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發物語

熟悉的發型師一再跟我確認是要剪短發嗎？過程像極了經典電影《羅馬假日》里安妮公主剪頭發前的橋段。我再三聲明，肯定加確定，就差指天發誓了。

可當他手起剪落，一大截頭發齊著下頜離我而去時，望著鏡中人，我心里還是“咯噔”一下。恍惚中回到自己初三那年，升學壓力驟增，我媽與理發師合謀，在我以為僅是打理下長發的情況下，被快刀剪亂麻地理了個短發。其后，以理發師尷尬的沉默為背景，小小的工作間里充滿我媽不停的解釋安慰和我自顧自啜泣的混音。為這，我跟她冷戰了一個星期之久。

女人珍視長發，其實是珍視美，愛惜自己的女性身份（雖然留長發的男人一直大有人在）。大多形容美女都是長發飄飄，幾乎沒人提過短發嫵媚。元代南戲《琵琶記》里趙五娘剪下自己的頭發為公婆買棺材;《小婦人》中，喬為了給生病的父親更好的照顧賣掉自己那一頭卷曲長發，不論作者還是讀者都將其視為值得褒獎的自我犧牲精神。

曾經，女人剪短發會讓人揣測是受了情傷或是看破紅塵。有首流行歌曲叫《短發》，很有畫面感地唱出了一個斷發療傷的女人：“我已剪短我的發，剪斷了牽掛，一刀兩斷，你的情話，你的謊話。”這歌當年火遍全國，不知道引起多少失戀女青年的共鳴，當然也沒法統計她們剪短發的人數。《紅樓夢》里，賈赫看上了鴛鴦，欲娶為姨娘;邢夫人、鴛鴦哥嫂輪番上陣說媒，姑娘不愿意;最后賈赫放狠話，大意是我娶你不得，看你還能嫁誰，誰還敢娶你;鴛鴦被逼無奈，藏了剪刀，當著眾人，在賈母面前鉸發明志;經此一鬧，才絕了賈赫的念想：人家姑娘寧可削發為尼，去守孤燈苦佛，你威逼奈何啊？

而今，環顧辦公區，一半以上的女同事都留著有形有款的短發。她們個個笑靨如花、生龍活虎，看不出半點受情所困、為擺脫“萬千煩惱絲”而剪發的決絕或是看破紅塵的冷傲。唱《短發》的歌手20年來倒是一直短發示人，一次節目中談及原由，說是她的外婆認為長發吸營養導致她瘦，為了哄外婆高興，就剪了短發。剪了以后覺得挺好，一直留著，跟當年眾所周知的情傷毫無關系。

“五四”新女性剪發運動代表人物曾反駁北洋政府發布的《嚴禁婦女再剪發》，說短發有很多好處：節約時間、節省費用。這好處亦深得當今廣大職業女性的心。更何況得益于今日之美發造型技術，短發的女人看起來俏皮優雅，時尚而有活力——詮釋了“她”的豐富。

《羅馬假日》里，理發師對自己的作品——造型完畢的短發安妮公主非常滿意，不斷揣測詢問她的職業：“你是音樂家？藝術家？畫家？模特？”希望也有人這樣問剛剪了短發的我。

（林彥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