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秩序感是人們能動感知客觀世界的知覺過程。藝術的形式美感源于藝術家對秩序感的探索與追求。在追求秩序感的過程中,藝術家會使用不同的創作方式,“重復”作為創作方式之一,在當代藝術創作中被普遍接受,并成為當代藝術創作的典型語言。藝術家對自己創造的經典圖式的反復挪用,在當代藝術創作中屢見不鮮。那么,這一創作手段何以在當代背景下成為流行?中外優秀藝術家使用“重復”這一創作方式時,不同的變形、組合及各自的觀念、目的如何?他們在構建屬于自己的秩序語言風格時,“重復”在其中發揮著何種作用?本文將嘗試對這些問題進行分析、解讀和研究。
一、“重復行為”的當代性
當代藝術中的“重復行為”可以看作藝術家打破藝術與生活界限的嘗試。“重復”本身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小到生活工作的瑣碎,大到自然界的規律性重復。正如哈羅德·布魯姆的著作《影響的焦慮:一種詩歌理論》中所說的:“世界之所以繼續存在就是為了這樣一種事實——它是一種重復。”藝術家將這一抽象概念提取并融入自己的創作觀念,模糊了藝術與生活的邊界,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使得藝術本身更具生活氣息。
“重復行為”也可以視為藝術家探索藝術品與工業復制品的邊界的嘗試。當代社會,工業機械化產品占據了人們日常生活的大部分,這些產品的特征就是大量的、重復的、廉價的,這些產品就是為了滿足人們的日常生活需求。藝術作品作為人類精神文化的衍生,與工業品有本質不同,但二者在理論上沒有明確的界限。藝術家創作中的“重復”與“挪用”觀念就在于引起人們對藝術品與工業品的界限的思考。當然,當代藝術的商業化發展也是“重復行為”流行的綜合因素之一。藝術家要想快速擴大影響力,被大眾認可并記住,獨特的個人風格特點是必不可少的。重復利用有代表性的經典作品圖式,使之成為個人的代表性藝術語言,是提升藝術影響力的基礎手段,也是藝術商業化的必然。藝術的商業化模式雖然引發了一些爭議,但這并非一件壞事。藝術的商業化運作可以使得藝術家觀念、作品的傳播更加廣泛,引發人們的關注,引起大眾的討論。我們畢竟生活在信息化時代,利用好身邊的媒體資源對當代藝術家來說是很有必要的。
二、“重復行為”的多元化表現
具體藝術家及其作品中“重復”的形式是多種多樣的,它可以表現為單一作品中對典型圖式的并置、藝術家系列作品中對經典圖式的反復重現及其變形。
當代藝術中經典的“重復”案例應該是安迪·沃霍爾的《瑪麗蓮·夢露》和《金寶湯罐頭》,這也是他的代表作品。安迪·沃霍爾把瑪麗蓮·夢露的同一張頭像照片重復排列在畫面上,每張照片只有顏色上的區別。“一排重復的眼睛不再是某個人獨特的眼睛。”這種“重復”的創作方式使得畫中個體人物的獨特性消失,成為構成整體圖案的一部分。這種主體意義的消解可以引發觀者的思考:我們同時作為自我的主體和社會的部分,獨立的個體有其獨特的性格特征,但從社會群體角度來看,個體的自我特征就會消解并融入社會群體。安迪·沃霍爾的另一件作品《金寶湯罐頭》由32塊相同大小的畫面構成,上面分別畫著外觀基本一致的罐頭。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每個罐頭的口味是不同的。我們是否可以將其看作個體的獨特性在群體中依然可以發揮其力量?那么,在何種情況下,我們才能掙脫群體同化的桎梏而體現自我價值呢?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藝術作品的價值就在于引起人們的思考。
村上隆是當下知名度頗高的日本藝術家,其以超扁平的藝術形式和代表作品“太陽花系列”被大眾所熟知。“太陽花系列”作品,一朵朵大小不同的笑臉太陽花密集而無序地并置于一個畫面中,花芯與花瓣顏色各異,畫面的整體情緒帶有童稚化風格(見圖1)。村上隆重復地將太陽花圖案運用于作品中,形成了獨具一格并帶有濃厚日本本土文化氛圍的藝術語言。他的“重復行為”也許可以讓人們聯想到孩童時代的自己,那時人們喜歡重復地、無意識地在書本中畫花、魚、蝴蝶等簡化的形狀。這也是他的作品容易與廣大觀眾產生共鳴的原因之一。他作品中的童話世界也可以一定程度上讓人們逃避現實世界的苦悶,得到心靈上的慰藉。
