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兔子愛麗絲
上大學的時候看《悲慘世界》,有一個情節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冉·阿讓剛剛刑滿釋放,在鎮上吃盡了苦頭,終于被卞福汝主教收留,主教給了他十足的尊重,稱他為先生,還特意拿出家里珍藏的銀餐具。沒想到他卻偷了主教的銀器連夜翻墻逃跑,結果第二天天一亮就被警察抓了個正著。主教為了保護冉·阿讓,聲稱是自己主動將這些銀器送給了他,甚至還將他慌忙中落下的兩個銀燭臺塞到了他的手里。
“不要忘記,永遠不要忘記您允諾過我,您用這些銀器是為了成為一個誠實的人。”主教一字一句地在冉·阿讓耳邊說。
到這里本該是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故事,可雨果偏偏筆鋒一轉,在下一章加入了一個很奇怪的情節。冉·阿讓離開主教家,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貧苦的小男孩,小男孩一邊走一邊拋著手上的硬幣,一不留意,一枚硬幣滾到了冉·阿讓的腳下。你猜冉·阿讓會怎么做呢?
他立刻用腳踩住了這枚硬幣,并在小男孩向他討要時極其兇惡地把他嚇跑了。前腳剛受過主教慈悲的點化,后腳就欺辱一個比他還要可憐的小孩。可就在我覺得冉·阿讓這個人真是無可救藥的時候,他又立刻搖身一變,徹底洗心革面,成了人人敬愛的馬德蘭先生。為什么明明已經決定了做個好人,卻還要先去做一遭壞事呢?
我真正理解這個情節,是在不久之前,跟一個讀者聊天時他講起自己的經歷。他早已畢業,因為沉迷游戲一直沒有找工作。家里人罵也罵了,勸也勸了,可誰又能綁著他去工作呢?
后來他在游戲中認識了一個女孩,一來二去聊得熱絡也有了感情,在愛情的感召下,他慢慢走出游戲的虛擬世界,開始用心查詢招聘信息,認真準備簡歷,下定決心要“做出點名堂給她看”。
電話面試,筆試,他拿出120分的精力一路過關斬將,可就在終面的前一天晚上,他卻失眠了,鬼使神差地打開手機又玩了一夜的游戲,第二天頂著一張萎靡不振的臉去面試,剛一結束就覺得自己完了。
他不敢給家人打電話, 也不敢把失利的真相告訴女孩,只好在微信上絕望地問我:“我恨我自己這副德性,我是不是沒救了?”
“ 冉· 阿讓” 這個名字在那一瞬間闖進我的大腦,奇跡般地,我理解了他們在人生中最關鍵的“turning point”上莫名其妙的自污和自毀。
我們時常以為人只有處在低谷時才會焦慮和恐慌,一旦下定了決心向上走,就一定會斗志滿滿堅定強大,滿心只剩下“逆襲”兩個字——電視劇和電影里的主人公不都是這樣的嗎?
只是你我終究只生活在一個現實的平凡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向上”和“變好”不僅僅是動力,也是非常強大的壓力,這種壓力最讓人難以承受的原因,就在于它要求你跟過去的一切割裂。割裂委屈、恨和怨懟,割裂迷茫、成癮和逃避的習慣。
可問題是,當一個人在過去的問題里待得太久,問題本身就會成為他的一部分。我猜這種感覺更像是蹦極,要你綁著一條細細的繩子,雙腳離開熟悉的土地從高處跳下去——你知道自己會被拉住,但什么時候被拉住,被拉住到底是什么感覺,萬一繩子斷掉了怎么辦?
所以每一個初次嘗試蹦極的人,無論之前表現得多么淡定多么強大,都會本能地在將跳未跳的那一刻大大地往后退一步。
這是一種很難克制的本能,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是選擇不同的角度解讀它。有的人會把那后退的一步解讀為“我不行”“我這人就是這樣糟糕”……一旦對“我不行”這個認知深信不疑,就很容易陷入破罐子破摔的頹唐。但你也可以把它解讀為“我還沒有準備好”“我需要一點時間”“我失誤了”……然后調整狀態從頭再來。
不同的歸因、不同的心態,總會導向不同的結局。往事已矣,但每個人都有第二次選擇的機會。
迪迦//摘自兔子和七天的桃花源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