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是自身低處的花草（組詩）

龍少

鳥鳴

這幾天清晨，總有一只鳥按時

在窗外發出“布谷布谷”的聲音

這期間還有別的鳥叫聲，清脆而纖細

似一場合奏。我仔細聆聽著這些聲響

像紅草莓親吻孩童的嘴唇

或者秋日，輕輕落地的橡果

母親說，她兒時在老家的竹園里

也聽過這樣鮮活的叫聲

“叫聲里有竹葉的香氣”

我想象母親在竹園時的情景

和她頭頂飛翔的鳥兒

那些我不曾經歷的美好

正將我帶往一片向往之地

后來，叫聲停了

我們靜靜地站著，像一片竹林

在等待它的鳥鳴

那時刻正是黎明

我點水沉香，讀吉爾伯特

起初我以為會是聶魯達

直到看見美智子即將離世

巨大的懸鈴木從頭頂垂下

我知道悲傷也是愛情的一種

在輪船的更遠處

那時刻正是黎明

我的寂靜還沒有顏色

只有鳥兒在窗外叫著“布谷”

紅色月季垂下它的火焰

我的思緒不屬于任何色彩

鳥兒的鳴叫聲分走我腦海里

更多的詞，仿佛苔蘚在夏天的身體里

游走。而詩歌正引導我們

“一部分一部分地去發現一個世界”

讓我相信，天空澄明

松林遲緩，而心愛之人

如新鮮麥子般晶瑩

十月的第一個黃昏

將兩個紙盒子給了撿廢品的老人

她沖我笑笑，連聲說謝謝

這是十月的第一個黃昏

我下樓買東西，順道扔垃圾

我看過的書放在臥室的飄窗上

那是我所有安靜所在

很多時候，我像一叢荒草

被路過的雨水帶進飛逝的時間里

同體內的鐘探討中年之后

深淵般安靜的生活

安靜多好

陽光總能按時落在身后

像此刻，夕光和影子一起走過來

撿廢品的老人去了另一處垃圾桶邊

我走向超市的方向

兩邊的木槿花開得正好

只有懸鈴木不停掉下葉子

致索德格朗

夕光給我們帶來好看的顏色

帶來白鷺、蘆葦和濃綠的蒲草

在微風中安靜而悠然

如秋日譜寫的詞曲

我們穿過長長的小路

玉米葉子在我們身后沙沙作響

我們猜測不到這聲響來自何種樂器

但日子還是金燦燦的

“藏著玫瑰色的幼蟲和不怕眩暈的星星”＊

像你看到過的紫色的黃昏

在數個秋日輕輕飛起

這一刻，我們是流水的眼睛，海鳥的翅膀

和水蓼淺紫色的憂郁

這憂郁，使我們在黃昏變得安靜

而天空低沉

正從一匹馬的眼睛里吞下火焰

＊索德格朗的詩句。

他在我的遠處

他在我的遠處，提一條河流

在夜間奔走，有時也在山頂

與風交談草木的稀疏

直到黎明穿過草地，帶回一掬露水

他回到城堡，整理星辰留下的石頭

那是初夏，蝴蝶的翅膀揚起夏日

獨有的紋路，我看見了它們的輕快

看見他穿過輕快走到我面前

給我夏日的樹冠和褐色土地

然后，同一匹馬探討青草的氣味

那時陽光正落在他身后

一棵夾竹桃在開自己的花朵

我們像它的兩片葉子

充滿甜蜜的藥性

倒影

風比昨日更加柔和，從枝頭

草間，到抽穗的麥田

它們用自己的秩序

排列出時節該有的模樣

我聽見它們在風中舞蹈的聲響

聽見松軟、靜郁

和空闊的浩蕩

從身旁直到遠方，我的心也空闊起來

像一塊麥田，或田里的麥穗

這讓我想起，另一個相同的時辰

我和釣魚的人，隔著湖水

和湖水之上清澈的倒影

我們都是流水的旁觀者

被一柄釣竿，帶到了世界的反面

那空闊無人能及

當我想起，我依舊是它們的一部分

在湖水的背面，和一條流水

互為倒影

夢境的味道

后來，我將夜晚還給雨水

那些滴落的聲響

在不同物體之間碰撞

仿佛鍵盤上變換的音符

我喜歡夜晚，給我毛茸茸的安靜

又在某個角落發出若即若離的聲響

像很多次，在夢中

我拼命回想一盤食物的名字

我記得它的味道和顏色

可沒有人告訴我它的名字

我詢問過出現在夢境中的每一個人

他們均以沉默回應我

當我醒來，握著自己的手

像握著一場久違的別離

這是春日，有人在我夢中走失

有人從我夢中撿起了一些石頭

在黃昏

月光還沒有垂下它的羽毛

紅葉李好看的葉片

在風中晃動著紫色綢緞

我聽見一個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

和大人憤怒的吼叫

他們共同為我的黃昏

設定著情緒。我坐在窗前

一杯咖啡和一支筆便是我的全部

我想起記憶中的黃昏

父親正從田地歸來，褲腳還帶著泥土

母親在院子里收衣服

小雞在她周圍，像一團可愛的繡球

我愛這樣的黃昏，平靜而沒有意外

我愛過那樣的春天，不曾布滿懸念

夜晚的鍵盤

落雨的夜晚屬于小巷

這些被命名過的巷子

正從風中撿起自身的落葉

經過你時

我的頭發有玫瑰花的味道

我喜歡這些味道，因為炫目

更像自身的王

燈火從遠處向我駛來

橘色的明亮是一灣平靜的海

我們都在駛向自身的彼岸

只有玫瑰還在綻放

當你嗅到它的濃郁

那些正在熟睡的植物

又一次充當了夏夜的背景

一個季節撒開了雙手

所有花朵便成了星空的伙伴

我們在小雨中安靜走著

沒有人經過我們

風聲正將我們的思緒帶向更遠處

仿佛我們也是音符

還沒有放進夜晚的鍵盤

晚歸

落葉將枝頭引向地面，雨水回到它的枝條

“在不可企及的高度，一只發光體時鐘

掛在天邊。”這是秋日雨夜

晚歸的人，內心有一萬盞燈火

經過時，我們看到了那些燈火

看見落地花瓣和濕漉漉的安靜

在澄明處輕撫著夜晚的斑駁

這雨水的旅程，伴著涼風從周圍涌現

遠處燈火映射起溫和的暖意

我們不是最后一個晚歸人

街角的菊花還在綻放，秋深之后

來不及成熟的植物，請給它一架云梯

它也需要在最高視角，撫觸自己的窗口

致黃刺玫

我以為你是薔薇，在很長時間里

我忽略著你的名字，直到一個軟件

將正確的答案放在我面前

我喜歡你野性的美，從山巒到土坡

當我跟在外婆身后滿山坡跑的時候

你在春天劃過我的衣角，決絕得不留情面

我也在秋日采摘過你的果實

紅色的，有點甜

很多年后，我去給外婆掃墓

你從山腳一直長到半山腰

還沒有開花，但我已想到

你花朵豐盈的未來

如果外婆還在

她一定折幾枝插在白色玻璃瓶里

這是她最愛的花朵，很多年后

也深深影響著我。如果美可以傳承

我堅信這便是另一種寄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