依靠分工細化,后期的新業態則主要依靠融合的力量。
盡管學術界對出版始于何時的認識不盡一致,但是誰也不否認,早期的出版史就是圖書編輯、復制、傳播的歷史,圖書出版就是出版的最早業態。這種出版業態至今已有三四千年之久,并且依然充滿活力,仍然是出版業的主要產品。
盡管在古羅馬和中國唐朝已經有類似于報紙的“官報”出現,但那個時代的報紙還不能被稱為新業態。直到15世紀以后,特別是18世紀以后,報紙出版才慢慢成熟起來。相對于圖書出版來說,報紙的功能更加細化,由此也形成了一種新的出版業態,這種業態至今已有四五百年的歷史。
17世紀中后期,以德國《每月評論啟示》(1663—1668)的創辦為標志,雜志出版開始出現,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此后,雜志出版規模不斷擴大。與圖書出版、報紙出版相比,期刊出版也是新業態。
20世紀初期,隨著技術的發展,廣播和電視媒體誕生,它們與書報刊的形態并不相關,從媒體的形態來看,是兩種全新的媒體,但其功能與書報刊確有相近或相似之處,因此曾給出版界帶來不安與騷動。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無論是圖書出版,還是報紙出版、期刊出版,都是傳統出版業態,即使是廣播、電視這類具有很強技術屬性的媒體,與基于互聯網特別是移動互聯網的媒體相比來說也屬于傳統媒體。
20世紀下半葉以來,技術在出版領域的應用越來越深入、越來越快速,因此,新的出版業態越來越多。雖然僅有幾十年的光景,但有的新媒體已呈現頹勢,前途未卜。
音像出版是錄音帶、錄像帶出版的總稱,是迥異于書報刊出版的新形態。音像出版技術出現于20世紀30年代,其產品則在20世紀60年代以后逐漸盛行,在2000年前后更是如日中天。2005年,全國出版錄音制品(錄音帶、激光唱盤、高密度激光唱片)1.5 萬余種,2億多盒(張),錄像制品近1.9萬種,3.6億盒(張)。②但是近些年來,其市場規模被大大壓縮。2020年,錄音制品出版僅有3 500余種,1.2億余盒(張),錄像制品近3 300余種,5 300余盒(張)③,與高峰時期相去甚遠。錄音制品之所以還保持一定的規模,與其同中小學教科書配套有關。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以數字代碼方式,將有知識性、思想性內容的信息編輯加工后存儲在固定物理形態的磁、光、電等介質上,通過電子閱讀、顯示、播放設備讀取使用的電子出版形態快速發展。電子出版的核心是以數字代碼方式記錄內容,與以模擬方式記錄內容的錄音帶、錄像帶具有本質的不同。今天,有型的電子出版物,如CD/VCD/DVD等,雖然每年還出版一定的數量,但只是在特定場合、特定人群中使用。電子出版物基本退出了大眾市場,因為新型電腦不再有光驅,無法讀取電子出版物,DVD等播放設備亦難尋。
過往的出版業態,已然成為歷史。新的出版業態能否創造新的歷史,還需要時間的檢驗。
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互聯網技術、數字技術、信息技術等的高速發展,與技術融合而生的出版新業態如雨后春筍般破土而出。近些年來,學術界、出版界關于出版新業態的提法很多,有的從出版的角度,有的從發行的角度,還有的從印刷的角度,無論哪個角度都與新技術有關,比如:
多媒體出版。多媒體出版的概念出現于20世紀90年代初期,多用于對國外出版業的介紹,后來用于國內出版融合發展。具有代表性的定義是指以圖、文、聲、像等多種形式,并且由計算機及其網絡對這些信息以內在的統一方式進行存儲、傳送、處理及再利用的電子出版。④
跨媒體出版。跨媒體出版2000年左右開始出現,開始時指同一內容的紙質圖書與電子書同時出版,多與文件格式如XML/PDF/DAM等一同介紹,后則不僅指紙書與電子書,還包括報刊及電子出版物同步出版。具有代表性的定義如:跨媒體指同時傳輸相同的內容到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媒體。⑤
