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報》視野下的國貨運動

近代以來，中國不斷遭受外來侵略，由于特殊的歷史原因，中國民眾一次次地以和平抵制為武器反抗帝國主義暴行。在一次次抵制洋貨運動中，中國近代民族主義也在逐步覺醒，時人多看到在抵制洋貨的同時，也需振興本民族工業。于是在抵制洋貨運動的后期，往往還伴隨著自發地提倡國貨運動。從抵制洋貨到提倡國貨的發展也是中國近代民族主義發展、不斷構建中華民族話語權的過程。《申報》作為近代中國歷史上的重要報刊，關于這一時期提倡國貨的相關報道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抗日運動的開展，也推動了中國近代民族主義的建構。

“中國近代民族主義的發展經歷了清末民初、五四時期和抗日救亡運動幾個主要發展階段。”甲午戰爭戰敗、八國聯軍侵華給近代中國帶來了重大民族危機，民族矛盾成為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中國國民產生了群體意義上的覺醒；五四運動時期，是近代民族主義思想不斷深化發展的過程。巴黎和會、“二十一條”、國外民族解放運動的開展以及國內如火如荼的無產階級運動，進一步發動了普通群眾，激發了民眾的愛國情感，民族復興與民主國家構建意識得到進一步加強。1928年5月，濟南慘案發生后，面對日軍慘無人道的暴行，民眾又一次拿起和平反日的武器—抵制日貨運動。

濟南慘案發生后，全國各地各界紛紛發布對日宣言，提出對日經濟絕交計劃。上海商界對日軍暴行非常憤慨，各商界團體紛紛嚴厲譴責日軍暴行，并在第一時間發表宣言，提出要采取有效手段予日本以“懲戒”。杭州民眾反對日本出兵山東委員會聯合省黨部、省政府、學生聯合會等九個團體，制定反日兩計劃，“現已通函商界自即日為始停進日貨，一面由省黨部、省政府分別通飭所屬日用物品應一律采用國貨，以挽利權，為對日經濟絕交之第一步”。學界也積極行動，金陵女子大學學生發布對日絕交計劃，決定“衣食飾方面通過不再買日貨，自即日起人人著新制之國貨衣料，直俟濟南案有完美解決……”福州市黨部計劃籌備五三追悼會，各商幫自動實行拒貨、國貨會并籌備展覽國貨、止辦日貨。各界民眾普遍認為“內憂外患交相逼迫，欲圖國家富強非振興實業不可”。于是，在抵制日貨的過程中，國貨運動也逐漸發展起來。

“國貨運動是中國近代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事件。它是以民族資產階級為主體發動，有眾多社會進步階級、階層參與，通過宣傳國貨產品，推動國貨產銷，抵制洋貨大量進口，以發展中國民族經濟的愛國運動。”事實上，隨著二十世紀以來抵制洋貨運動的接連發生，國貨運動的思潮從中產生，至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國貨運動發展到了新階段。在國貨運動的影響下，這一時期《申報》上涌現了大量國貨廣告，作為重要的大眾媒體，《申報》對于舉辦國貨運動周、籌辦國貨銀行、開展中華國貨展覽會等重要的國貨運動亦有全面的跟蹤報道。

國貨運動影響下的《申報》廣告

在各界各團體積極行動之外，售賣國貨的商人也紛紛喊出國貨口號，積極進行產品推廣。如根泰和合粉廠在《申報》上刊登的一則廣告：“誓須抵制仇貨，提倡國產明星。此次濟南慘案發生，空言抵制無益，務必從我國所產之精良貨品實行推廣，堅持到底不用仇貨，則不言抵制而仇貨自無由在我國暢銷矣。”廣告指出只有國民堅持不用日貨、支持國貨，日貨銷路自可阻斷，抵制日貨可見真正成效。“在國貨意義的生產過程中，‘國貨’觀念與‘抵貨’意識頻頻交織。在國貨運動早期，國貨作為‘被排斥者’，其意義的生產主要是通過凸顯民族特征來對抗‘洋貨’的物質優越性。”又如一則“一握粉能制倭人死命”的國貨泰山牌肥田粉廣告，“農家若多用泰山牌肥田粉，農作物的收獲必定加豐一倍。我國福農廣大，土地肥美，全國農作物若能用此肥田粉，增收的力量，誠真是數不清楚了，國家的收入也好多了，實業從此也發達了，中國人亦可以買中國貨到底，永遠可以不買日本貨，豈不是根本上一握粉制倭奴死命嗎？”通過提倡國貨運動，近代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將國貨產銷與民族興亡聯系起來，當時國貨商人普遍有著樸素的愛國情感，他們看到中國振興的根本在于實業發達，認為中國若實業發達，日貨便可禁絕，以此甚至“可制倭奴死命”。

