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記性很不好的人

我的記性不太好，但這不是什么影響生活的大事，對嗎？

我總記錯東西的位置，鉛筆、橡皮、尺子……我開始以為它們丟了，但沒過幾天它們就會從角落里鉆出來，給我一個不小的驚喜。我還會記錯重要的日期，比如返校的日子。我一個人早早來到學校，坐在教室里，心想等同學來了以后我一定要把話題自然地引到旅行上，因為爸爸難得帶我去了海邊玩。

我等了十分鐘，同學們一個也沒有出現，我不得不拿起帶來的漫畫打發時間。

一個人推門進入。來的是教導主任。

“ 你在教室干什么？”教導主任問我。

我慌亂地把漫畫收進書桌，“ 老師，今天返校。”

“ 后天返校，你記錯了。”他說。

我離開學校，回了家。吃午飯的時候我和爸爸說起記錯日子的事，他想了一會兒說：“ 我也記得是后天。你們家長會的時候說過。”

“ 是今天，你和我說的，‘ 第三個星期一返校，別忘了。’”

爸爸無奈地搖搖頭，去了房間。過了一會兒，他把一個日歷遞給我，我赫然看到日歷的26 號旁邊寫著“ 返校”，而26 號是星期三。

我不好意思地朝他咧了咧嘴，注意力轉到了午飯上。吃完午飯，我去了小區的健身器材區蕩秋千。這時，張小林推著一輛紅色的自行車走了過來。我家住一單元，張小林家住二單元，他和我同校不同班，我們有時候會一起上學。

和小區里的孩子交流從來都不需要開場白，我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 新買的？”

“ 小鳳凰牌的，紅色的，夠拉風吧。”張小林用腳放下自行車的支架，在我旁邊的秋千上坐下，“ 看《黑河戰紀》了嗎？”

《黑河戰紀》的主角李河是我們這些孩子的偶像，她幾乎什么都會，開飛機、開潛艇、攀巖……我們都非常喜歡她。

“ 當然，昨天的懸崖大戰太精彩了。”我用手比畫著，重新演繹昨天的劇情，“ 說時遲那時快，李河猛地一個翻身，黑鐵國王撲空掉到了懸崖下面——”

“ 不對，李河掉下去了，黑鐵國王昨天贏了。”

接下來的一分鐘里我們進行了一系列的辯論，可誰都不能說服對方，所以我們決定回家看三點的重播來判定到底誰贏。我們還打了賭，賭資為一根雙芯雪糕。此外，我們還細化了規則，比如：抽到“ 再來一根”的雪糕棍，雪糕棍也歸贏家。

“ 明天兩點還在這兒見。”

“ 說定了。”

到家后，我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電視已經開始播放《黑河戰紀》的片頭曲了。

雖然昨晚已經看過一遍，我還是為李河捏了把汗。幾個回合過后，李河被逼到了懸崖邊，掉下去時，她用右手抓住懸崖邊一塊兒凸出的巖石，將自己暫時吊住了。黑鐵國王抬起左腳，重重踩向李河的手。

李河靈活地抽走右手，換左手著力。我心里念叨“ 反擊，反擊”。但巖石晃了晃，李河掉下了懸崖。

我忍不住叫出聲。正在做飯的爸爸從廚房沖出來，“ 怎么了？”他手里拿著碗筷。

“ 她掉下去了。”我好半天才說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

“ 重看一遍還沒接受這個事實嗎？沒事，今天晚上的那集估計就是講她被神秘人救了。”爸爸雖然只陪我看過幾集，但總能猜中劇情的發展。

可我明明記得李河在懸崖邊擊敗了黑鐵國王，掉下懸崖的是黑鐵國王。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爸爸。

