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聲大王”張壽臣

他六歲跟隨父親擺攤說相聲，十二歲拜師學藝，學習三年后便自立門戶，闖蕩漂泊，憑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和吃苦耐勞的韌勁，有幸得名師的賞識和點撥，一步步在相聲界贏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終成一代“相聲大王”。

六歲跟隨父親擺攤說相聲

1899年1月29日，張壽臣出生于北京西交民巷小四眼井。他祖籍直隸省深州（今河北深州），祖父四十來歲遷居北京，以做木工為生。父親張誠甫早年跟隨祖父學木工，后因木工活少，改學說書。因與焦德海、李德钖等交好，他加入了相聲界。張壽臣六歲時入私塾，半日讀書，半日跟父親擺攤。那時流行一種風氣，如果有小孩在攤上幫說的話，人們往往會多給一點錢。1906年北京相聲被禁演，李德钖去了保定，焦德海改說竹板書，張誠甫和張壽臣就都失業了。張誠甫只好再到街頭巷尾說零書（即小段子）供張壽臣上學。1909年父親去世后，家中生活沒了著落，張壽臣便在父親舊日擺地攤處，說起了相聲。但沒有了父親的庇佑，張壽臣很難掙到錢。

1911年初的一天，張壽臣正在天橋游蕩，碰到了焦德海。焦德海看張壽臣可憐，說可以收他為徒。張壽臣回家告訴母親后，母親也覺著這是條出路，于是就備了薄禮，帶他來到焦德海家。焦德海說：“嫂子，往開處想吧。壽臣聰明，有志向，說相聲也錯不了的。您把孩子交給我，盡管放心?！?/p>

焦德海是相聲始祖朱少文的再傳弟子，捧逗俱佳。同時，他還是一位出色的組織者，久站天橋，為固守相聲陣地付出了很多心血。張壽臣拜他為師后，他精心全力地授藝；而張壽臣為了“快點兒長能耐，出師養家糊口”，更是如饑似渴地學習，藝業大進。剛開始，張壽臣只拿零錢，即大家分剩下的零頭兒，不久后又改為打厘，即拿成年演員的十分之幾，一年后，他才和成年演員同等分錢。

按照相聲界的行規，學徒的時間是“三年零一節”。在此期間，徒弟吃住在師父家，收入全部交給師父。按道理說，張壽臣能多給師父掙一分錢，應該得到師父一家的關愛，然而恰恰相反，師娘吝嗇又狠毒，大事小事都使喚他。張壽臣除隨師父去天橋演出外，剩余時間全由師娘支配，刷鍋刷碗，買東買西，還要學做飯。像抻面、包餃子、蒸窩頭等，張壽臣都會。

第一年的冬天異常寒冷。一天，因天冷雪大他們沒有演出，張壽臣正在焦德海的指導下背誦《八扇屏》，師娘卻讓他赤著腳去打醋。張壽臣的腳凍得發紫發木，差點就給凍壞了。學到三年的時候，師娘嫌他能吃且賺錢少，就讓焦德海提前攆他走。焦德海不得已，只能跟張壽臣說他學得差不多了，最后一節不用學，可以出師了。

而張壽臣初生牛犢不怕虎，心想自己三年學了近三百段相聲，終于可以到天橋一展身手。然而，在天橋的長輩們并不待見他，你一言我一語，把這個十五歲的男孩給說羞了。一氣之下，張壽臣開始到北京別的地方闖蕩。他從早到晚地奔波，無論繁華的白塔寺、護國寺，還是邊遠的香山、頤和園，只要有人的地方，他就畫地為鍋，借地求錢。常常是拼了命一天說了幾十段相聲，也才能掙三十幾個銅子兒。

那時，張壽臣住在宣武門外南下洼大川路。路南有一祠堂，名叫“越中先賢祠”，里邊開著一個宣講所。他每天回家路過那里，必進去聽聽。一來可以聽關多福先生講古文《豫讓論》，蔡友梅先生講小說《京華故事》等，二來也可以借機喝點開水。時間長了，張壽臣的文化知識見長，還借了《水滸傳》《三國演義》等書籍看。

