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贊煤炭

□應急管理部老干部局 馬順海

當我走進地下八百米，似乎進入了一個黑白世界。礦燈晃動，一道道白亮亮的光，像是一把把利劍，劃開四周黑黑的包圍，又落在黑黑的煤壁之上。煤礦深處，在我人生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每每想起在井下的情形，我就一次次深深地感知，又一遍遍深情地贊嘆：我的礦工兄弟，他們是那樣的不易和崇高。我也常常在閑談中，提到礦山的事情，自然繞不開談煤說炭，那情緒，該是有一絲絲隱痛，更有很真誠的禮敬。煤炭??！我在有意無意地把你宣揚，為你正名，為你請功，為你歌唱。

煤礦井下，開采煤炭的礦工，那辛勞的場景，看上一眼，就會讓人記憶終生。采訪礦工的攝影家，似乎更喜歡用黑白影像。這是我的錯覺嗎？還是說這是最適合的記錄手段？在那些黑多白少的照片上，我看到的是明眸皓齒，我看到的是黑暗中的光明。那些礦工，他們是被黑色包圍著的，如同是走在長長的夜路中；他們的頭頂是亮的，那是一盞盞驅散黑暗照亮前路的礦燈；他們的眼睛是閃光的，那是心懷夢想護佑平安的心情；他們的牙齒是潔白的，那是他們顯示力量不懼困難的堅韌……

煤炭，多少個日子啊，你在地心的深處，靜靜地沉睡著。你像是被佛祖施了咒語，遭受比那只猴子還要重的懲戒，五指山太輕，五百年太短，你被壓在深深的地下，長長的億萬年。你等待的，不是路過的取經人。你需要的，是勇敢的盜火者，是那些愿意暫別光明，冒著種種風險艱難，敢于大膽親近你的礦工。

開采煤炭的礦工，像極了煤炭。你們有同樣黑黑的顏色，被人嫌棄“顏如灶底鍋”，你們有同樣熾熱的內心，被人贊揚“內心藏著一團火”。當我靠近你，走進你，細細端詳你，依稀還能看到你往日的模樣。你??！你來自茫茫無際生機盎然的大森林，你原是挺拔雄偉高可參天的凌云木。你的祖輩，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繼，潛身歸土，一層復一層，掩埋沉積，沉積掩埋，終于，遠古的綠洲成為今天的煤海。

樹變成煤，是別樣的脫胎換骨。形變了，色變了，你的模樣不再可愛，看起來就是一塊石頭，冷冰冰的，黑乎乎的，你的小名叫過石炭吧。你躲進大山深處，埋在窮鄉僻壤，你的外表那樣黑，樣子又是那樣丑。多少人說你來自另一個世界，又有誰會不懼路途艱險，去一睹你的容顏。多少人怕你弄臟了雙手，又有誰會放下他們的身段，放下對你的憎惡厭煩。

煤炭，是你的俗稱，也是你的統稱。在漢字中，煤的本義是“煙塵”“煙中灰粒”，炭的本義是“木炭”“燒木余也”。當初，叫你是煤，稱你是炭，似乎就有了對你身世的猜測，對你用途的概括，對你未來的期許。你是木的遺留，你有火的潛質。你終究要像木一樣，燃起熊熊之火，發出光和熱。

此時，我不由地想，該為你唱一支禮贊的歌。你是煤，你是炭，你燃燒了自己，變身明亮的爐火，讓寒冷的日子變得溫暖。化成灰，歸入土，質本潔來還潔去，你終于奉獻了全部。是大樹，是鐵石，你幾度換了容顏，可是，你的初心不曾改變。

這樣來評價你，好像有點夸口了。其實，還遠遠不夠啊！你不僅僅是能發光發熱的燃料，還是能千變萬化的原料。早就有定論了，你是“工業的糧食”，你是“化工原料之母”。你和人們的生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可是，人們對你的認識并不深入。由于了解得少，所以誤解就多。你是什么呢？有人說燒起來沒煙的是煤，有煙的是炭；也有人說，看起來細碎的是煤，大塊的是炭。這時候，你在人們家里用來燒火做飯。也有人說，電廠用的是煤，所謂電煤，鋼廠用的是炭，所謂焦炭。這時候，你已經入了城進了廠，在工業生產中可堪大用了?？墒菦]多久，有的說因為請你出山，開采引起了地面塌陷，破壞了地下水源，又說因為讓你燃燒，排放了二氧化碳，造成了環境污染。是啊，哪里都有你。這是你的使命。你到的地方多，惹得事情就多。其實，這不能全怪你的。你沉默著，奉獻著。自然，你有你的優勢，你有你的短板。

糧食，絕不止一種吃法。當年，我們滿足于吃一頓飽飯，不會太計較營養，太盤算搭配，也就少了些禁忌，少了些選擇。如今，我們希望吃得更健康，就要挑一挑原料，講一講做法，有的要少脂，有的要減糖。無論怎樣講究，主食或多或少還是要吃。煤炭，作為工業的糧食，依然是我們的“當家糧”，離不了啊！只是，吃多少，怎么吃，就有了新的說道。

你的成長經歷、生存環境、先天條件等等諸多因素，養成了你不同的氣質和性格，就如天南地北的人，有的高大，有的嬌小，有的剛烈，有的溫婉。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一個家庭，幾兄弟都會各有個性。不要說不同地方的煤炭，有時就算是一個礦井，小到十幾平方公里，你也會表現出不同的香臭、軟硬、厚薄。對你，我們還應該更熟悉些，分得更細致些，才能更好地對你量才適用，讓你用得其所。

人們知道，你還有潛力可挖，還有更好的出路，還能做得更好。開采時對你更加友好，不再挑肥揀瘦；升井后對你洗選加工，更加清潔規整；給你促成一樁好“姻緣”，煤電牽手；給你搭建一展身手新平臺，液化氣化。如今，你也趕上了好時候，你連同礦山、礦工都有了嶄新的形象。這變化，讓人對未來滿懷新的希望。

人們相信，一切都會更加美好。在這越來越好的日子里，煤炭正在淡出人們的視野。這感覺是對的。上一輩入冬前要預備的過冬煤，鄉親們前不久擺宴席要壘砌的大鍋灶，我小時候曾經睡過的熱炕頭，一家人圍坐取暖的煤火爐，都早已成為過往。如今，家家戶戶的日常，連煤炭的痕跡都沒有了。我知道，你并沒有缺席，比如時時用到的電吧，三度倒有兩度是你的貢獻。是啊，你退身幕后，依然盡著本分。這是當下最好的安排，挺好的。

“但愿蒼生俱飽暖，不辭辛苦出山林?！闭埬愠錾剑娌蝗菀装?！礦工們為了喚醒你，激情滿懷，又小心翼翼。他們寶貝似地叫你烏金，浪漫深情地喚你太陽石。他們懂得你的價值，曉得你的重要。他們也知道，你沉睡得太久了，一動身，就會擾動伴著你的頂底板、煤層氣、地下水，那是一群脾氣古怪的家伙，處置不當就會不管不顧地鬧些事情，讓人很受傷害，讓你也背黑鍋。我們從那時候就想到，對你應該有更多的善待。

煤炭，我愿讓更多的人了解你，理解你，善待你。煤炭，我愿讓你有更好的發揮，更好的作為，更好的歸宿。我相信，會的。那不僅僅是更好的你，也會是人們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