“ 你記錯了吧，昨天你看的時候大喊‘ 李河掉下去了’，我還讓你小聲點兒。”爸爸說。

我努力回憶，腦子里卻仍然是黑鐵國王掉下懸崖的畫面。

“ 行了，先吃飯吧。”爸爸把碗筷遞給我，我將碗筷擺到餐桌上。

爸爸把菜端到桌上，打開電飯煲給我們倆盛了飯。

“ 吃吧。”他端起碗，目光掃了一下媽媽的位置。

那個位置上并沒有人。

吃過飯，我看了新一集的《黑河戰紀》。晚上睡覺前，我產生了一個想法——把劇情記在本子上，這樣我就不會記錯了。

我在本子上寫下：8 月24 日，星期一，《黑河戰紀》第48 □，李河收下了深山仙人的寶物，并許下了承□。

我本打算查字典把不會的字補上的，但睡意太濃，于是我合上本子，關掉了燈。

第二天下午，我帶著雪糕磨磨蹭蹭地去到院子里。沒過多久，張小林出現了。“ 雪糕拿了嗎？”他沖我喊道。

我把雪糕遞給張小林，張小林滿意地問：“ 還賭嗎？”

我拒絕了他，垂頭喪氣地回了家。之后我看了《黑河戰紀》第48 集的重播。

奇怪的是，第48 集的劇情和昨晚我看過的完全不一樣。李河并沒有收下深山仙人的寶物。片尾曲響起，我立刻回到房間打開本子，然后我震驚了。本子上寫著：《黑河戰紀》第48 集，李河拒絕了深山仙人的寶物，僅收下了祝福。

我寫“ 李”字的時候“ 子”寫得很小，我非常確定這就是我的字跡。更讓我吃驚的是，本子上我空著的不會寫的字被補上了。

我拿著本子給爸爸看，跟他說：“ 我記得昨天李河收下了深山仙人的寶物。”

“ 李河說的是：‘ 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我希望憑借自己的力量拯救自己。’我看了這個地方。”爸爸說。

“ 我明明記得她點頭了。”我爭辯道。

“ 別再糾結這個問題了，暑假作業做得怎么樣了？”爸爸岔開了話題。

我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點兒不耐煩。我什么也沒說，帶著本子回了房間。

我知道爸爸的心情不太好，因為四年前的明天，就是媽媽失蹤的日子。據說下落不明四年的人在法律上可以宣告死亡。我不能接受這件事，媽媽只是不見了，為什么等于死了呢？難道我找不到我的一只襪子，它就死了嗎？這真是荒謬。

我寫了一會兒作業后，房間的門響了三下。

爸爸拿著一盒奶油冰激凌進來。他把冰激凌遞給我，在床沿上坐下。“ 是我的錯，不應該拿你應付我的壞情緒。”

我用勺子挖下一大塊兒冰激凌吃掉，用這表示我和他和解了。

爸爸長嘆一聲，“ 四年了，可我覺得就是昨天的事。”

我能明白爸爸的感受，四年前我還在上幼兒園，而現在我都已經上小學三年級了，時間過得太快了。

“ 那天早上，你媽媽打算帶你去她單位，讓你待在那里的母嬰室。我拒絕了，我覺得你待在家里更好。之后我們聊了兩句，決定等我們都不忙的時候，帶你去游樂園玩。”爸爸盯著我面前的書桌，“ 午休時她給我發了短信，討論我們的晚飯。傍晚我做完了飯，你媽媽還沒回家。我以為她在路上耽擱了，就讓你先吃飯。七點，她還沒回來，我給她打電話，她的電話不通。我給她的同事張姐和小李打了電話，張姐說她們正常下班，但她沒有看到你媽媽離開；小李說她和你媽媽在實驗室待到下午兩點，之后她離開了實驗室，所以不知道你媽媽去哪兒了。我報了警，警察讓我先等二十四小時看看情況。我放下電話時，你來問我媽媽為什么還沒回家，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

我不知該說什么，爸爸從沒和我說過這么多關于媽媽失蹤那天的事。以前只有我問他，他才會說一兩句，后來我不再問了，因為他回答我時的表情，就仿佛我在用叉子扎他的心。

但我記得媽媽失蹤的第二天，爺爺奶奶來到家里，我問奶奶，媽媽去哪兒了。她愣了一會兒，說：“ 你媽媽最近要去外地忙一個大工程。所以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家。”

“ 我可以給她打電話嗎？”我又問。

奶奶搖搖頭，“ 她待的地方信號不好。”

