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重慶的戲劇審檢機構述略

⊙張傳敏 ［西南大學，重慶 400715］

戲劇審查、檢查是戰時首都重慶戲劇研究中的常見話題。然而，當時的重慶究竟有哪些黨政機構負責辦理這些事務？或者是因相關材料搜求不易，學界對此尚語焉不詳。重慶市檔案館及其他一些相關機構所藏檔案中，殘存有一批這方面的材料。這些歷史的碎片雖然不能說足夠完備，但是從中也不難整理出一條大致的線索，這對戰時首都重慶戲劇研究或能有所裨益。本文按照時間順序，將重慶市檔案館等機構館藏中所見抗戰時期相關材料綜述于下。

一、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

1939 年2 月10 日，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成立①，但是重慶市檔案館中目前能見到的《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組織規程》是在第二年5 月31 日的重慶市黨部第四十八次執委會上才正式通過的。據這份組織規程所說，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是由重慶市黨部、重慶市社會局為統一辦理本市戲劇審查事宜，牽頭特設的。該會設委員七人，分別由重慶市黨部、重慶市社會局暨重慶衛戍總司令部政治部、市動員委員會、重慶市警察局、重慶市警備司令部、憲兵第三團派高級職員充任。該會設正、副主任委員各一人，由市黨部主任委員、社會局局長分任；主任干事一人，由市社會局派充；副主任干事一人，由市黨部派充；干事二人，分別向市黨部、市社會局調用；專任干事一人，由該會自行委任。

該組織規程中還規定了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的職權三項：1.關于戲劇、歌曲、詞本的審查事宜；2.關于戲劇、歌曲演出的審查事宜；3.關于電影執照之查驗事宜。該會每兩周開會一次，由正副主任委員召集，并請中央宣傳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派員出席、指導，會議議決的案件，如果有處罰事項，則送請社會局執行。此外該會每月還需撰寫例行工作報告，于月終分送市黨部、市社會局備查。

《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組織規程》剛通過，重慶市社會局時任局長包華國馬上就有了改組該會的提議。他在6 月7 日給重慶市市長吳國楨的簽呈中提出，該會自成立以來“對于經管工作未能盡量推進”，因此需要改組。但是包華國并未說明是什么工作“未能盡量推進”。

還是這一年12 月16 日重慶市政府參事室杜季書給市長的一件呈中透露出包華國等人要求改組的理由：“僉以單位過多，開會時意見不易一致，妨礙工作進行，且軍、警機關亦無參加審查之必要。”②從這次重慶市社會局呈報的組織規程修訂版來看，杜季書的說法是可信的：新規程剔除了該會中的軍、警界人員。另外，原規程中該會的正副主任分別由市黨部、社會局首長充任，修改意見則是在兩單位所派人員中指定。

但是社會局的《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組織規程》修訂版并未獲得通過。在1940 年12 月18 日的第73 次市政會議上，它只得到了“決議保留”的結果。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 “不請軍事及治安有關之機關參加，實有考慮之必要”③。這個結果也許并不怎么令人驚訝，令人奇怪的是，提出這個意見的正是當初向市長簽呈要求改組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的包華國。在這一事件中，此君態度前后矛盾，不知原因何在。

除了《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組織規程》，重慶市檔案館中還可以見到1940 年7 月25 日通過的《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辦事細則》。其中規定，該會設正、副主任委員各一人，主持一切事宜；設委員五人，協同正、副主任委員處理會務，如有其他重要事項，則召開會議決定。在委員之下，該會還設有主任干事、副主任干事各一人，干事二人、專任干事一人、辦事員一人，承正、副主任委員之命暨委員之指導辦理日常事務。該會每兩星期開常會一次，必要時得召開臨時會議，各主任干事及副主任干事得列席會議。另外，委員、干事需每日到各娛樂場審查戲曲、電影之演映，干事還要每兩周做工做報告一次。

在案卷中,《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辦事細則》的后面還有《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審查規則》一份，其正文如下：

