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香樟樹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xiāng)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流浪，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輕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流浪遠方，流浪，還有還有，為了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三毛作詞、李泰祥作曲的《橄欖樹》，在齊豫的深情演唱下，動人心扉。我的夢中也有一種樹，她不是橄欖樹，而是香樟樹：一種樹，一輩子。香樟樹，樟科、樟屬，常綠大喬木，高可達30米，樹桿直徑可達3米，樹冠廣展，枝葉茂密，氣勢雄偉，是優(yōu)良的綠化樹、行道樹及庭蔭樹。不耐寒，廣布于中國長江以南各地，以臺灣為最多。材質(zhì)上乘，是制造家具的好材料。植物全身上下均有樟腦香氣，可提制樟腦和提取樟油，是生產(chǎn)樟腦的主要原料。香樟樹對氯氣、二氧化硫、臭氧及氟氣等有害氣體具有耐抗性，能驅(qū)蚊蠅。

香樟樹記憶

我的老家在蘇北大平原的里下河水鄉(xiāng)深處。記得5歲那年（1953年），母親在房間打開一個箱子，一大股氣味沖我而來。我邊后退邊問母親是什么味道，母親說，這是樟木箱子，氣味大，能防蛀蟲。我說這木頭的樹在哪兒，我要去望望。母親說，沒聽說莊上有這種樹。

我6歲上小學(xué)，因為年齡小，當年我蒙著眼睛好像只能識別大糞的臭、炒蠶豆的香和醋的酸，樟木的氣味是我人生能識別的第四種氣味，我記住了這個氣味。有一天，我問父親，哪兒有樟木樹，我要去望望。父親告訴我說，這種樹叫香樟樹，長在長江南面，離我們很遠。我們這兒不能長，船上有人帶回家來栽過，冬天凍死了，香樟不過江。是啊，冬天屋檐下掛著長長的“凍凍丁”（冰凌），河里加了“蓋”，我們天天在冰面上瘋玩。看來，我們這兒只能長桃樹、楊柳樹、楝樹、桑樹。

1979年，31歲的我在揚州校園里見到了樟樹，樹不算大，樹齡大概有二十多年吧。當時的我既新鮮又吃驚。新鮮的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樟樹。吃驚的是揚州在長江以北，父親的“香樟不過江”之說在揚州有了例外。此時，父親已去世11年，我再也不能把這件事當面告訴父親了。

1991年秋（難忘這年7月發(fā)大水，里下河一片汪洋），蘇北引種香樟樹均失敗。以我們泰縣（現(xiàn)泰州市姜堰區(qū)）為例，從南方購得樟樹苗500株，集中栽植在縣城姜堰南北通道人民路兩側(cè)。這年突發(fā)自1963年有氣象記錄以來，連續(xù)3天的極端低溫：12月28—30日分別是﹣9.3℃、﹣11.0℃、﹣11.2℃。500株樟樹被活活凍死，全軍覆沒。 “香樟不過江”5個字，如同5個大鐵拳重重地砸在蘇北人的心胸。

1992年春繼續(xù)引種香樟樹，因無極端低溫，又改秋栽為春栽，終于獲得成活，年年長粗。24年后的2016年又出現(xiàn)了連續(xù)3天的低溫（標準提高了）：1月23—25日，分別為﹣5.7℃、﹣10.1℃、﹣7.9℃，大樹能安全越冬，小樹少數(shù)死。縣城姜堰有幾棵“準冠軍”大樹。2022年10月9日測定區(qū)政府大院、市民廣場（兩棵）、移動公司公交站臺、南苑小區(qū)共有5棵樟樹，其中最大的一棵是市民廣場的南一棵，胸圍185㎝（一抱有余）。

治理樟巢螟危害

2004年9月13日，我在沈高鎮(zhèn)河橫村調(diào)查水稻病蟲，結(jié)束時發(fā)現(xiàn)樟樹結(jié)了“果實”。好奇近觀，原來是“蟲窩”，窩由絲、樹葉、蟲糞綴合而成。摘下一個剝查，內(nèi)有幼蟲8條。