雖然那時我才五歲，但我看過的書可不少，我說：“ 太空和地球都能通話了，那兒比太空還遠嗎？”

“ 你媽媽會回來的，她不會放著囡囡不管的。”奶奶說。

“ 我早睡早起、好好吃飯、睡前刷牙，她會早點兒回來嗎？”

“ 會的。”奶奶回答的時候眼角閃著淚光。

冰激凌徹底融化了，黏答答的，泛著泡沫，像一攤沾濕了的海綿。爸爸取走我手里的冰激凌，給我拿了一張面巾紙擦手。之后他坐回原處，這意味著他的話還沒說完。但隔了好一會兒，他只是說：“ 對不起，我不應該和你說這些，你還太小。”

“ 我想幫你，而且我和你一樣想媽媽。”我盡可能說出自己覺得最成熟的話安慰爸爸。

爸爸苦笑了一下，“ 早點兒睡，那就是幫我了。”

我一向很聽話。

這晚，我夢到自己站在游樂園的旋轉木馬前。我跨上其中一匹白色的小馬，雙手抓住韁繩。小馬搖搖晃晃地動起來，周圍的景色如萬花筒般劃過我眼前。“駕——”我試圖追上前面一匹棗紅色的馬，但我和它之間永遠隔著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

“ 你追不上它的。”一個聲音說。

“ 你是誰？”我大喊著跳下小白馬，尋找聲音的來處，沒想到轉過身就看到了媽媽。她和過去一樣，頭發微卷，眼含笑意。

“ 媽媽。”我毫不猶豫地抱住她，“ 我猜我一定是在做夢。”我說，“ 我太想你了，所以才會夢見你。”

“ 你沒猜錯。”媽媽抱了一會兒后，松開我，看著我說，“ 你是我的孩子，是這個世界上與我聯結最強的親人，有些話我只能告訴你。”

“ 你還活著嗎？為什么他們都找不到你？”我問媽媽。我知道自己打斷了媽媽想說的話，可我真的忍不住。

“ 我還活著，只是活在另外一個世界。”媽媽溫柔地說。

“ 我不懂。”

“ 因為實驗，我被傳送到了另一個平行世界，但在那個世界中，我和你爸爸并沒有相遇，所以那個世界也沒有你。”

“ 你是怎么去到那邊的呢？”

“ 一個意外。你還記得四年前你和我一起去單位的事嗎？”

“ 我記得那天我一整天都和爸爸待在家里。”我搜索著記憶，“ 爸爸昨天也說我那天留在了家里。”

“ 四年前你和我一起去了我工作的地方，因為一些狀況，你進了我的實驗室。碰巧實驗的機器出了問題，我被傳送到了一個平行世界。在傳送結束前，我雖然把你推到了實驗室門口，但因為機器產生的能量波及，你每天都可能進到機器分裂出的不同世界中。”

接下來媽媽提到了“ 量子”“ 普適波函數”“ 未衰變”等詞，還提及了一只關進盒子里的貓，聽她的意思好像不是機器而是這些難懂的詞匯把她帶走了一樣。

我并沒有完全明白媽媽的話，但我想，我的記性不好或許與她說的實驗有關。于是我將《黑河戰紀》的事情說給媽媽聽。媽媽告訴我：“ 因為在不同的平行世界中，《黑河戰紀》的內容可能是不一樣的。”

“ 你是怎么聯絡上我的？”我又問。

“ 這幾年里，我研發了一款機器，這款機器發送的電波能穿透世界與世界間的阻礙，直接尋找到你深度睡眠時大腦產生的δ 腦波并與之建立聯結，聯結建立后我們便可以對話了。”媽媽說。

太好了，我可以每天都和媽媽說話了！但我立刻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可我希望你能回來。”

“ 傳送我過去的機器還留在你的世界，我回不去。除非……”

“ 什么？”

“ 除非你能去到我的實驗室，找到那幾臺機器，然后按我說的操作。”

“ 具體應該怎么做？”