第一條 本市各劇團、各電影院、各游藝場所（以下簡稱各娛樂場）演奏之戲劇、詞曲、歌舞、雜耍及電影等之審查、檢查事宜，概依本規則之規定辦理之。

第二條 各娛樂場每日所演奏之戲劇、詞曲、歌舞、雜耍及電影均應由前臺負責人于三日前將戲目、腳本、說明書及準演執照呈送本會審查，經核準后方得開演。

第三條 審查標準：

1.宣傳三民主義者。

2.提倡良善風俗者。

3.鼓勵抗戰情緒者。

4.促進兵役宣傳者。

5.發揚民族精神者。

6.提倡新生活運動者。

7.闡揚科學破除迷信者。

第四條 凡戲劇、詞曲、歌舞、雜耍及電影內容有違反前條之規定者，本會得依處罰規則取締之。

第五條 各娛樂場應將本會準演批令張貼售票處以備核查。

第六條 本會委員、職員得隨時攜帶檢查證赴各娛樂場執行檢查。

第七條 各娛樂場申請審查表之格式，由各該場遵照本會規定式樣自行制印。

第八條 各機關、團體、學校或個人公開演唱時，亦應援例于三日前將戲目、腳本、說明書等送交本會審查，并得適用本規則第三、第四及第六條之規定。

第九條 本規則如有未盡事宜，得隨時由本會常會修改之。

第十條 本規則自公布之日施行。④

二、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重慶市社會局

1942 年4 月15 日，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被正式裁撤了。因為這一年2 月26 日國民黨第五屆中央常務委員會第195 次會議通過了《劇本出版及演出審查監督辦法》⑤，決定由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統一負責劇本出版、演出審查事宜：

所有戲劇劇本之出版或演出審查，在重慶市統歸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辦理。各地方由地方圖書雜志審查處辦理。原有黨部、政府或憲警機關坿設或合辦之戲劇審查機構一律取消。

《劇本出版及演出審查監督辦法》比原來重慶市頒行的演出審查規則嚴格了許多：凡是未經依法向主管機關立案的劇團，一律不準公演，更不得假借任何機關名義演出；凡劇院公演戲劇，其戲本無論出版與否，如未依法送經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或省市圖書雜志審查處審定，如系募款或為各種運動演出，未呈社會部或省市縣社會行政機關核準者，均由各該地方政府分別予以停演及罰金之處分。

此辦法還有意強調國民黨黨部在檢查工作中的主導地位。它規定，凡經中央或各省市圖書雜志審查機關審定劇本之演出，由當地政府派員檢查所演出劇本是否與審定劇本相符（其檢查工作人員以由黨部調用為原則）。這難免要觸動當地政府機構的權力。

另外，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后來制訂的《演出劇本審查辦法》的第九、第十條還有這樣的規定：

九、劇本上演期間由當地社會或教育行政機關負檢查之責，遇有必要情形，各該地審查機關得會同檢查。

十、劇本無論已否出版，凡未經依法申請演出許可或未曾領得準演證而逕行演出者，得由當地社會或教育行政機關會同軍、警機關勒令停演。⑥

這不免又要在當地社會和教育行政機關之間造成矛盾。

在對重慶市戲劇審查權力的爭奪中，最后的贏家是社會局。在1942 年4 月28 日向重慶市政府呈報的 《重慶市戲劇審查實施辦法》和《重慶市社會局戲劇檢查處罰規則》中，該局直言規則制定者就是自己，根本就沒提及什么“教育行機關”，也沒提黨部。⑦后來在這兩份文件的基礎上制訂的《重慶市社會局戲劇審檢實施辦法（本府核定于三十一年五月十八日公布）》中，仍然沒有提到那兩個部門。因為學界以往對這份文件少有提及，所以這里仍將其正文照錄如下：

一、重慶市社會局（以下簡稱本局）為審查或檢查各項劇本、詞曲、歌舞、雜耍及電影（以下簡稱各項戲劇），依照《劇本出版及演出審查監督辦法》及《演出劇本審查辦法》并參酌本市情形特訂定本辦法。

二、本市各娛樂場所表演各項戲劇，除電影及有劇本之戲劇，其上演前之審查由非常時期電影檢查所及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以下簡稱審查機關）分別審查給證外，其演出時之實施檢查及其他各種戲劇之審查事宜，概由本局辦理。