在相聲生涯中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由于學藝期間張壽臣學會了大量節目，慢慢紅了起來。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張壽臣的聲音、形體發生了變化，看起來既不像大人，也不像小孩，有些奇怪，行話謂之“倒人緣兒”，因此同行不愿跟他搭伴，他只得單干。這時，張壽臣結識了聶文治。聶文治出身貧寒，十二歲拜師學相聲，出師后，在相聲場子混得也不太好。于是，兩人搭伙在北京各處撂地為生。

這一時期，張壽臣和聶文治互為捧逗，輪番演出，許多段子得以實踐，收入較以前多了些。就在張壽臣苦熬時日，發奮努力時，與他相依為命的哥哥因病而亡，照料家人的重擔一下子全都壓在了他年輕孱弱的肩上。

張壽臣決定走出北京，到外面去掙錢。跟聶文治商量后，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們倆就上了路。除了身上可穿的衣服外，他們只有各自抱在懷里的一個小藍布包。布包里裝了幾個窩窩頭，還有說相聲時必備的醒子、玉子、扇子和一個盛滿白沙子的小布口袋。

大概中午時分，兩人來到了通州，啃了幾口窩窩頭，在路旁一個油鹽店討了兩碗白開水，午飯就算解決了。可是，如果再不開張掙點錢，他們的晚飯就沒有著落了。張壽臣拿出口袋里的白沙，在油鹽店西邊寬敞的空地畫了一個圈兒，然后在地上寫下了“一、二、三、四”幾個字，邊寫邊唱：一字寫下來一道橫梁，二字寫下來上短下長，三字橫看像個川字，四字寫出來八字在里面藏……

通州是北京重鎮，商賈云集、繁華熱鬧。通州人熟悉相聲、喜歡相聲，卻不能經常聽到相聲，這天，見來了說相聲的，眾人很快就把他倆圍了起來。張壽臣和聶文治逗哏捧哏，輪換著表演，一直說到天快黑才結束。眾人散去后，兩人一清點，掙了足足一百個銅子兒。他倆就這樣一直表演了三天，以為如果再往東走，一定比在通州還強，會掙更多的錢，就不假思索地離開了這里。后來，他們還跑到唐山、天津等地演出，收入卻沒有想象中的多。這年中秋節前，張壽臣和聶文治一起，乘火車回到了北京。

回到北京后，張壽臣仍然去人多的護國寺、福隆寺等地撂地演出。此時，他突然感覺到同是原來的相聲，演出效果卻比之前好了很多，當然掙錢也多了起來。于是，張壽臣又回到了天橋，焦德海等前輩收下了他，他在天橋終于有了落腳之地。后來，在先農壇開書場的魏三，邀請張壽臣到那里發展，結果張壽臣一炮打響，這是他在相聲生涯中邁出的最堅實的一步。

遇良師

一天，張壽臣和師父焦德海在南城石頭胡同四海升平書場表演《交租子》。張壽臣是逗哏，他的一句臺詞“小七爺下天津時打二十一棒鑼，不能再多了”，引起了四海升平的老板莊蔭棠的關注。莊蔭棠是清末民初的一個文人，曾任《京話日報》和《愛國報》的編輯，經常用“東亞戲迷”“東亞損夫”等筆名發表文章，針砭時弊。他還是一位戲曲愛好者，對許多曲種提出過中肯的意見。

演出散場后，莊蔭棠叫住張壽臣，問他知不知道小七爺是誰。張壽臣被問愣了，他只知道這樣說，哪里知道來歷。莊蔭棠語重心長地說：“要想成名，不求甚解可不行??！不管是一句話，還是一件事，或者引經據典，都要事有出處，弄懂了再說。不怕百人聽，就怕一人通啊。多數聽眾來聽相聲，就知道樂，他不挑毛病?？膳戮团聝戎杏幸粌蓚€有學問的人，他挑出毛病來了，問你個不知所云，這可就要栽跟頭了。”聽罷，張壽臣猶如醍醐灌頂，頓時感到自己離成功還差得很遠。