請教常熟市專家張念環(huán)后得知，此蟲名為樟巢螟，鱗翅目螟蛾科。與本市林業(yè)中心主任游慶方說法一致。

樟巢螟的中文名簡潔、明了、生動、全面：樟樹害蟲，吐絲綴葉，結(jié)巢危害，是鱗翅目螟蛾科。一位為此蟲定名的前輩昆蟲學(xué)家，令人崇敬！因為喜歡，作為份外事，5年里我利用業(yè)余時間做了大量調(diào)查：

（一）查閱縣志等歷史資料，未見有樟巢螟的記載。樟樹是蘇北20世紀90年代開始、2000年后才大量引進的新樹種，初步斷定樟巢螟是隨樟樹引種（根部帶土）時入侵的。

（二）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樟巢螟是普遍出現(xiàn)的，其中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農(nóng)林混作地出現(xiàn)的更多。

（三）向泰州市政府匯報（我成為本市此蟲和B型煙粉虱入侵的首個發(fā)現(xiàn)報告者），建議加強檢疫，進行撲滅治理。

（四）以調(diào)查和飼養(yǎng)的方法發(fā)現(xiàn)本地樟巢螟一年發(fā)生二代，幼蟲危害始盛期為7月上旬和8月中下旬（即是用藥時期）。幼蟲危害有群集、趨嫩、警覺、轉(zhuǎn)移、成災(zāi)、專食（只食樟葉）等特點。單獨說一下“警覺性”。當蟲巢無綠葉時，幼蟲則出巢取食。據(jù)我觀察，其警覺性有三點：①幼蟲在巢外取食時，八字形的尾部不離入巢的絲管、絲索、絲橋頂端，以保證危急時，尾巴導(dǎo)向快速后退進巢（這也許是本能）。②5齡幼蟲最快前進速度2.5㎝/s，而逃命退入巢時快達10.0㎝/s。③幼蟲外出時，用嘴將所經(jīng)絲織道上的糞粒一粒不剩地埋入蟲道下方，以保證道路暢通無阻（記得觀察到這一現(xiàn)象時，我為一個低等動物還能為自己“留后路”而感動得落淚）。論文《樟巢螟幼蟲的危害特點及防治技術(shù)》發(fā)表在《江蘇林業(yè)科技》2006年第5期。

（五）對樹木噴藥對人身和環(huán)境要求高，本地多雨，我用7種藥劑和清水對照作了篩選試驗。藥后2小時即下雨，持續(xù)2小時；11天中，共下了7次雨、44小時（小雨2次、小到中雨4次，中到大雨1次）。篩選出賽突凈（幼蟲蛻皮阻礙劑）等3種安全耐雨水藥劑，藥效在99%以上。論文《防治樟巢螟耐雨藥劑篩選試驗》發(fā)表在《中國植保導(dǎo)刊》2006年第10期。

（六）老熟幼蟲須入土作繭才能完成蛹—羽化成蟲（蛾）—產(chǎn)卵—孵化幼蟲，我發(fā)現(xiàn)城區(qū)中心樟樹沒有受到危害，由此推想，硬質(zhì)地面即可切斷它的世代繁衍環(huán)節(jié)。姜堰四中到人民公園一段路兩邊是土質(zhì)，120棵大樹受到危害比較嚴重，已有兩棵死亡；大量幼蟲入土前爬到兩邊居民家，居民怨聲載道。市政部門聽從我的建議優(yōu)先改造這條道路，結(jié)果奇跡出現(xiàn)了：第二年危害很輕，第三年完全沒有危害。

（七）用園林整枝的工具摘除樹上的蟲巢，費力效低，我發(fā)明了類似魚叉的工具向上搗，省力效好。

（八）小學(xué)四年級﹝蘇教版﹞第八冊《語文》中，有一篇《宋慶齡故居的樟樹》。課文中說“……而樟樹卻不招蟲，因為樟樹本身有一種拒蟲的香氣，更可貴的是，這種拒蟲的香氣能永久保持……”事實上，放入樟木箱子的衣、物等不被蟲蛀，而樟樹是招蟲的。為此，我向教育部門寫信，建議修改課文中的那段話，以免影響小學(xué)生對大自然的初步認識。

