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聽一位圖書出版界朋友講了一個令人心動的故事。前些年,他在一個飯局上,遇到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中國人聊天,總是會問到籍貫,就像英國人要聊天氣。聽到那人說到自己故鄉來處,朋友心弦微動。他忽然想起一個名字。三十多年前,他還是一個少年,從雜志上找了一位筆友。兩人通信很久,聊聊日常瑣事,青春悸動。直到后來,畢業、上班、搬家,逐漸失聯。
這是千萬少年都有的經歷,成長,始于告別。這位朋友一直記得筆友所在的城市——就是飯局初見的那個男人的故鄉。他隨意問起,是否認識XXX(他筆友的名字)。男人當即回道,那是自己的鄰居。
中國有960萬平方公里的面積,地大物博,人口眾多,然而,他們依然通過這種巧合,再次相遇了。兩人都結了婚,有了家庭和孩子,換了城市各自過著平淡而沒有意外的生活。不過,這么巧合的事情,也算生活里的一個小奇跡。朋友還找機會去到筆友的城市,與她和家人見面吃飯,從此建立聯系。只是交流方式已經不再是車馬慢的信件,而是微信,兩人也升級為網友。
和同事聊起這個故事,讓我驚訝的是,這群90后竟然也有筆友。再次生出感慨,對這個世代千萬不能小覷。一位同事還提到一個網站,注冊后,會收到一個隨機地址,可以給對方寄送明信片。他也收到很多,來自英國、日本、馬來西亞等地。日本片友,很體貼地寫著中國地址;法國片友,用歪歪扭扭的筆跡寫了“你好”兩個字。(如果你感興趣,可以去試試: www.postcrossing.com)。
據這家網站統計,已經有80多萬會員收到了來自207個國家的6293萬張明信片。這種跨越千萬里的期待,總是令人怦然心動。想起喜歡的一首詩,來自濟南詩人西風沒落。它講述了一個男人,穿越一座城市去找女人幽會的故事。“出租車顛簸我的心臟和想象。可我想象不出你在怎樣等待我,我不知道我們是否一樣被想象和激情捕獲。”
多年前,我出差外地,還時不時給同事寄上一兩張明信片,總算生活中,能有一些小小的驚喜。只是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心境。那些驚喜也是“等待”的迷人之處。像《等待戈多》里說的,“我在等待我的戈多,我卻真的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沈從文寫《邊城》,也說翠翠等著心上人,“他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也許明天回來。”
日本人伊藤秀夫卻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孩子能夠再回來。10年前,他的孩子就已經因落水而喪生了。但是前不久,他卻收到一張明信片,上面顯示是兒子寄出。原來,就在孩子遭遇意外之前,岐阜縣政府搞了一個防止全球變暖的傳播和啟蒙項目。他們邀請小學生們給10年后的自己寄送一張明信片。他的兒子參加了。10多年后,政府才把這些明信片寄出。伊藤也才知道,兒子當時最關心的一件事——明信片有明顯擦過的痕跡,說明他可能修改過幾次,但最終寫下:“我弟弟在干什么?”一下子,伊藤記起了那個冬天,那個孩子的樣子,“我的胸口很緊”。我也忽然想起“刻舟求劍”這個詞來。那張明信片,就是伊藤兒子刻下的那個記號,他永遠找不回兒子來,記號卻一直存在。
身邊的郵筒正在慢慢消失,說起來總免不了唏噓感慨。可是,要讓我們真回到那個車馬慢的時代,估計大部分人都會拒絕。現實如此,這個時代不斷加速往前跑,總是會甩下一些東西,有得有失。
前兩天看新聞,一家外賣平臺,要搞社交了。我于是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我們有了電商社交、短視頻社交,現在又有了外賣社交。真是一個社交極大豐富的時代,只是,曾經那種社交的豐富感覺——期待、溫馨、暢快、痛苦、傷心……卻大概很難再享受到了。一個點贊圖標,幾乎表達了我們作為人類的一切感情。
(潘文虹薦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