媽媽讓我帶上她的員工卡和辦公室的備用鑰匙，在晚上十二點前進到辦公室，并通過辦公室另一側的門進入實驗室。她告訴了我辨別三臺機器的關鍵、員工卡和備用鑰匙的存放之處、實驗室大門的密碼，以及能不被發現地進入辦公室的方法。此外，她還再三囑咐我，在三臺機器啟動后的一分鐘內，我必須離開實驗室并關上實驗室的門，否則不但她無法回來，我也會被傳送到其他世界去，那樣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感到緊張。我問媽媽：“ 如果開啟機器時那種能量再次波及我，我進入其他世界中要怎么辦？”

“ 如果我能回去，我就會結束所有世界的變化與增長。”媽媽摸著我的頭發說。

“ 媽媽，我一定會讓你回來的。”我抱住媽媽。

“ 但愿我會見到你們，我愛你們。”媽媽回應我。

我把媽媽摟得更緊了，但下一秒，我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雙手正緊緊地抱著被子。

我平靜了一會兒，想起床把一切告訴爸爸，讓爸爸幫我，但想起之前與爸爸討論《黑河戰紀》的事，我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我也不知道要解釋多少遍，爸爸才會相信我。

一整天，我想的都是夢里媽媽交代的事情。就連返校后同學們圍在我桌旁講他們的暑假見聞時，我也心不在焉，提不起興趣跟他們分享我的海邊之旅。

放學回到家，我在房間里一遍又一遍地默背媽媽告訴我的行動計劃。《黑河戰紀》演播時，我看著電視機里的畫面閃過，腦子里仍然是媽媽告訴我的行動方案。

晚上十點四十，確認爸爸睡了后，我悄悄走出房間，鉆進書房，摸黑拉開書桌的一個抽屜，從中取出媽媽的鑰匙扣和幾張類似卡片的東西，把它們一股腦兒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我離開書房，輕手輕腳走到客廳，打開家門。走出大門之前我的心臟一直狂跳。

出了樓棟，我借著燈光查看那幾張卡，其中一張上貼著媽媽的照片，照片下方寫著東河技術研究所，是媽媽的員工卡，也是媽媽單位的門卡。

我把卡重新揣回兜里，心中盤算著如何去媽媽的單位。到她單位走路大概四十分鐘，乘公交車二十分鐘，開車只需要十幾分鐘。

我在小區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到東河技術研究所門口后，我把車費付給司機，道過謝，下車打量面前的建筑。

建筑一共六層，也許是樓層舉架的緣故，這棟建筑顯得比我家所在的六層建筑高多了。我一邊看著大樓，一邊在心中回憶媽媽的話。按媽媽所說，當大樓一樓辦公室的燈從左起變成三亮、四滅時，我就可以進右側的門刷卡，從左手邊的逃生通道上四樓，從四樓走廊去到電機房，最終到達實驗室。夢里媽媽就是這樣告訴我的。

十一點二十，一樓左起第四間的燈滅了，隨即，它旁邊左起第三間的燈亮了。我抓住時機進入大樓。

十一點四十，我順利到達實驗室門口。我忍不住在心底小小地慶祝了一下，一切都太順利了。唯一的瑕疵就是我上樓時不小心磕到了自己，膝蓋被擦破了一片。

我輸入密碼，進入實驗室，拉開實驗室的窗簾，憑借月光環顧四周。我不敢開燈，因為怕被人發現。

十幾臺奇形怪狀的金屬機器把實驗室塞了個滿滿當當。我一邊回憶媽媽說的辨別三臺機器的關鍵，一邊在實驗室中尋找。

“ 像小豬的。圓圓的頭和身體，1 號。”我把1 號機器推到實驗室中間，接著尋找2 號機器。“ 像單眼松鼠的。”2 號機器很好尋找，我把它也推到了實驗室中間。我在找3 號機器的時候遇到了一些問題，我發現了兩個長得都很像貓頭鷹的機器，我分辨不出來哪一個才是3 號，于是把它們全推到了實驗室中間。

這時辦公室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聽錯了吧？這屋沒人。”