經(jīng)過林業(yè)部門三五年時間的治理，本地樟巢螟的危害從暴發(fā)成災(zāi)到極輕微發(fā)生。在這期間我的一些建議曾得到他們的采納。

2005年8月的一天傍晚，我采摘了一大袋蟲巢帶回家，以備次日計數(shù)等。第二天檢查，全袋無蟲（袋有洞）。抬頭一看，哇，成千上萬頭蟲子兩眼發(fā)光，均勻地排布在我家的白色天花板上，仿佛天上無數(shù)的星星在眨著眼睛，無比壯觀！

淡淡雅雅香樟花

“樟樹花？樟樹也開花？”我跟同事和家人說到樟樹花時，他們都一臉狐疑。

“樟樹不過江”，它適合生長在長江以南，而蘇北平原沒有這種樹。連樟樹都看不到，更不要說樟樹花了。現(xiàn)在公路邊、大街旁、公園里隨處可見。我們單位大院剛進門處，就有幾十棵大樟樹，郁郁蔥蔥，像哨兵一樣筆挺地站立著。按理，大家對樟樹花并不陌生，那么，為什么絕大多數(shù)人不熟悉它呢？

為此，我作過調(diào)查，分析最主要的客觀原因是樟樹花形小、色淡。花僅米粒大，銀白色。其次是花期晚。立夏前后開花，在此時節(jié)，樟樹郁郁蔥蔥，形小、色淡的花在重重疊疊的樹葉間不惹眼。第三，花期短。一朵花三五天即謝，全樹花期約十天，不注意的人容易錯過。第四，并非所有的樟樹都開花（原因還沒有完全搞清）。

寫過《我在天堂等你》的著名作家裘山山在隨筆《與樟樹有關(guān)的生活》中寫道：“我們家的窗前有兩棵樹，兩棵都是樟樹。”然而，她只是每年看到樟樹果，“想來，香樟樹也是應(yīng)該開花的，它們不是無花果。只是它們的花開得悄無聲息，默默無聞，所以我從來沒有察覺過”。善于觀察的作家尚且如此，更不要說一般人了。

我是在2005年密切注意樟樹害蟲時發(fā)現(xiàn)花的，否則，或許我也會和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忽略樟樹花的存在。我觀察，在蘇中泰州地區(qū)，樟樹春分時節(jié)發(fā)芽出新葉，從此時節(jié)起，老葉逐步落下，至立夏，樟樹全身的老葉一片不留。剛剛開花的樟樹一身清鮮新葉，亭亭玉立，仿佛一個穿著光鮮嫁衣、箸著花的靚麗新娘。她暗香浮動，花香襲人。那是怎樣一種特有的令人愉悅的中藥香啊！這時，如果你在樹下放慢腳步，看著，聞著，連你夜里的夢也會是香的。

我曾采了兩枝，有幾十朵小花，在放大鏡下觀察，每朵花除六枚淡雅的花瓣外，有花柄、花萼、花蕊（雄蕊、雌蕊），一點也不馬虎。于是我模仿袁枚感嘆：樟花如米小，也學(xué)牡丹開。

行考江北10省市

2022年3月，在高港調(diào)查得知，高港古香樟生長的雕花樓景點，原是一個資本家（木材富商）的大宅院。樹苗是約1630年（距2022年近400年）木材商從南方帶回的。應(yīng)該有好多棵，但活下來的僅此一棵。這棵香樟樹除有背風(fēng)向陽的小氣候外，在歷史上被采取了羊毛氈包裹樹干越冬、嚴冬時生火驅(qū)寒等措施，否則，早就凍死了。2022年6月25日測定，香樟樹處北緯32°18′16.74″，東經(jīng)119°52′24.69″，胸圍（1米高處）274厘米。

雕花樓在近代歷經(jīng)三次劫難。一是抗戰(zhàn)期間，日軍山崎部隊侵犯蘇北，1940年1月15日從龍窩登陸，炮擊口岸鎮(zhèn)區(qū)，2枚炮彈落在雕花樓花園，假山、曲徑、小橋、涼亭、古樹被毀，一片狼藉，所幸古香樟樹無恙。二是抗戰(zhàn)后，國民黨100軍一部進駐口岸鎮(zhèn)，雕花樓東樓為駐軍指揮部，前花園被馬匹、車輪毀壞大部，古香樟樹未受損。

