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盲人，出發去看海了

我是小馬，天生全盲。十幾年前，我從河北唐山的一片莊稼地走出來，到北京學了推拿，吃住在店里，不用出門。店里總共80平方米，員工宿舍8平方米，只能放下一張折疊床，走來走去都是墻，我不喜歡，老想走出店，呼吸新鮮空氣，曬曬太陽。

第一次過紅綠燈，因為不知道是紅燈還是綠燈，在路邊猶豫了五分鐘也沒走，最后是想著“大不了就一條命”，心一橫才走過去。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不怕了，我開始有空就往外走，離推拿店越來越遠，再到后來散步也不滿足了，我想去旅行。

現在的手機有了讀屏功能，可以正常用手機。我有很多志愿者群，他們會看圖然后發文字給我們，其中也有幫盲人旅行的志愿者，我們會約定好時間和地點，各自承擔費用一起去玩。

有時候我也怕，但愛好總能讓人克服害怕。很多人問我你又看不見，為什么要去旅游？因為我能感知到啊——沙漠的空氣很干燥，風大時沙子會吹到臉上;海邊有成成的海風，海浪的聲音永遠不會停;草原有牛羊的叫聲，它們喘出的氣熱熱的……

去過的地方里，我最喜歡泰山，同行的夫妻分別走在我一前一后，我聽他們的腳步聲判斷怎么走，一個臺階一個臺階走了六小時，山頂的涼風很舒服，是推拿店的空調模擬不出來的風，我能感覺到自己站在一個開闊的地方，心里也不憋悶了。在沙漠，我像普通人一樣自由，甚至比他們更敏銳——我能通過志愿者喘氣的聲音，腳踩進沙里又拔出來的摩擦的聲音來判斷該往哪兒走，聲音的角度變了，就是轉彎的信號。還會用太陽曬背還是曬臉來判斷有沒有走錯，黑暗的世界里，聽覺和觸覺都是敏銳的觸角。

我喜歡自己去摸，去了解。有一次喂鴿子，我一追鴿子就跑，旁邊的老人告訴我把玉米粒放在手里，等鴿子過來就可以，我照著做，鴿子果然湊過來啄我的手，那種感覺很奇妙。當然，我也很小心，一般不會去摸花，植物對人的觸摸很敏感，今天摸了明天可能就落了。

我喜歡一切超出認知的事——原來海浪的聲音這么大，海水會一直移動;原來在纜車上人是不會停的，我坐上去之后才反應過來;去草原之前，我以為草和人一樣高，人可以躺在草原上，葉子托著人，像床一樣軟，去了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草原都是這樣，我去的就是光禿禿一大片。

我為什么要旅行？因為它是生活的奔頭，更是某種鼓勵——我能像健全人一樣旅行，也能像他們一樣好好生活。

我不想把自己封閉在吃飯、睡覺、推拿這樣瑣碎無味的循環里，我想和健全人一樣擁有愛好的權利。

我老在想，或許我就是一條深海里的魚，不管怎么游都是漆黑一片，但海總是好的，我怎么就不能往上走走，用自己的觸角“看看”珊瑚和洋流呢？

我想是可以的。

（程冬云薦自《意林·彩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