隨后，莊蔭棠還跟他講了《交租子》的出處和謬誤。張壽臣很受挫，想到跟師父和前輩們學會的三百余段相聲，從來都是不求甚解，便決心把這三百余段相聲從頭到尾捋一遍，不懂的，弄懂再說；有錯的，改過來再說；而弄不懂、改不了的段子，一律不說。莊蔭棠還經常鼓勵他要多看書，要長學問，連學帶問，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風土民情，都要懂。自此，盡管每天散場很晚，即便到了午夜，張壽臣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去請教莊蔭棠。

張壽臣訂了報紙，買了書籍，由淺及深開始學習。他不僅積累了豐富的文化知識，同時認識到了文化知識對推動相聲發展的重要性，這為他后來創編相聲，規范相聲，帶領相聲進入大雅之堂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1923年，李德钖和他的伙計張德全分手，主動約請張壽臣合作。李德钖是相聲德字輩的佼佼者，他自幼拜恩續（后改名恩培）為師并隨父賣藝，后師從徐永祿、朱少文，藝名“萬人迷”。他首先把相聲打進了曲藝舞臺并爭得壓軸的地位，在京津及東北一帶極負盛名。張壽臣十分欽佩李德钖，之前每次遇到李德钖，他都不失時機地當面求教。李德钖有演出時，他都在臺下坐在一邊，細心聆聽，用心揣摩；李德钖下場時，他總是給他送上一碗茶水。張壽臣和李德钖沒有師承關系，見李德钖委托師兄玉德隆來找自己合作，張壽臣非常高興，立即答應了。

其實，此時的張壽臣在北京已經小有名氣。他白天在先農壇掌班，晚上到四海升平茶社上末場，有時還應邀到其他場所演出，業務穩定，家庭生活也大為改善。他要是安于現狀不與李德钖合作，日子也會過得很自在；如與李德钖合作，他的收入將不能自主，而且李德钖對相聲藝術要求苛刻，他將會受到嚴格的管束。

然而，張壽臣以其對相聲藝術的摯愛及深遠、敏銳的目光，毅然地選擇了與李德钖合作。他將先農壇的買賣交給他人，告辭了魏三，再次回到天橋與李德钖搭伙。李德钖帶著張壽臣，除在天橋獻藝外，還去北京前門外大柵欄的同樂園及城南的游藝園與曲藝演員同臺演出。其間，二人應邀去過兩次奉天，在奉天小河沿露天演出。1924年春天，張壽臣隨李德钖來到了天津，在天津南市的燕樂升平等劇場演出。

一年時間，在李德钖的點撥下，年輕、勤奮的張壽臣學到了許多相聲段子，收獲頗豐，并逐漸領悟和掌握了李德钖對相聲藝術的獨到見解和演出技巧，藝術水平突飛猛進。后來，李德钖只身去了奉天，不料次年客死奉天，張壽臣聞訊悲痛萬分，立即趕往奉天奔喪，并執弟子禮，資助李家料理了李的后事。

步入全盛時期

1925年，張壽臣在天津與陶湘如合作，專事逗哏，從此步入了他藝術生涯的全盛時期，也奠定了他在相聲界不可取代的領袖地位。

1927年，天津泰康商場落成，不久小梨園開業，張壽臣以相聲攢底的組合形式，首進小梨園，與京韻大鼓演員劉寶全等名家同臺獻藝。那時，小梨園出現了被觀眾稱為五大王的藝術家：攢底演員、鼓王劉寶全；倒二演員、笑話大王張壽臣；倒三演員、單弦大王榮劍塵；倒四演員、梅花鼓王金萬昌；倒五演員、戲法大王羅文濤。

在演出中，張壽臣根據自己摸索出的演出技巧，花樣翻新，還曾為劉寶全攢底，即全場演出的最后一個節目，尤其是讓相聲作為壓臺戲，而且是給鼓王劉寶全壓臺，難度可想而知，然而張壽臣卻能精彩收場。再者就是現掛的應變能力，即相聲演員突遇緊急情況時，要化解風險、臨場發揮。張壽臣天性聰明，他在演藝生涯中多次遇到現掛險情，每次都能以超凡的應變能力來化險為夷，被相聲界津津樂道。