2022年4月，我調(diào)查了蘇北60年以上的香樟樹。這些樹僅分布在揚州、泰州二市緯度相近的6個地方。

2022年5月、6月，我沿長江北岸考察了青、甘、陜、川、渝、豫、鄂、皖、魯9省（市）緯度最高的、樹齡最長的香樟樹，除山東、青海尚無香樟栽培外，余7省（市）皆有。在7省（市）中，河南、陜西、甘肅3省完全在長江以北，是香樟樹的新區(qū)，最高的樹齡分別是45年、45年和75年，尚達不到古樹名木的標準。安徽、湖北、四川、重慶4省（市）長江以北緯度最高的古香樟樹齡分別是180年、1010年、488年和100年，均屬于古樹名木，它們的緯度比泰州高港古香樟樹低1°——3°（偏南110千米——330千米）。其中，四川什邡市羅漢寺488年的古香樟于2008年遭雷擊，后大風(fēng)刮倒被伐。

考察日記摘抄

2022年6月8日 晴

因老妻腿疼，我只身出發(fā)。在家做足了輿論：“疫情關(guān)在家里時間太長了，想出去走走，個把月吧，順便考察一下樟樹生態(tài)環(huán)境。”家人見我身體不錯，聽我輕描淡寫，無一人反對，只是說“一定要戴好口罩”。由于疫情，我的出行計劃一拖再拖。不能再拖了，今天我乘動車去南京，車過長江，想到將沿江北先上后下，不由得心潮澎湃，輕輕朗誦起《長江之歌》：你從雪山走來，春潮是你的風(fēng)采；你向東海奔去，驚濤是你的氣概。你用甘甜的乳汁，哺育各族兒女；你用健美的臂膀，抱起高山大海……

2022年6月10日 多云

在四川省德陽市什邡市羅漢寺，沒有見到資料介紹的那棵古香樟樹，兜了一圈，最大的一棵胸圍僅185㎝。回到山門殿問，一人（李正孝）說，原來有一棵大樹遭雷擊了，2008年被大風(fēng)刮倒了。另一人（曾令富）說，那香樟在吶，我領(lǐng)你去看。

我喜出望外地跟著他來到一個帳篷邊，掀起簾，鋸倒的樟樹睡在里面，3段。我測得大頭直徑有260㎝。記載樹齡488年，算算應(yīng)為1520年栽，明正德十五年。

我感激地邀兩位熱心師傅合影。

路上接到什邡縣氣象局電話，讓我去取資料。原來我早上的申請，經(jīng)陳林琳局長請示省局后得到了允許，她讓工程師羅倩給我1963—2021年極端最低氣溫、時間和證明的材料，再三叮囑要保密。這一資料的獲得，對我的研究舉足輕重。

2022年6月12日 晴

昨日晚10點多至甘肅隴南市康縣。早上與同宿的返鄉(xiāng)打工者同食兩小吃：攪團、面茶。攪團是大木錘打出的“熟土豆泥”加“酸湯”，10元兩碗。面茶是一只燒餅、一碗有碎花生和豆腐等食材的湯，吃餅喝湯，或掐餅入湯。餅放入火爐，下有炭火燒，上有炭火烤，9元兩碗。

小城不大，干凈，未見香樟樹。康縣周圍是山，南面的山仿佛就放在樓房的房頂上，一水逶迤城中穿過。街人悠閑，少婦們著裝時尚，短小露透。有4人在店里搓麻將，麻將大如脆餅。

2022年6月13日 晴

進康縣林業(yè)局，問了幾位，說康縣沒有大的香樟樹。上樓后，一位叫羅洪康的工程師告訴我，甘肅要有樟樹，只能在隴南市，別處不能越冬。他特地用手機詢問曾經(jīng)主持古樹普查的同事，答復(fù)是，古香樟在陽壩鎮(zhèn)的兩個村：老江壩、田壩。他說，那邊山上大的古香樟可能就是甘肅的“樟樹王”。他坦言：“我們也沒有去看過。”