這一時期《申報》國貨廣告的直接目的并非傳播愛國主義情感，而是在國家遭受外侮之際，商人利用民眾民族主義意識的覺醒推銷國貨。“它將民族主義與消費主義結合，利用政治話語塑造了一種異于一般廣告的消費文化，它們依托《申報》得到廣泛傳播，發揮影響力。”這一過程恰恰促進了中國近代民族主義的高漲。

開展國貨運動周

1928年7月7日，上海市農工商局召開的國貨運動大會正式開始，并發表宣言：“中國人鄙棄自己所生產的物品，凡吃的穿的住的用的惟洋貨是尚，這一宗貿易的損失，既不能如英國有國外投資的利息，及行事業的純利等無形收入的輔助，可以抵消，惟有借債以資彌縫之一法，而借債的用途，又不能如美國之投諸生產事業，因此外債愈重，國內破壞愈甚，產業愈衰落，洋貨進口愈旺，則中國人的脂膏被外國銀行所吸收，一轉瞬間，又借給中國政府，如此陳陳相因，輾轉剝削。”《申報》刊登此宣言，指出洋貨入侵、列強經濟侵略對中國經濟、政治發展的惡劣影響，試圖從經濟層面剖析當時中國內政外交上的種種問題，于時人來說，可謂一大警醒。

大會還提出眾多口號，如“國貨運動是救國運動”“要抵制經濟侵略與武力壓迫，惟有振興國貨”“振興國貨是全體國民的責任”“提倡科學、改良國貨制造，增加國貨生產，方是實際的國貨運動”等。對于這些口號，《申報》編者祝辭廷提出見解，認為國貨既然不能物美價廉，何能責國人不用國貨？而“農工商局，深知此意，故以用國貨標語，統一國人思想，而以運動大會，運動國人努力，如何能招徠資本？如何能勞資相安？如何能改良出品？”在祝辭廷看來，不改良國貨，使之物美價廉與洋貨競爭，而空談提倡國貨，雖以標語口號、舉辦國貨運動周的形式極力鼓吹，亦無益耳。

各商行亦積極參與此次國貨運動周。7月7日，大新綢緞局遵奉農工商局國貨運動周之旨意，特舉辦國貨運動減價周，切實提倡所有國貨，一律按照成本發售。“各界人士因鑒于該局提倡之熱忱，及照本發售之良機，今日前往購買與參觀者必甚躍也。”值此契機，眾多商行紛紛出售打折商品，“三星廠總發行所在七月七日至十三日國貨運動周內，電光牌出品，特別廉價，外加贈品。”又有南京路三友實業社進行七天大減價，“各種精美出品，如三角牌毛巾、永不褪色自由布、全幅被單毛巾被等，人人歡迎。”

值得注意的是，為支持此次上海國貨運動周的開展，《申報》還定下優待國貨的辦法，在國貨運動周內，申報承諾對于國貨廣告的收費減低半成。此外《申報》還表示“本報對于此次國貨運動，自當格外努力，所有國貨運動消息優先發表，列入正張，以昭鄭重。”

舉辦中華國貨展覽會

1928年的中華國貨展覽會是近代中國規模最大的一次全國性國貨展覽會，《申報》對于這一國貨運動盛事有著極為豐富的記載。1928年4月，南京國民政府工商部長孔祥熙提出在上海籌辦中華國貨展覽會的設想。“孔祥熙就職以來，提倡工商業，實行國貨救國，不遺余力……而于中華國貨展覽會之籌備，尤為積極進行。”