三、各娛樂場所表演戲劇如系電影及有劇本之戲劇，須于三日前將準演證照呈送查驗，其他各種戲劇須于三日前將戲目說明書呈送本局審查，經核準后方得演出。申請審查表另定。

四、審檢標準如左：

（一）宣傳三民主義。

（二）鼓勵抗戰情緒。

（三）促進兵役宣傳。

（四）破除迷信陋習。

（五）提倡善良習俗。

五、各娛樂場所每日表演戲劇，應將審查機關核準證照及本局準演批令張貼售票處，以備檢查。

六、各娛樂場所須保留固定之檢查席四座，接待檢查人員。

七、各娛樂場所有左列情事之一者警告：

（一）未將每日夜節目或準演證照按期送審者。

（二）擅改劇名或臨時改演他劇者。

（三）未將準演證照及批令張貼售票處者。

（四）將規定檢查席招待來賓者。

八、各娛樂場所有左列情事之一者罰鍰二十元：

（一）在一月內受警告三次者。

（二）對于本局檢查人員拒絕檢查者。

（三）將規定檢查席出售者。

九、各娛樂場所有左列情事之一者，停演一日至七日：

（一）在二月內受警告六次或罰鍰二次者。

（二）未經審查核準擅自表演者。

（三）經審查機關指示改正，表演時并未遵照者。

（四）表演劇情有意違反本辦法第四條各項之規定者。

（五）擅演禁戲者。

（六）縱任演員作傷風敗俗之行為，查實有據者

（七）違抗本局命令者。

有前條第二、第三、第五各款情事者并得當場勒令停演。

十、各娛樂場所有左【列】⑧情事之一者封閉之：

（一）在三月內受停演處分合計在十五日以上者。

（二）有前條第三款情事，情節特重者。

（三）表演有玷辱國體或有損國家尊嚴者。

（四）表演有侮辱黨國領袖、革命先烈者。

（五）表演有詆毀現政府之措施者。

十一、各劇團或機關、學校、團體臨時組合之表演，除有前條各款情事由本局會商審查機關處分并呈報市政府外，準照本辦法之規定辦理。

十二、以上各項處罰，除封閉之執行事前須呈準，市政府備案外，其余處罰本局均得自行決定辦理。

十三、檢查人員十三人至十五人，由本局就局內主管人員及有關機關人員派充。

十四、檢查人員前往各娛樂場所執行職務須攜帶檢查證。

十五、檢查人員應將檢查工作情形報主管科轉呈局長查核，上項報告每周至少一次。

十六、本辦法自呈奉市政府公布之日施行。⑨

此辦法與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所頒布者的差別是很明顯的。本文前面已經提到，《劇本出版及演出審查監督辦法》規定，地方政府派員檢查所演出劇本是否與審定劇本相符時，檢查人員以由黨部調用為原則，但是在重慶市社會局的辦法中，黨部只能屬于“有關機關”，檢查人員也不再以從黨部調用為原則。

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在《演出劇本審查辦法》中制定了禁演劇本標準五項：違背三民主義者、抵觸國家政策者、分散抗戰力量者、影響社會安寧者、敗壞善良風俗者。重慶市社會局將這些負面標準改成了正面標準，去除了抵觸國家政策、影響社會安寧兩項，添加了促進兵役宣傳、破除迷信陋習兩項。和此前的《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審查規則》相比，只是少了“發揚民族精神者”“提倡新生活運動者”。

《演出劇本審查辦法》原定戲劇試演時臨場檢查要有審查機關和檢查機關一起進行，但是在重慶市社會局的辦法中，臨場檢查時的審查機關也不見了蹤影。《演出劇本審查辦法》中規定的處罰是針對演出者的，重慶市社會局將處罰對象改為舉行演出的娛樂場所，處罰過程和結果也和審查機關全無干系了。

三、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重慶市社會局

1944 年8 月1 日，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合并了行政院非常時期電影檢查所，成立了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所長為杜桐蓀，所址設在公園路青年會內前非常時期電影檢查所舊址。《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組織規程》中說，該所的人員構成有主任、副主任各1 人，審查專員8—10 人，秘書1 人，組長2 人（由審查專員兼任），技士3 人，組員5—7 人，辦事員5—7 人，此外還可以酌用雇員。

該所下設兩個組：戲劇審查組和電影審查組。戲劇審查組主要職責有五項：1.關于各種刊行戲劇劇本之審查事項；2.關于各地上演戲劇劇本之審查事項；3.關于核發戲劇準演證及劇本審定證事項；4.關于違法戲劇劇本之取締事項；5.關于戲劇審查業務之指導、考核、調查、設計事項。⑩

這次成立的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和重慶市社會局之間關系的緊張程度似有所緩解。這一年的12 月1 日，兩機構共同商定了審檢工作辦法：

（一）改編及新排之舊劇，一律須送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核準后方準上演，否則社會局應予取締。

