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下（組詩）

成穎

歸途

我正想去看你，平原上的楊樹葉

開始飄零

風應該不是很大

它一吹，眼里卻泛出了淚水

我幾乎用一整夜，沿著一條長時間

自覺形成的線路

從夢中趕來

眾鳥歸林，如同我想象的歸宿

多么渴望，一棵樹下停住我的腳步

執意歸隱于此

可你，已不在那里

四野沉默，不見炊煙升起

終于，我明白了

我已錯過一片落葉的等待，錯過

風雨中

一個奔喪的人一生最后的哭泣

冬天的色澤

太陽落下，南坡村的一天

迅速隱身

坡下的人，有的在勞作

有的聚集在一起，他們都保持著

冬天的色澤

當我從潁河岸邊，扛著鐵鍬回來

走過堆著草垛的麥場

老宅后面

牛鈴歸來，一聲接一聲地

走近暮晚深處

這一時刻，寂靜的晩霞

像沉積多年的血，融入我的體內

在那里發酵成

一個又一個黎明

而我要的，就是這樣的時辰

風聲

風從高處下來，開始喊山，喊水

喊著喊著

便有聲音在蒼茫中變老

山崗起伏，遠處的鐘聲，沿著樹林

尋找風的去向

水面上，漣漪不停地發出光芒

不停地有輕微響動

有人在田間

看飄動的炊煙，留在自己的寂靜里

我的體內，一直有不明其因的嗚咽

無風，也響

那么悲傷，悲傷得像個孩子

我似乎聽見了

另一種回聲，把自己喊得更響

一切都靜了下來，但風并沒有走遠

我仍能聽到

風與風之間的鏤空之聲

立冬日的傍晚

靜謐中，斜細的冬日之光，帶著蟲鳴

抵達了安全之所

大地空茫，只剩下巢一樣的村子

無人經過的傍晚

我試著將自己浸入這片草地，在天地中心

傾聽雪花

從它的翅膀落下來的聲音

風再一次穿過枯瘦的楊樹林時，它小心地

吹著畜牲與四野

在自己的茫茫回聲里，分辨著

新生和衰老

而我不安的心，源于

下雪了，我的頭頂呈現岀波瀾不驚的斑白

一片一片的，都那樣愛我

相遇黃昏

午后醒來，毫無察覺中，與到來的黃昏相遇

天色漸濃且靜

我清晰地聽到樹林里，傳來了音律的

碰撞聲

夕陽，越來越敏銳

有只紅尾鳥，落在窗外的樹枝間

或許用力過猛

隨枝條一同墜落于地上，驚嚇聲停在空中

準確地說

是鳥鳴掙脫了驚嚇

就像枯葉掙脫了樹木，歲月掙脫了時間

我輕輕地走出房門

抬頭之時，瞬間與黃昏拉近了距離

天空高遠

更多的時光

已隱入暮色之中

扎根

走進故鄉，仿佛就加入到作物的組合

就會看見被陽光

曬黃的稻田

一些微小的生命，都閃著誘人的光

只要我俯下身子，就扎下了根

就與它們整齊地

排列在一起，一同生長、開花和凋零

我扎根，是因為身處異鄉之地

是因為我永遠都無法記下它們，直至

肉體消失僅存白骨。

漂泊

一些樹葉，懸掛得太久了

已近黃昏的顏色

它在高處，重塑著自己的面孔

秋風吹來，它們并不急于離開

坐看流云飛渡

大地蒼涼

樹下，河水承載著河水

流向了回憶

它們渴望著向南的風，把自己

帶到溫暖的春天

雖然漂泊，卻是生的方向

我的春天

翠鳥的鳴叫，如枝上長出的新芽

嫩生生的

聽到時，我正咀嚼著

從荒草里輕輕抽出的細小多汁的嫩莖

我和它們，像等待著萬道霞光

慢慢落下來

我的視野也變得寬廣，仿佛春風一面

我一問，它就應一聲

而在楊樹林間，我所見到的

都是鄉親

當它們落入我的生活，正好讓春天

重新為我們賦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