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崩潰”,沒人愿意提起這幾個字,盡管經濟危機并不罕見,也只持續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但是,大多數人的生活卻因此發生劇變。事件起源于一次股災,一天之內股市熔斷五次,幾十億美元瞬間蒸發,不過,災難只發生在普通人身上,你永遠不知道誰才是背后最大的魚。
漣漪最終席卷成巨浪,從那以后,經濟全面崩潰,企業倒閉、人們失業,自殺率、犯罪率上升,在本來就內卷化[ 內卷化:是指系統在外部擴張受到嚴格限定的條件下,內部不斷精細化和復雜化的過程。]嚴重的下半城,情況更加糟糕。不時有游行、搶劫、示威、縱火的事發生,好幾次我在陽臺看見那些憤怒的人群往各個巷道流竄,只覺一切毫無意義。
一個月后,市長頒布了一系列強制性條令,將上半城和下半城的經濟活動全面分隔,非上半城居民不得在上半城居住,企業的普通職員進入上半城的時間也有限制,越來越高昂的消費將我們排斥在外,下半城變得越加擁擠不堪。維系在重慶上下半城之間的脆弱平衡被打破,為了大局,我們是被棄掉的棋子。
逃不開那些定律,所有權力、資源逐漸向上半城收攏集中。然而,徹底將我們割裂的是——時間。
很快,政府出臺了一套針對每個人的精細算法,寫進《2046時間經濟制法典》,將公民的收入、工時、創造的實際效益等等融入大數據計算,最終算出一個比值——時間與價值比,在平均時間內,一個人能產出的經濟價值。比如,金字塔公司的老板,平均一分鐘能創造3萬美元的價值,而普通員工只能創造0.5美元的價值。最終,這個比值將我們分成三六九等,決定了我們需要繼續投入的工時的多少。
漸漸地,我們的時間被明碼標價,而且必須為提高比值承擔更多工作,用時間交換效益。越有錢的人,越有時間,而他們的時間也越值錢,相反,越窮的人越忙碌。衡量我們生命價值的,不是金錢、不是地位,而是時間,誰擁有更多自由時間,誰便真正富有。他們有時間去讀書、旅行、玩樂,體驗那些能給他們帶來快樂的任何事物。而我們的快樂,慢慢被壓縮成短暫的休息或是一頓免費的晚餐,就像潛入水底十幾小時只能上岸呼吸一口。
所以,陪鐘海出來溜一晚,相當于花費掉一周工時創造的價值,對我來說太奢侈了,不過現在,我也無須在意了。
他有很多時間,他還有未來。
可是,以后還有誰能陪伴他。這樣想著,我為他收拾好房間,哄他入睡,隨口編了幾個蹩腳的睡前故事。他認真聽著,小眼睛盯著我,期待故事后面的進展,“你說那個機器人會幫我們戰打敗壞人嗎?”
“你能預知到我要說的嗎?”
他嘟嘟嘴,“那就沒意思了,故事有趣是因為,不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呀!”
我想到自己一眼能望到頭的人生,這個故事后面沒有任何可以期待的地方,沒有波瀾和懸念,永遠只是大機器里的一顆螺絲釘,直到被用舊、被代替、被遺忘。
“你說得挺對。”我幫他掖好被子。
等鐘海進入夢鄉,一切都安靜下來,我在網上搜索他父母的消息。鐘天尋和林慧夫婦是科學家,一直致力于研究微觀物理,關于時間、空間、能量,那些超越我們認知的事物。夫妻倆繼承了林慧父親(也就是我表舅)的科研事業,重啟了一項叫做“光子測量糾纏態”的實驗。然而,幾個月前的一場車禍讓鐘海變成孤兒,如果他們還在,他們會一起改變未來的,我想。其實,我跟鐘海有類似的經歷,只不過那些傷痛早被埋在內心深處,只要隔絕陽光,就可以不再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