謝過老羅后就打車走人，車走山道，彎彎曲曲。1.5小時到。一路問樟樹，皆不知。去陽壩風(fēng)景區(qū)（位于老江壩村），因疫情，游客少。小王積極主動，下車便遇人打聽。向當?shù)厝藛栐儯c我去打聽，效果完全不同。

問：“這兒有一棵香樟樹知道在哪兒嗎？”老者說不知道，另一位約50歲的中年人說：“是不是二坳子山的樟木樹？”老者說：“那我曉得。”

老者叫雍占清，小個子，像個小孩子，比我小4歲，虛齡71歲，屬龍。上車往回開，到一山腳下停。上山，雍前面走，我倆緊跟。一會兒，背包的我氣喘吁吁，落下好遠。缺氧，汗水涔涔。沒有辦法，只有堅持。終于見到了，古香樟自然生長在巖邊。測經(jīng)緯度、胸圍、樹高等，攝影。附近還有一棵，小得多，40㎞外的田壩有一棵，也比這棵小，未往。

山腰有房，我遇一村民，問他：“外面有人來看過嗎？”他風(fēng)趣地說：“全世界來看這樹的，就你一人！”雍的舊房在山腳，他女人也不高，有點胖。我給雍一點報酬，他竟紅了臉。不由地感慨：多淳樸的山民啊！

回程時司機說，今天你遇到別人，就不一定能看到這棵樹。問了多少人，都不知道，別人怕妨礙生意往回走，你也沒辦法。司機的話是真的，由此我記住了甘肅開車小伙子——王明剛。

2022年6月15日 晴

重慶市江津區(qū)林業(yè)局的領(lǐng)導(dǎo)真好，我說明來意，他就領(lǐng)我見的女工程師楊成霞，楊隨即打開電腦，將古樹名木的地點筆錄給我。考慮到有的地方出租車不好走，我雇了一輛摩托。車主賀錫培年紀不大（后問他得知“1964年生”，也58歲了）。

在油溪鎮(zhèn)機關(guān)院內(nèi)我測定好香樟樹，出門前我再回首，樓旁似乎冒出一叢枝葉。轉(zhuǎn)身走上去右拐，一棵更大的樟樹！又去吳灘鎮(zhèn)（聶榮臻故里）考察后回程。江北樟樹最大胸圍277厘米，百年生，而昨天我在江對面石蟆鎮(zhèn)清源宮（慕名前往，屬江南，非我考察范圍）測得一樹胸圍610厘米，500年生。一江之隔，差異巨大。

坐摩托三四個小時，行程200千米上下。山路忽上忽下，拐彎處鳴叫不斷；左石壁，右深淵，令人后怕。想到我的高三同窗52人，已經(jīng)走了12位，重病10位，74歲的我還飛馳在外，算是大幸運。

我為什么要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第一，歷時6年才迸發(fā)出的思想火花，不易。人說世間的發(fā)現(xiàn)、發(fā)明，“0—1”極少，“1—99”數(shù)不勝數(shù)，我的“思想火花”是“0—1”，不可泯滅。第二，體質(zhì)勝任。第三，具有“老三屆+新三屆”之“能吃苦善思考”的共性。第四，因為風(fēng)險，不敢找同行。第五，如果預(yù)先向某部門申請，就我這個年齡，沒有誰敢同意，更不要說經(jīng)費支持了。

2022年6月16日 晴

趕到陜西省安康市嵐皋縣，上午下班了。飯后坐在一手機店門口臺階陰涼處打瞌睡。下午咨詢后考察。

2022年6月17日 晴

半夜下河南南陽站，早上6：00到信陽，在市林業(yè)局咨詢后去新縣林業(yè)和茶產(chǎn)業(yè)局。照例考察。新縣樟樹2008年引種，樹齡不足50年。

晚10點，武昌下車，被接到一個待拆的舊樓民宿。開關(guān)污垢滿，沖澡立蹲位。鐵門半銹沒，門成“門”字形。席尚凈，一覺天明：豪華與簡陋對困倦者而言沒有一點兒區(qū)別。