經過數月籌備，中華國貨展覽會于11月1日正式開幕，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中央黨部代表蔡孑民和吳稚暉等各機關團體代表與會。孔祥熙發表開幕詞，指出中華國貨展覽會的唯一主旨是提倡國貨，包含兩大目的，其一為發揚國民的愛國精神，其二為發展國民生計。此外，大會還進一步解釋舉辦展覽會對于國貨改良的意義。第一，從比較而起競爭，有競爭就有進步；第二，以獎勵為宣揚，提高國貨產品的知名度；第三，由研究而致改進，通過國貨展覽會，使商界重視研究改進國貨之方法。發言最后，孔祥熙還向工商界提出“要天天以提倡國貨、改良出品為職志，為建國博覽會之準備，為國家爭氣，為國貨增光。”中華國貨展覽會開幕以后，《申報》繼續跟蹤報道中華國貨展覽會的盛況。“前往參觀者日有二三萬人之多……深覺各大公司、各大商店所出品之貨物，均極精良工細，令人一見之后，愛國熱忱，亦油然而生。”亦有民眾在《申報》發表《參觀國貨展覽會以后》一文，“前日星期，遂驅車往游。距會場約半里許，車水馬龍，絡繹于道，已可想見其游客之眾。逮抵門首，則購票處果極難擠。得票入場，只聞游客喧鬧，人聲嘈雜，可謂熱鬧之至矣……”此作者對中華國貨展覽會給予了較高評價，認為展覽會為提倡國貨、挽回利權之舉。“前期籌備、臨時設計、事后維持以及將來如何推廣、如何進展，一切種種，實亦合數十人之心思，集全中國之財力”，還希望國人“毋忽視本屆之國貨展覽會，而不加注意，又毋存國貨必不精良之見，而競購外貨也。”通過展覽會，時人對國貨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也改變了國人對國貨“粗制”的刻板印象。

中華國貨展覽會從醞釀到籌辦始終體現了近代民族主義色彩，《申報》對這一國貨運動的報道更是發揮了輿論動員作用，“推動國貨的銷售與改良，牢固人們的國貨情結，提升人們的購買國貨熱情和經濟救國觀念”，擴大了國貨展覽會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民眾的參與度。

“中國近代民族主義的構建是一個深刻且復雜的過程，而抵制日貨是近代中國民眾訴求的重要表現，是一種政治民族主義訴求的表達。”濟南慘案發生后，國民將對日經濟絕交作為重要目標，值得注意的是，在開展一系列抵制日貨運動的同時，國民將視野轉向本民族經濟的發展，又掀起了如火如荼的提倡國貨運動。國貨運動可看作抵制日貨運動的另一面，從抵制日貨運動到提倡國貨運動，其內在邏輯是對日經濟絕交，禁絕日貨流通，間接使國貨振興；同時大力提倡國貨、改良國貨，發展民族工商業，抵御列強的經濟侵略，從而達到挽救民族危機的最終目的，可謂是這一時期中國民族主義發展的集中體現。

《申報》對國貨運動的報道符合歷史發展趨勢，實乃民心所向。其對濟南慘案后中國各地、各團體的經濟絕交活動及國貨運動周、中華國貨展覽會等國貨運動的相關報道十分完善，詳細地記載了這一時期國貨運動的進程與效果。作為當時有著重要影響力的報刊，《申報》的相關報道引起了廣大國民的重視，有利于抵制日貨與國貨運動的開展，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中國民眾經濟民族主義思想的覺醒。在近代中國內憂外患的特殊歷史背景下，抵制日貨與國貨運動相輔相成、互相影響。不論抵制日貨的最終經濟效果與本國民族工商業發展如何，其體現的民族氣節與國家主權不容侵犯的精神推動了中國近代民族主義的建構。

基金項目：本文系山東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22年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階段性成果論文：民國報刊所見中國各界對濟南慘案的聲援運動—以《申報》《民國日報》為例，基金編號：2022120110。

作者簡介：袁熙珍，女，河南上蔡人，山東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研究方向：歷史學。

羅小涓，女，廣西桂林人，山東師范大學，研究方向：世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