“ 我明明聽見里面有動靜。”一個男人的聲音回答。

辦公室的門似乎被打開了。我躲在實驗室門口連大氣都不敢喘。

女人的聲音在實驗室外面響起，“ 估計是耗子吧。”

男人道：“ 反正過兩天里面都要清空，到時候再來吧。”

辦公室的門又被關上了。兩人的腳步聲遠了。

我看看表，離十二點只剩下五分鐘，可我還沒有搞清楚哪臺機器是3 號。

“3 號機器頂端中心凹陷。”媽媽的這句話猛然在我腦中響起。我爬到1 號機器上，望向兩臺像貓頭鷹的機器，月光下，一臺機器頂端露出一個圓環形的凹坑。是它了。

我推走另一臺機器，然后將剩下三臺機器的嘴巴朝向中間，打算給它們通電。這時我發現實驗室墻上只有一個電源插孔，而三臺機器各有一個插頭。

電子表的數字閃了閃，五十九變成了兩個零，十二點整。我失敗了。

我原路返回，走出大樓時覺得除了體力透支，還仿佛失去了信心。

我睡到九點才起床。之后我慢吞吞地吃早午餐時，爸爸問我：“ 你昨天晚上通宵看漫畫了？”

“ 沒有。”

“ 我們講過的，不可以對家人撒謊。”爸爸不信我。

“ 我發誓。”我邊吃邊說。

吃完飯，我回憶昨晚的行動，反思失敗的原因，心想今晚一定不能再失敗。

我預先準備好手電筒、兩個多孔插排，把它們都裝進背包，靜靜等待著夜晚的來臨。

晚上十點半，我走出小區，叫了一輛出租車。我提到東河技術研究所時，司機阿姨愣了一陣，問我為什么要去那里。

我去見媽媽。”

司機阿姨表情古怪，但還是讓我上了車。到了目的地，我付了錢下車，她并沒有離開。

我看向目的地，才明白司機阿姨之前為什么會出現那種表情。因為東河技術研究所正面的墻體上寫著一個大大的“ 拆”字。看得出，后面的建筑已經拆了一半。

我坐回車內，“ 阿姨，研究所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 去年吧，要不就是前年年底。研究所已經整體搬遷了。”

見我不吭聲，司機阿姨安慰我道：“ 和家里吵架了？我送你回去，不收你車錢了。回去和爸爸媽媽好好說，他們不會再和你吵的。”

“ 謝謝阿姨。”我雙手壓住膝蓋，強忍著沒讓自己哭出來，這時我才發現，我昨天擦破的膝蓋竟然一點兒傷痕都沒有。我知道，今天的世界和昨天的世界不是同一個世界。

我溜進家門，正打算偷偷潛入自己的房間時，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你去哪兒了？”

我的汗毛掉了一地，“ 我，我哪兒也沒去。”

爸爸打開燈，亮光晃得我睜不開眼。

“ 你離開了整整一小時二十分鐘，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我給你的老師和同學打了電話，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你去了哪兒。要是你出了意外，我將來怎么面對你媽媽？”

爸爸收走了我的零用錢，才讓我回房間睡覺。

幸好他沒翻我的背包。我走回房間，聽到身后的爸爸撥通了電話，“ 對，回來了，給你添麻煩了。”

我一整晚都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接下來該怎么辦。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爸爸又問了一次我去了哪里，我真的想把一切都告訴他，可我知道一時間無法解釋清楚。我只能一語不發。

“ 我本來不想這樣的。”爸爸陰著臉，“ 從今天開始，除了吃飯、洗漱、上廁所，你都待在屋子里反省。

直到講出你去了哪里，你再自由活動。”

當天晚上，我洗漱后進入房間，爸爸敲了敲門走進來說：“ 別再溜出去了。”

我低著頭沒有應聲。

“ 我十二點會來檢查，希望那時你沒有讓我失望。”說完他關上了房門。

等爸爸走后，我從柜子里取出毛毯，卷成長長的一條，再把枕頭團成一團做成“ 頭”的形狀，最后把薄被蓋到了拼接成的“ 我”身上。背著背包離開房間時，我把一張寫著“ 對不起”的便條粘在了“ 我”的臉上。