云出版。云出版的概念與云計算的流行有關,2010年出版界據此提出了“云出版”,即聚合出版內容云,借助出版技術云,面向出版渠道云,提供出版服務云——形成完整的“云出版”⑥。云出版的說法曾經流行一時,有的人甚至提出“出版業將迎來云出版時代”。
語義出版。語義出版是2011年左右從國外引進的概念,指一種可以提高期刊上文章的語義,促進它們自動化獲取,使其能夠鏈接至語義相關的文章,并提供獲取文章內數據的可行性途徑,使論文之間的數據整合變得更加容易的出版形式。⑦語義出版開始主要用于科技期刊出版,后延伸至圖書出版。
大數據出版。與大數據一詞的流行同步,2013年有人提出了“大數據出版”的概念。⑧后有許多文章對此進行闡釋,比較有代表性的定義是:大數據出版指在傳統出版數字化升級推進過程中,通過創新運用、分析、挖掘、預測海量數據,視數據為資產,實現出版資源優化整合和出版流程再造,形成線上線下(O2O)的整合出版模式。⑨
融合出版。融合出版概念是隨著出版融合發展不斷深入被提出的,到目前為止研究出版融合的文章還多于研究融合出版的文章。早在2014年就有研究者提出:融合出版本質上是文化和科技融合,是建構在數字化技術和互聯網平臺基礎上的新興出版范式。⑩但融合出版的說法并未受到重視,以致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2021年11月頒布的《編輯與出版學名詞》并未收錄此術語,引發了出版界的關注。為此,2022年1月,國家名詞委舉辦專門研討會,大家一致認為融合出版是“將出版業務與新興技術和管理創新融為一體的新型出版形態”?,并將其納入《編輯與出版學名詞》。
眾籌出版。2014年前后,在眾籌流行環境下,出版人開始嘗試眾籌出版,有的出版社取得了較好的效果。眾籌出版與其他行業的眾籌差別不大,其基本運行機制是出版項目發起人在眾籌網站平臺上宣傳自己已完成或擬創作的作品,設定期限和金額向投資者(潛在的讀者)籌集資金。?眾籌出版看似和技術關系不大,但它的核心是互聯網金融和互聯網技術。
智慧出版。2015年左右,有數字出版技術提供商推出了智慧出版的概念,以宣傳企業的數字化解決方案。幾年以后,出版界開始關注智慧出版,并提出智慧出版是學術出版融合發展的新階段,是出版企業通過大數據等新技術協調、組合其他各類資源,構建內外協同、共享、互通的知識服務平臺,在專業化的學科領域內聚合專家學者資源,通過成果出版、信息服務、數據服務等形式,為政府、學界、用戶提供權威、前沿、有效的知識、信息和解決方案。?
智能出版。2017年國務院發布《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以后,出版界、學術界有人提出了智能出版的概念,意指“人工智能+數字出版”這一基于數字出版流程再造的新業態。?近幾年,探討人工智能出版及應用的論文增多,人工智能不僅被融入編印發環節,而且從上游的內容創作生產到下游的閱讀消費也有成功案例。
元宇宙出版。2021年是元宇宙概念爆發之年,關于元宇宙的圖書出版了幾十種,與元宇宙有關的論壇、會議遍及各行業各地方,元宇宙出版的概念也新鮮出爐。有研究者提出:由數字孿生人、虛擬出版業、虛實融合出版、腦機知識服務等構成的數字世界的出版,即元宇宙出版。?也有研究者認為:元宇宙出版(Metaverse for publishing)是在虛實融合一體化理念的基礎上,面向出版者和閱聽者所營造的、多技術集成的沉浸式出版模式。?
關于新業態的提法還有很多,這里不能一一列舉。除了出版環節的新業態外,發行環節、印刷環節也因技術的應用而誕生了許多新業態,比如網絡書店、直播售書、數字印刷、按需印刷等。最近有業界專家提出,數字化平臺、數字藏品、智能教育是數字出版的新形態。?