方力鈞是中國當代藝術新生代的代表人物。提起他,人們的腦海中一定會想到一個“潑皮光頭”的形象,如他的代表作品《打哈欠》(見圖2)。他的作品有非常強烈的時代特色,體現了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社會的鮮明特征。對光頭圖示的并置和變形使得畫面顯現出一種個體特征的消解和群體特征的覆蓋。在大時代的背景下,留存的只有一種集體意識形態,被人們記住的只有時代特征。這一獨特的歷史感投射于畫面之上。方力鈞對“光頭”圖示的重復創作強化了他個人作品的時代性,形成獨立性的圖示風格體系。人們直觀感受到其藝術作品的時代記憶,并與自己的生活經歷相聯系,給人一種獨特的共情體驗。
三、內在秩序感的構建
“重復”是當代藝術創作中一種常見的形式,每位藝術家使用這一手段的方式有其獨特性,體現的藝術觀念也帶有藝術家鮮明的個人特色。藝術家通過這一方式形成屬于自己的藝術語言,并通過這一語言構建作品內在的秩序感。“人類的秩序感指導人們去探究世界具有審美意義的永恒秩序,并通過視覺藝術的形式語言實現外在表達。”這一過程自然而然地發生于創作過程中。
安迪·沃霍爾通過對瑪麗蓮·夢露照片和金寶湯罐頭圖片的并置,完成了作品內在的秩序感構建。但是,如果每張照片都完全相同,就會讓人們覺得單調、乏味。“用信息論者的話說,預期到的就是‘冗余度’。”相同的照片會使得人們察覺不到變化,看到開頭就預知到結尾,人體的感知功能就會停止運行,也就是貢布里希所說的“冗余度”。在《瑪麗蓮·夢露》中,安迪·沃霍爾將每張圖片的顏色都設置成不同且對比強烈的色彩,給人以視覺上的沖擊。《金寶湯罐頭》這幅作品(見圖3),藝術家則在細節上給每個罐頭設計成不同口味,以對抗這種“冗余度”。相比前者,這件作品體現出更加平靜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在觀看這件作品時,人們需要靜下心來仔細對比觀察罐頭上的字母吧。這兩件作品整體的平衡感加強了內在的秩序感,使得人們在觀看作品時能夠獲得完美的視覺體驗。
村上隆創作時也會有意識地增強顏色的對比效果、調整太陽花的大小,這都是在同“冗余度”作斗爭。分析作品的視覺效果時,色彩是必須考慮的問題。村上隆的作品畫面基本都被他創造的圖示完全覆蓋,這可以讓人們聯想到裝飾藝術中的“恐懼空白”(horror vacui)。他使用卡通圖式以平面化的形式疊加覆蓋畫面,給人以錯綜感,但由于其基本圖式簡潔、明晰,又不會讓人產生眼花繚亂的錯覺,所以人們能感受到其作品構建的秩序語言。
方力鈞的作品中,“光頭”形象大都處于一種超現實的背景下,如天空、漩渦、山峰、花朵等,與畫中的主體共同構建出既有中國時代特征而又天馬行空的超現實風格。“超現實主義繪畫以一種打破普遍邏輯的、非現實性的具象表現進行視覺信息的溝通。”這種方式使人們的知覺感受處于一種探索狀態,按照畫中的提示線索,自動進入創作者設計的秩序世界。
對內在秩序感的探尋是藝術創作的本質。藝術家以文化背景、時代條件、個人經歷為素材,創作出帶有鮮明個人風格的藝術圖式,通過這些圖式符號語言傳達出自己的藝術觀念,建立起作品的內在秩序,并引起觀者的思考。觀眾對作品的思考也會影響藝術作品,豐富并完善作品的意義。這也是藝術作品的魅力之所在,它永遠都是變化的,這使得各個時代的人們為之著迷。
四、結語
德國哲學家恩斯特·卡希爾曾經說過:“科學在思想上給人以秩序,道德在行為上給人以秩序,藝術則在感覺現象和理解方面給人以秩序。”通過對當代藝術“重復”創作形式與秩序感的分析和研究,人們在解讀當代藝術作品與自我創作時能夠更加清楚明白自己的方向。秩序規則是這個龐雜的世界運行的基本規律,藝術通過對這一規律的創造性感知與表現來愉悅人們的精神意識。不同的藝術作品帶給人們不同的文化享受、感官體驗與審美樂趣,對秩序感的研究也豐富著人們的知識文化體系和審美感知。秩序感在藝術中的體現形式千變萬化,不可能被人們完全掌握,人們只能在有限的知識體系中盡量去認識、去感知。
(吉林藝術學院)
作者簡介:孫千舒(1998—),女,山東威海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當代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