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想的詩

賈想

尋找一棵李子樹

在手心炫耀一枚

具體的果子——

友人帶回的消息是：李子樹。

我的貪心在尋找那棵

李子樹。

蛛網攔我路。

捕獲此時此刻的蜘蛛，

捕獲我于中途。

但我掙脫，依靠精神的蠻力：

我的決心在尋找一棵

李子樹。

另有蝴蝶攔我路。

以栩栩然的徘徊，

這片草地是唯一閃亮的草地：

空中的白蝴蝶與草上的黑影子

共舞。

但我的專心在尋找一棵

李子樹。

終于出現了，

山坡上，我的眼中：

這棵具體，但空無果實的

李子樹。

不要怪先行到來的友人，

我不怪他們——

是我摘空了這棵表象的

李子樹。

蛛網就是李子樹，

蝴蝶就是李子樹，

曹文賢先生，你就是我的那棵

李子樹。

歡樂的事業

歡樂總是比我們

起得更早，回來得更晚。

歡樂宣稱：

外面有他的事業。

枕頭，餐桌，冰箱門，

到處是他留下的便簽：

“我先走了”

“不必等我”

但我們仍然在等，

忠貞地等，白白地等，

直到生活整個成為想象。

一刻都

不能等的你，

決心出門尋找歡樂。

在家門口的夜店，

歡樂正和別的歡樂

左擁右抱。

你好想加入這秘密的事業，

但你聽到歡樂，

用不再歡樂的聲音大吼：

“你先走吧”

“回家等我”

雪天，與悉達多在通惠河

我認出他是因為

他走得好慢。比雪更慢。

見到那種慢我才意識到

我的腳其實一直都走在

雪的外面。

悉達多先生！我從心里喊他。

我想象我立即穿越這久遠的白雪，

穿過橫亙其間的通惠河，

像小沙彌跳躍著穿過

北印度的恒河與密林——

闖入他、驚擾他，

爭分奪秒提問他：

悉達多先生，請解答我好嗎？

什么是愛？什么是值得的一生？

每個人都有幸福的機會嗎？

每個時代都有確定的意義嗎？

為什么快樂到來又過去？

痛苦過去又回來？

為什么有時是雪？

有時是不幸落在我們頭上？

你是真的在嗎？

你會一直在嗎？……

等所有的提問都結束，

春天和身披羽絨服的悉達多，

已經消失在他的小區。

如是我聞。

雪越下越小，

只有懸于空中的提問，

越下越大。

坐于河堤的青年和世界

這夜，出于偶然，

青年獨自來到河堤。

也許是因為短信預警：

我市有大到暴雨，請廣大市民

避免前往河道等危險地帶。

也許是因為悶。

平時這個時候，

他應該在一件事

與另一件事之間奔波：

當他慌張了，他便饑餓，

饑餓了，他便覓食，

覓完食，他就慌張。

他聽到有人說：我活在世界里。

有人說：我活在時代里。

他想：我只是活在一件又一件的

事情里。大于事情的，

他都沒把握。

眼下，他離開了事情，

端坐河堤。

探照燈探查黑暗河水，

夜的風探查他的心。

他忽然感到十足的把握：

世界來了，正坐到他的身旁，

黑暗，安靜。和他一樣空著，

和他一樣具體。

秋天的旅行

我給你帶來的只有兩樣：

舊北方

和舊北方的藍皮書。

你迎接我的同樣簡潔：

沙茶醬

和沙茶醬的新思想。

盡管如此，

我們帶來的還是太多了。

然后啊，是美麗的盤子、盤子

你開口，我就只聽見

聲音在響。

夜晚很快和盤子

一起空掉。

“再來一盤！你肯定還沒吃飽！”

然后你脫落你夏天的鱗片，

你切自己：

一片片，刀功極好。

然后啊，是美麗的盤子、盤子

你遞給我、我遞給你的

美麗的盤子。

秋天了，這就是秋天

旅行的目的：

為了某個人身上結出的美味，

為了找一頓真正的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