從這些新業態的發展歷程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其背后的技術背景,也可以說是不同的新技術在出版領域的應用造就了出版新業態。由于新業態與新技術緊密捆綁在一起,出版新業態必然與新技術同興衰、共進退。有的出版新業態如曇花一現,沒有成為真正的業態,只有少數的新業態穩定了下來。
面對層出不窮的出版新業態,政府管理部門的態度是慎重的,得到政策法規認可的新業態是有限的。比如,電子出版概念的提出是1985年,寫入政府的政策法規是1996年,數字出版概念的提出是2000年,寫入政府的規范性文件是2006年。還有一些新概念,如自助出版、桌面出版等則沒有被寫入政策法規。
目前被寫入政策法規的出版新業態包括:圖書出版、報紙出版、期刊出版、音像出版、電子出版物出版、網絡出版。?這些出版新業態均出現在2000年之前。
被寫入規范性文件的出版新業態包括:數字出版、移動(手機)出版、數據庫出版、網絡游戲出版、網絡動漫出版、有聲讀物出版、網絡文學出版、移動閱讀、在線教育、知識服務、按需印刷、電子商務新業態等。?這些新業態基本上都是21世紀以來出現的,即使像有聲讀物出版,也與之前的音像出版不同,都是基于互聯網、移動互聯網的出版新業態。未來隨著出版融合發展的深入,必將有更多新業態被納入政策法規體系,出版新業態的族群會不斷壯大。
從出版業態發展的歷程我們可以看出,新業態的出現呈現出加速增長的趨勢,這與技術融合的進程是一致的。未來,隨著技術進步,出版新業態必將不斷誕生。這其實就面臨一個問題:對新業態如何命名?之前新業態的命名基本上有四種方式:一是以產品形態命名,如圖書、報紙、期刊,它們都是文字載體,但是開本、出版周期等不同,形成了不同業態;二是以內容表現形態命名,如錄音制品、錄像制品、融圖文聲像于一體的電子出版物等,它們因內容表現形式不同形成了不同的出版業態;三是以技術形式命名,如網絡出版、數字出版等,是因不同技術應用出現的新業態;四是以服務方式命名,比如知識服務、移動閱讀等。
從業態創新的趨勢來看,未來出版新業態主要來自技術創新和服務創新。繼續沿著過去的命名方式賦予每一種新業態一個新名稱,這種方式的好處是能夠比較清楚地體現新業態的特征,麻煩之處是許多新技術也是融合的產物,一種新業態融合了多種技術,新業態之間也有交叉,且越來越多,不能一一列舉。或者以一二種高度概括的命名方式,開始時網絡出版概念的出現曾經有這種可能,但是后來有關法規把網絡出版限定在了一個較小的范圍內,因此,網絡出版不具有統領性了。當下,數字出版的界定是比較寬泛的,可以統領絕大多數出版新業態。但是,隨著出版融合發展的深入,有的出版新業態可能會超出數字出版的范疇,也許融合出版的包容性更強。
新業態有一個從新到舊的轉換過程,技術發展越快新舊轉換過程也越快。一些新業態轉瞬即逝,一些新業態則逐漸穩定成熟。
出版新業態的不斷涌現,增強了出版業的時代感、生命力,使得這一古老的行業不斷煥發出勃勃生機。
注釋
①轉自張成龍.“設計+”藝術類大學生創新創業人才培養模式及路徑[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16.
② 中國統計年鑒—2005[EB/OL].[2022-09-28].http://www.stats.gov.cn/tjsj/ndsj/2005/indexch.htm.
③國家新聞出版署.2021中國新聞出版統計資料匯編[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21.
④ 孫艷華,錢俊,周山.電子出版及其與音像出版、多媒體出版、圖書出版間的關系[J].印刷質量與標準化,2005(5):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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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 王曉光,陳孝禹.語義出版的概念與形式[J].出版發行研究,2011(11):5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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