2022年6月18日 中到大雨

肚子不拉了，體力充沛，關(guān)鍵時刻隨身朋友復(fù)方黃連素片幫了大忙。在天門市問樟樹村在哪個鎮(zhèn)？無人知。微信求助在家的兒子高路，他一查，樟樹村跑浠水縣白蓮鎮(zhèn)去了——在家功課做錯一條。又查，黃梅縣苦竹鄉(xiāng)牛牧村有千年古樟。南轅北轍，走了冤枉路。

投宿雨中行，手機響不停。避雨急取看，推銷粵地鈴。夜宿茶圣故里——陸羽村。

2022年6月20日 晴到多云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一個戲種以湖北的一個縣命名，傳唱全國，走向世界，真是奇跡。

早飯后電話昨晚的司機張勝軍，從黃梅縣城出發(fā)。不足1小時便到了。在路旁見到了三四百年的樟樹，再往前去，一棵震撼人心的大樹出現(xiàn)在眼前！樹上青苔遍布，大根突出；樹有分枝七八，“枝”粗直徑皆過2米，比我家鄉(xiāng)大的樹都要粗；整個冠幅有2畝地。在它面前得有多少朝代和人物匆匆走過啊！測其胸圍7.70米（手拉手要七八個人才能合抱）后，我貼身與樹擁抱，留下照片。走時回望，一步一回頭，依依不舍，知道不會再來了，我的眼眶不禁濕了。

下午14點，至安徽省潛山站，打的至市區(qū)，飯后乘農(nóng)村班車到水吼鎮(zhèn)黃龕村。問小店老板娘：一棵古老的香樟樹在哪兒？答曰：樹在上面約四五里路。請她找摩托送我，無人。想，如果背著行李包上山，怕是天黑也到不了，只能把包寄存小店，帶上必備的測量工具。正與小店夫婦倆說好出門，一位年輕女人來小店買肉。老板娘叫住我說，你不要跑了，她就那個地方的，讓她帶你去。我一看是摩托，動力大。于是我忙著要給她付肉款，年輕的女人卻不讓。女人將買的肉放入后備箱，然后招呼我上車。

那山路一直向上走，拐彎不斷，女人鳴笛不停。為安全，我只得輕輕扶住她的肩膀。中途，她告訴我，她家就在路旁，原來她在外面打工，因為疫情沒有出去。然而，到她家后她并沒有下車，一直送我到樹邊。又過了一會兒，路旁高臺上果然見到一棵大香樟。下車一看，樹的半邊是石子壘起來的，否則半個大樹的根就裸露了。女人幫我拉卷尺，測得胸圍660厘米。我給樹定經(jīng)緯、拍照后，請她給我拍照。回頭時，我對她說：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走下去。真是太謝謝你了！她說：那不成，我送你下山。

我記下了3個善良村民的名字，小店夫婦程滿方、葛足萍，女摩托手程海娥。祝福他們！

經(jīng)過多方調(diào)查，我得出以下結(jié)論：10省（市）中除青海、山東未見香樟外，余8省（市）長江以北皆有香樟樹，其中湖北、安徽、四川、重慶多為百年以上古樹，江蘇僅1棵；甘肅有約75年自然生長的1棵，河南、陜西是新區(qū)，有人工移栽樹，樹齡45年。

長江從西向東緯度逐漸升高，與甘陜川渝豫鄂皖相比，長江在江蘇的緯度高，江北極端低溫多且低，樟樹不能越冬。“江南出枸、樟”（《史記》），歷史上江蘇“樟樹不過江”的結(jié)論是正確的（高港樟樹是一特例）。

湖北省黃梅縣苦竹鄉(xiāng)牛牧村1010年的古香樟郁郁蔥蔥，是中國長江以北樹齡最老的一棵香樟樹。2022年6月20日測量，此樹的胸圍為770厘米。

近 400年的泰州高港古香樟在北緯32°18′16.74″，這是中國香樟“古樹”（指百年以上樹）的最高緯度。自1990年蘇北開始較大面積引種香樟，逐漸北上，步步為營，到達徐州—連云港一線后裹足不前，緯度高于泰州高港約2°，合220千米。香樟抗寒能力未變，地球氣候變暖是大批香樟北擴的主要原因。地球氣候變暖有資料、影像等的對比證明，至今尚無具體的生物證明，而泰州高港古香樟是見證全球氣候變暖的“活標本”。

責任編輯/孫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