到了樓下，我想起了一個重要問題，我所有的錢都被爸爸拿走了，我沒法坐出租車了。情急之下，我想到了騎自行車。我跑到二單元碰運氣，我知道張小林以前總把他的舊自行車停在樓道，而且為了第二天騎車省事，他總是不給車上鎖。

非常幸運，那輛紅色的新自行車靠墻靜立在樓道里，也沒有上鎖。我騎上它直奔東河技術研究所，同時在心底不停地向張小林道歉。

風在我耳畔呼嘯。我必須要以最快的速度抵達研究所。

十點半，我到了研究所門口。這一次研究所還在，我下了車，忍不住在原地又蹦又跳，仿佛整件事已經成功了似的。

按照媽媽交代的步驟，這一次，我依然順利地進入了實驗室。實驗室的機器還在，仍然維持著我之前擺放過的姿勢。看來我走之后，沒人再進過這里。

我興奮無比，這是我之前來過的那個世界，我還是有希望見到媽媽的。

我從背包里拿出插排，先將一個插排與墻上的電源接通，又將另一個插排接到與電源相接的那個插排上，最后將三臺機器都與通電的插排接到了一起。

完成這些后，我看了下表。離十二點還有三分鐘。

我打開1 號和2 號機器，然后掐表等到十二點再打開3 號機器。

三臺機器的“ 嘴巴”發出“ 嗞嗞”的聲音，三束白色的電流躍動著出現在機器的“ 嘴巴”附近，它們迅速融合成一束，白色的電流越來越大，發出耀眼的亮光。

我很想留下來看會發生什么，但腳卻往實驗室門口走去。媽媽再三囑咐過，機器啟動后，我必須馬上離開實驗室。我可不想再惹出別的問題。

離開實驗室，轉身關上實驗室門的時候，我看到耀眼的亮光開始聚集并變幻色彩。三臺機器中間似乎慢慢顯現出一個人的影子。

我忍住再看一眼影子的沖動，跑出實驗室。出了大樓，我在大樓前默默祈禱了一會兒后，騎上自行車回了家。

一進客廳，我看見爸爸頭枕著手臂趴在餐桌上睡著了。

我一陣鼻酸，從衣架上取下外套蓋在爸爸身上，他醒了，“ 我睡著了？”

“ 爸爸，對不起。”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 你一向都是個很乖的孩子，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在晚上偷溜出去，總之，別再嚇我了。”

我猶豫了一會兒，“ 媽媽呢？”

“ 她沒回來。為什么這么問？”

“ 沒什么。”

我回了房間，把書包扔在地上，躺到床上，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我失敗了嗎？

我哭著入睡，醒來時發現已經中午十二點了。

“ 爸爸，我又起晚了。”我走出房門，邊走邊用沙啞的聲音和爸爸道歉。

“ 你昨天晚上又通宵看漫畫了？”一個聲音在廚房里響起。

我跑進廚房。媽媽腰里系著圍裙，正在煎一份雞蛋餅。

我抱住媽媽不撒手。

“ 過來，別影響媽媽做飯。”爸爸在客廳招呼我。

我走過去對他說：“ 我昨天問你‘ 媽媽呢？’，你和我說‘ 她沒回來。’。”

“ 昨天是她開會的最后一天，昨晚上的飛機，當然今天早上才回來了。”

原來如此。我成功了！雖然我還不明白媽媽所說的實驗原理究竟是什么，但是媽媽回來了，這就夠了。我忍不住擦了擦眼淚，爸爸奇怪地問我：“ 你又怎么了？”

“ 媽媽回來，我太開心了。”我說。

吃完飯，我去了二單元一樓，在張小林沒發現前歸還了自行車，并往自行車的車筐里放了一把“ 再來一根”的雪糕棍。之后《黑河戰紀》的劇情我沒再記錄，我相信它的變化不會很大，如果有也是我記性的問題。再有兩周，《黑河戰紀》的電影就會上映，我會和爸爸媽媽一起去看，不知道電影的劇情和動畫片有沒有區別呢？我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