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人物”的現實意義

2020年，各大衛視播出了收視率一路飄紅和觀眾反應較好的電視劇，《三叉戟》《獵狐》《燃燒》三部公安題材電視劇的表現比較亮眼。無論是《三叉戟》這樣的傳統公安題材電視劇，還是《獵狐》《燃燒》這樣的現代公安題材電視劇，都塑造了一些有勇有謀、有能力有擔當的正面人物形象，如《三叉戟》中被警界稱為“三叉戟”的三位人民警察崔鐵軍、徐國柱、潘江海，《獵狐》中的夏遠、吳稼琪，《燃燒》中的高四海、高建設、高風祖孫三代警察。當然，劇中也少不了反面人物形象的烘托，戲劇的沖突由此而來。

雖故事立意不同，但每部劇中都有一些人物既不符合傳統意義上的正面角色也不屬于傳統意義上的反面角色，即打破傳統的非黑即白的人物塑造單向思維，進入了人物深層的心理活動，使之成為個性鮮明的“灰色人物”。因此，關于如何界定“灰色人物”及更好地理解他們則是本文所要分析的，通過“灰色人物”身上的事跡來反省現實人生，也能進一步更好地完善自身。

一、“灰色人物”的界定——亦正亦邪的矛盾主體

傳統的二元往往將作品中人物的人性與獸性一分為二，但現實生活中，每個人的心靈世界里既有正面人格的紅色價值取向，也有消極人格甚至負面人格的灰色價值傾向。“灰色人物形象立場非此即彼又亦此亦彼，雖為灰色又兼有黑色和白色，從而構成了人物性格的多重性和人物情感豐富的層面。”

《三叉戟》中的董虎，年輕時是“道上”的“大哥”，“謀生”的手段是與黑社會相關的，但對兄弟有情有義。人到中年，開始做起幫人討債的生意。偶爾越過法律的界限卻能及時收手，做過用暴利索債的壞事卻也能“適可而止”。當女兒遭遇危險時，他還能記起老相識警察“大棍子”徐國柱對他說過多次的話：“你不靠警察，你能靠誰？”于是他多次主動給徐國柱打電話，并提供破案線索。《獵狐》中的楊建群本是典型的硬漢警察形象，因為妹妹被人利用和誘騙，他一步步成了不法分子的“幫兇”。楊建群一直告誡妹妹：“咱們都是普通人，咱們都要明白，有些事情可以干，有些事情不能干，打死我們都不能干。”現實生活的壓力把懂事的妹妹壓垮了，她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淪陷了。為了替妹妹“排憂解難”，楊建群違背了自己的良心和職業操守。放走了罪犯王柏林后，他獨自回到辦公室，一邊喝著酒，一邊想起他曾對新入職的警察說過的話：“作為一名警察，首先要忠于黨，忠于祖國，忠于人民，忠于法律，同時也要忠于自己的良心。”一邊回憶，一邊痛哭。《燃燒》中的周偉被人編造的假故事欺騙，他們利用他的“復仇”之心，使他直接或間接做了很多錯事，偷換血液樣本，使親子鑒定結果失真，一步步成了反面角色趙月娥的“傀儡”。最終，生父的謊言故事被揭穿，他無法面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他對高風說：“我的內心已經被戾氣所魔化了，當我想要回頭的時候，可我看不到岸，我對不起養父高四海。”生命的懺悔再真誠，也抵不住面對現實的無力感，周偉最終選擇了自殺。

董虎、楊建群、周偉都不是完全的正面人物，他們都曾做過或是違法或是亂紀或是沖破道德底線的事情，但他們在角色中展示的人性特質是真實的。這種真實體現在各自不同的角色中，其實質就是“灰色人物”借自身的救贖行為于不完滿中達到內心追求美善的過程。“灰色人物”的形象塑造是創作者“處心積慮”的努力過程，是打破傳統單向思維進入人的精神的嘗試，意在走出創作的“舒適圈”，揭示復雜的人性，道出現實生活中人的迷失與覺醒。正如魯迅先生曾說：“死于自己敵手的鋒刃，不足悲苦;死于不知何來的暗器，卻是悲苦。但最悲苦的是死于慈母或愛人誤進的毒藥。”