張壽臣幽默、文雅、細膩、傳神的演出風格，以及沉穩、大氣的舞臺風度令天津觀眾耳目一新，張學良、張學銘、潘復、孟廣慧等名人也都是他的熱心觀眾。隨之而來的電臺播放、唱片灌制以及報紙報道，使張壽臣名聲大振，他因此贏得了“相聲大王”“笑話大王”“幽默大師”“京津第一名角”等雅號。

七七事變京津淪陷后，張壽臣因多次拒絕日本侵略者提出到東京錄制唱片的無理要求，遭到特務的跟蹤，就離開天津到南京、鎮江等地作短期演出?？箲饎倮?，張壽臣回到天津在各曲藝場演出。1947年底，張壽臣為生活所迫曾改行說評書，先說《清宮秘史》，繼說《水滸傳》，前后共六年。

從成名起至1947年，在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里，張壽臣不斷創作，不斷革新，為相聲界添置了一大批產業，如中篇相聲《姚家井》，單口相聲《娃娃哥哥》《翹嘴媒婆》《偷斧子》等，對口相聲《揣骨相》《歪講百家姓》《開粥廠》等，小墊話《二十四孝》《草船借箭》《倒坐觀音臺》《吃螃蟹》《掉蝎子》《阿彌陀佛》等。這些作品基本都是相聲界的精品，其中的一些段子穿越時空，至今仍出現在舞臺上，常演不衰。如張壽臣與陶湘如演出的《歪講百家姓》，被勝利公司灌制成唱片，在天津廣為流傳。一些商家為招徠顧客，甚至將《歪講百家姓》的臺詞制成卡片，貼在商品上，許多學生將能背誦幾句臺詞視為時髦。

新生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張壽臣的藝術生命獲得了新生。1953年，孫書筠成立群聲曲藝團，邀請張壽臣參加。得知張壽臣之前說相聲之后，同年八九月間，天津曲藝團駱玉笙便邀請他加入。至此，張壽臣算是恢復了說相聲的舊行當。他專事單口相聲的演出，因有感于黨的政策對相聲藝術的重視以及黨對他本人的關懷和照顧，他以忘我、真誠、主動的精神狀態，在演出之余，積極進行挖掘傳統節目、培育新生力量、整理心得資料等工作，為相聲事業作出了新的貢獻。

張壽臣曾赴邢臺地區慰問歸國志愿軍。那時，交通落后，出行全靠一輛大卡車，而且演出條件也很差，要到幾個營區演出。他的年齡大，本沒有他的任務，可是他主動請纓，堅持去一線演出。他說：“去朝鮮慰問志愿軍，我沒有去，現在志愿軍回來了，慰問最可愛的人，這次機會一定不能錯過了。”

在說好相聲的同時，張壽臣還積極整理出版相聲作品集。1958年，《張壽臣單口相聲選》出版，共收集了他的代表性單口相聲十七段。同年，張壽臣開始在天津戲校少年訓練隊任教，并為全市專業相聲演員作輔導，扶持群眾性的業余曲藝活動。

張壽臣還積極參加文藝界的活動和曲藝界的領導工作。1960年，張壽臣赴北京參加第三屆全國文代會，與全體代表一起受到毛澤東主席和其他中央領導同志的接見，并當選為中國曲協理事。此后，他連續當選為天津市第三、第四屆政協委員，積極參政議政，為相聲事業的繁榮鼓與呼。此間，張壽臣陸續發表了《談單口相聲的表演》《我對傳統相聲的看法》《借勁使勁》等文章，把自己一生摯愛的相聲感悟與心得拿出來與新人共享。1964年10月，因年老多病，張壽臣實在不能再堅持工作了，遂即退休。

張壽臣一生鐘愛相聲藝術，不僅在舞臺上身入化境，還對相聲的傳承發揚、對傳統相聲的改良以及新相聲的創作付出了畢生的努力。不僅如此，他還培養出了一批出色的弟子，包括被追授“人民藝術家”稱號的常寶堃以及我國第六代相聲演員劉寶瑞、田立禾等。

1970年7月9日，張壽臣因病在天津逝世，享年七十二歲。

（責任編輯/侯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