（二）話劇上演前試演與舊劇上演之第一場，均須雙方派員臨場審查并在準演證上雙方代表簽字，方為有效。

（三）各劇院如有違法情事，社會局應立即處理，雙方盡量減少公文往返，利用電話或便簽，以爭取時間。

（四）話劇及舊劇申請上演時，應于十日前送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審查，核準后應將核定劇本于上演前二日送社會局核對，否則社會局得令其延期上演。

（五）電影片之有修剪部分者，映演人于送請社會局驗照時，社會局即通知映演人呈請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及社會局，【定】期于第一場施行臨場檢查，并在臨場審查表內雙方簽字，方準上演。

（六）為加強戲劇電影審查工作起見，各戲院于社會局原有審查座之外，由社會局通知各劇場、戲院增設兩席，以便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派員實行臨場審查。

（七）各舊劇戲院應制定編導一人，由社會局及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經常召集編導會議，以便審核舊劇上演劇目。?

在同一月的15 日，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還給重慶市社會局送去了當時施行的各項法規多種，計有國府新頒《出版品審查法規與禁載標準》一份、《修正出版法》第四章第廿二條之解釋事項一份、《電影檢查法》一份、《電影檢查證施行規則》一份、《上演劇本送審須知》一份、《電影片送審須知》一份、《電影商人違法之臨時補救辦法》一份、《準演話劇劇目一覽表》一份、《查禁話劇劇目一覽表》一份、《舊有平劇查禁劇目》一份、《查禁電影片一覽表》一份。抗戰勝利后，因為國民政府廢止了出版檢查制度，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及其在各地方的次級機構均遭撤銷，原隸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的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的戲劇審查實已無法辦理，于是該所函請行政院將其相應權力下放給地方政府，自身則改稱行政院電影檢查處。至于它負責的戲劇審查工作，到1946 年2 月底就完全停止了。?至于此后重慶的戲劇審檢，本來根據行政院的訓令，如有表演情節猥褻不堪或誨淫誨盜有損社會風化者，應直接由重慶的警察機關依據《違警法》取締，但是1946 年3 月7 日重慶市政府給社會局下達了指令：

一、關于本市電影院，仍由該局繼續辦理臨場檢查，以杜流弊。

二、關于上演劇目，仍應逕飭先期報查，俾預先注意而便取締。

三、關于以后本市戲劇電影檢查工作，仍由該局經辦，遇有應取締事宜，送交警察局依《違警法》執行。

也就是說，重慶市社會局依舊是當地最主要的戲劇檢查機關。

①關于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的成立時間，本文沿用了石曼著《重慶抗戰劇壇紀事》（中國戲劇出版社1995年版）中的說法，但是石曼在書中并未說明這個說法來自何處。

② 《關于報送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改組情形的呈，附規程》，重慶市檔案館，檔號：0053—0002—00308—0000—003—000。

③《王蘊卿關于修正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組織規程致重慶市政府參事室的函、重慶市政府給社會局的訓令，附規程》，重慶市檔案館，檔號：0053—0002—00308—0000—008—000。

④ 《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組織規程》及《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辦事細則》《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審查規則》，均見于重慶市檔案館，檔號：0051—000—00264—0000—070—000。其中《重慶市戲劇審查委員會組織規程》的內容在其他案卷中有文字細節上的差異，這可能是原公文謄錄者手誤所致。

⑤ 1940年3月，國民黨中宣部還制訂了其他一些有關戲劇審查的法規，如《戰時戲劇審查標準》《戲劇劇本審查登記辦法》等，此處不再贅述。

⑥ 《演出劇本審查辦法》，重慶市檔案館，檔號：0053—0002—00347—0000—111—000。

⑦ 《重慶市社會局為擬呈戲劇檢查實施辦法等件給重慶市政府的呈》，重慶市檔案館，檔號：0053—0002—00308—0000—036—000。

⑧ 本文方頭括號里的字為原文所無，是引用者根據文意添加的。

⑨ 《重慶市戲劇審檢實施辦法（本府核定于三十一年五月十八日公布）》，重慶市檔案館，檔號：0053—0002—01235—0000—024—000。

⑩ 《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組織規程》，臺北“國史館”，入藏登錄號：001000001128A。

? 《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重慶市社會局審檢工作座談會記錄》，重慶市檔案館，檔號：00600001003970102019。

? 《中央戲劇電影審查所關于奉令改組致重慶市政府的公函》，重慶市檔案館，檔號：0060000100409000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