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人類一生最大的悖論

浙江大唐貢茶院，中國歷史上首座加工茶葉的 “皇家茶廠”

時間的地位遠遠排在任何其他觀念的前面，然而它本身卻是人類這一生最大的束縛。

人類對時間的知覺并不是直接的，不像鐘表可以把時間切得準確而客觀。我們是透過神經的作用去體會什么叫作時間，甚至是透過一個叫作“記憶”的作用才讓我們取得時間的觀念。

時間，對我們來說，最多分成3個主要的區塊——過去、現在、未來。

現在和未來，其實都是由過去組合起來的。然而，過去完全是透過記憶才可以儲存，可以讀取，甚至調出來。

人類和其他動物不一樣，除了比較完整而豐富的記憶的作用，還有很強的聯想能力。早期的人類，也許幾十萬年前就懂得觀察一些周遭的現象。例如太陽會升起、會落下，落下后，月亮會升起、星星會出現。不光如此，他們還發現有時草葉會冒出芽來，然后會特別熱，接著樹葉開始落下，甚至下雪。

這些周遭的動態都會重復，只是重復的周期有長有短。這么一來，“天”“月”甚至“季”的觀念，就出來了。

人類也自然就把個人體驗的變化和環境的周期聯系在一起，從中得到一些意義。

在人類剛有農業的時候，人會發現——要在“春天”，種下的東西才容易發芽。到了“夏天”，可以不穿那么多衣服。等到“秋天”，可以收獲。進入了“冬天”，動物都在冬眠，人類也就跟著休息，要保住溫暖。把短一點的周期再區分更細一些，到了“晚上”就該休息，要保住身體的熱度，自然會想睡覺;“白天”有日光，可以把環境看得清楚，能夠處理“事”。

人類其實就是靠記憶維持得比較長，再加上聯想和推理的能力，足以跟其他動物區隔開來，才有文明可談。

從主要基因的DNA序列來看，人類跟黑猩猩的差別不到2%。所以人類的特殊倒不是可以完全用基因來解釋的。更有意思的是，比起早期存在但后來消失的另外5種人類，我們現代人和他們的DNA可以說幾乎沒有差異，但是，到最后只有我們現代的人種留存下來。

留下來的原因，從個人的角度看，是時間——時間的觀念。也就是說，前面講的記憶，加上聯想、推理，讓現代的人類造出一個完整而具體的時間的觀念。

為什么有記憶再加上聯想和推理，對一個人當時面對的環境那么重要？

我們可以想象，人類的體質本來就不如其他野獸（例如猩猩、老虎）那么強壯。光是憑肌肉的力量，人類絕對不可能贏過其他的野獸。從物競天擇的角度來看，像人類這樣的物種應該老早就要消失了。事實也是如此，其他5種原始人類早就消失了。

就是因為有記憶、聯想、推理的功能，人類才有機會可以向經驗學習，可以區隔不同的行為，而自然發現有些舉動對生存有利、有些有害。因此，人類不至于重復一些對生命造成危機的動作，甚至可以重復一些過去認為比較有生存優勢的舉動。這個優勢是其他動物沒有的，即使有，也很有限，才會讓人類不光是生存下來，還主宰了整個世界。

人類更了不起的地方，是發現有方法可以驗證心理的時間感。本來，一開始是參考天體的運動才突然產生時間的觀念和感受。但反過來，人類自然用天體的運動來校正自己心理的時間觀念，讓心理的時間感有了一個參考。而這個參考是相當可靠、穩定、不怎么變化的。

幾千年后，世間才有了鐘表。這一來，時間又更精確了。時間本來是人類的體驗，是人類心理的作用，但透過鐘表規律的動，它突然變成客觀而具體的存在。甚至，再進一步被認為是一個不變的物理常數。同時，人類為了跟上時間帶來的變化，于是就有了記錄。

我們仔細觀察，每一個輝煌過的文明都有很強烈的時間觀念，而且每一個文明都有方法來記錄，也就是我們現在所稱的歷法。印度史前文明和瑪雅文明從觀察天體運行所歸納出來的周期，甚至長達幾千、幾萬年。人類發展到現在，配合西方現代社會運作的步調，自然就把“年”當作我們歷法的基礎單位。

時間不光強化人類的邏輯和推理的能力，有了歷法也讓我們開始作記錄，包括歷史。透過歷史的記錄，人類才可以把經驗留下來，而可以得到進一步的學習。所以我才會說，時間是人類最大的發明。

人類的全部發展，都是透過時間的觀念而延伸出來的。

是的，時間確實帶給我們數不完的突破，包括現在科學和科技的發展。但同時，它本身也是我們全部煩惱的根源。想不到的是，時間也同時是人類最大的阻礙。

我進一步大膽地說，還不用談到突破，人類對這世界全部的認知，包括語言、思考、邏輯、互動、評價……全部離不開時間。有了時間的觀念，我們才成立這個世界、才有這個世界。

所以，時間的地位遠遠排在任何其他觀念的前面。然而，它本身就是我們這一生最大的束縛，說它是陷阱都不為過。從生到死，沒有一個人能離開時間的觀念。我們都被時間束縛，甚至困住。可惜的是，對這個困境，我們連邊都看不到，甚至意識不到。

所以我才會說，時間，是我們這一生最大的悖論。

（摘自華齡出版社《時間的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