二、“灰色人物”的形象塑造——現實主義創作原則的體現

以往在英模劇、抗戰劇還有公安題材等主旋律電視劇中，觀眾看到的正面人物通常是高大偉岸、正直威武，人性光輝熠熠閃光的，有的正面人物甚至完美到無可挑剔，反面人物則是極盡丑化之能事。如今的觀眾對現實主義的電視劇審美需求發生了很大改變，說教的氣息、簡單刻板的人物和劇情處理方式、對善惡好壞單一對立元素的決斷，“臉譜化”的人物塑造，對價值觀念的生硬灌輸早已不能滿足觀眾的心理欲求或期待視野，即“一個超主體系統或期待結構，‘一個所指系統’或‘一個假設的個人可能賦予任一文本的思維定向’”。

在我國觀眾特有的文化性格和審美心理等因素影響和制約下，電視劇要塑造出具備認知、審美、教育、娛樂等多種功能的人物形象，滿足這一切功能的基礎是尊重現實，也就是按照生活的本來樣子反映生活。“灰色人物”的出現是現實主義創作理念的真切體現。三部劇作均給予“灰色人物”以深刻的人性關照，他們的身上現出人的豐富性、復雜性、多重性和變化性。在忠于現實理念的指引下，電視劇中塑造的“灰色人物”其實就是生活中我們的身邊人，甚至就是我們自己。

《獵狐》《三叉戟》是經濟犯罪偵查劇，《燃燒》是刑事犯罪偵查劇，雖敘事結構、方法不同，但三部劇的共同點是著力反映時代快速發展過程中，被市場經濟、金錢、利益等裹挾的個體命運發展的起起伏伏。在現實的各種誘惑面前，家族利益和血緣親情使人不堪重負，人性的脆弱甚至是不堪一擊的。《獵狐》中楊建群的妹妹楊建秋來到城市后，炒股、收居間費，即使這些行為被哥哥一再詬病，一再提醒，告訴她“不是自己的永遠不該拿，在哪這道理都是對的”。然而，面對孝順父母、老實本分的妹妹，面對因為供自己上大學而耽誤了學業的妹妹，這個警察哥哥被親情羈絆，守護了親情，卻沒能守住自己的職業操守。面對艱難的現實，家庭總能填補個人與社會的裂隙，但有時家庭和親情卻成為制造個人與道德、與法律裂縫的拐杖。

《三叉戟》中的董虎被女兒牽絆，為了彌補缺失已久的父愛，被曾經的“仇人”之子小青報復。不得不說，社會的亮點和痛點是在真實中展現的，人性的弱點和“灰色”是在典型中挖掘的。當然，如果僅僅是因為這點真實性就要求觀眾理解劇中人物，甚至包容他們的所作所為，未免也太牽強和苛刻。現實主義作品最可貴的一點就是劇中人物人性被揭示的過程以符合生活邏輯為前提，觀眾看到了被正視的人的理智與情欲——“本我”與“自我”。要知道人性的弱點被看到并不難，人性的弱點被接受、被理解則是需要勇氣的。“現實題材影視劇要求創作者既要立足于客觀現實、忠實于現實生活，不繞開現實和回避矛盾，更要求創作者具有直面現實的勇氣、揭露現實的銳氣和重建現實的膽氣。”

三、“灰色人物”的人性展現——正視“公私”關系堅守紅色

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顧炎武說：“自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以不能免矣。”家人、親情的影響喚起的是楊建群這個哥哥對妹妹的庇護、董勇這個父親對女兒的保護和周偉這個姐夫對妻弟的愛護。一個人的任何行為和謀劃都會受到民族“集體無意識”的制約和影響，而“孝子之所以私其父，忠臣之所以私其君，賢友之所以私其友，恭弟之所以私其兄，貞夫之所以私其婦，亦必有其道也”。

（一）直面灰色——“公”與“私”相互依存

在我國傳統文化認知中，公私分明一直是重要的思想母題。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公”是主流的主導價值追求，“私”被看作一個否定性質的形容詞或副詞，“私欲”“私念”“私心”“私利”等在傳統觀念中都是不光彩的，甚至是充滿罪惡的，但“私”真的能被消除嗎？

從《三叉戟》劇中的“老三位”（即被稱為“三叉戟”的三位警察）與罪犯做斗爭的過程來看，表面上是一心為“公”，實際上卻是在反抗世俗觀念和自己。現在的社會，人們常對特定年齡段有刻板印象，甚至是負面的認知。“老三位”抓捕行為在為“公”的同時，也是希望借助退休之前的余暉，解開人們對“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誤解，用自身的力量向世俗說“不”，而這種與罪犯拼斗的力量很大部分源于“私”。可以說，“公”與“私”在某些方面是不可分割、相輔相成的。社會恒久的價值觀念來自政治思維方式，政治思維方式繼而影響社會的精神、文化、倫理等方面。但在古代社會，普通人的人欲之“私”被壓抑到極點。“天下為公”的執行者皇帝和官僚制造的以權謀私的貪污和斂財比比皆是，于是“崇公抑私”的結果便是公私兩無。以史為鏡，再看《獵狐》與《燃燒》中的楊建群、周偉，若以“天下為公”的理念來衡量，若他們在家庭生存的根本問題上選擇忽視，一心為“公”，又該如何完成“保護人民的使命”呢？因此，盡管這些“灰色人物”都是為了滿足擺脫世俗眼光或者保護家人的“貪私”心理，但在最終體現上是“公”與“私”相互依存的明證。從“灰色人物”身上以辯證思維看清“公”與“私”的關系，才是體悟“灰色”所反映社會人生價值的重要角度。

（二）堅守紅色——提升文化自省和自覺

藝術作品需要針砭時弊，甚至需要給予現實以干預、警醒。當董虎、楊建群、周偉用不同的方式從各自的窘態中完成“突圍”，卸下人物身心的“包袱”時，“灰色人物”是一面鏡子，照出了社會矛盾，也照出了生活和人性的美，充滿溫度地傳遞了人們前行所需的力量。

比如電視劇《獵狐》，通過股票來反映觀眾對金錢和投機的欲望，通過跌宕起伏的劇情來激發觀眾的憂慮，強調對正確價值觀的堅守與追求。《獵狐》在講述股票市場給投資者帶來的痛苦之外，也講述了人們的信念。劇中不但表現了勇敢捍衛國家的正義英雄，也表現了在家庭和司法面前喪失自我、喪失信念的警員形象，《獵狐》將個體的利益與國家的利益的結合提升到了民族信仰的高度，展現出人民警察堅定的民族信念。劇中對“灰色人物”的呈現，讓人們在市場經濟快速發展的今天有了更多直面社會、直面生活、直面人性的勇氣。對中國人來說，“家”與“國”是一個整體，是他們背后最有力的精神力量。

《獵狐》中國家意識形態的表現，沒有局限對人民英雄的構建，還探討了社會時代特征、個人與民族利益之間的關系，使自己、家人、國家信念得以實現。從這一視角出發，《獵狐》從現實生活中獲得了靈感并將其藝術化，使正義與邪惡的斗爭超越了現實，達到了藝術的高度，使觀眾產生了強烈的感情共鳴，使人們更加熱愛自己的祖國，愿意為國家作貢獻。這也間接表現出“灰色人物”的人物性格在中國人民中多有體現，永遠流淌著的紅色基因——淳樸的、革命的、堅強的、奮斗的。同時，要看到自身的不足，先做到文化自省，才能真正由文化自覺上升為文化自信。

四、結語

單純的審美無法滿足審美需求日益多樣化的受眾。灰色在象征學上引申為矛盾的感情。三部電視劇凸顯了社會中的現實矛盾，有些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努力，有些人為了國家和民族信仰而努力，是“灰色人物”對“公”和“私”之間抉擇的真實演繹，體現出現實生活中每個人的“灰色屬性”，不是為了宣泄，而是反映國人體內流淌著的紅色基因。觀眾通過“灰色人物”的經歷反思自身，喚起文化自省，從而培養文化自覺，堅守文化自信，這也正是這些“灰色人物”具有的現實意義。

（呼和浩特職業學院）

作者簡介：周威（1985—），女，內蒙古呼和浩特人，碩士研究生，講師，研究方向為播音主持、文學藝術理論與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