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找到那個蘑菇的？”

精確的坐標對于蘑菇采集至關重要，否則就如同大海撈針，你很可能一無所獲。

蘑菇愛好者的永恒話題一定是關于那些不可預測的蘑菇采集點。大家會對不同的采集點標注不同的等級，有的是可靠的，有的是可疑的，還有的甚至是不可信的。不管哪種等級，具體的地址都是保密的。蘑菇破土后并不容易被發現，即使它就在你的鼻子底下，這是因為它們可以很好地用樹葉、草、樹枝和松針把自己偽裝起來。正因為如此，精確的坐標對于蘑菇采集至關重要，否則就如同大海撈針，你很可能一無所獲。

蘑菇的秘密采集點不能是那種模糊的地點描述，而是需要非常明確的說明，甚至精確到一棵樹的位置。例如，如果你在尋找雞油菌，那么在落葉樹或針葉樹下找都是沒有用的，你必須尋找與雞油菌菌絲共生的樹。當降雨、溫度、局部氣候條件和其他關鍵變量以一種非常特殊的方式重合時，某種廣受歡迎的蘑菇就會應運而生。這就是為什么蘑菇采集者在出發探險之前，要對自然界復雜的情況進行各種各樣的權衡。雨不該下得太多，或者太少；天氣不要太熱，也不要太冷，蘑菇定期出沒的地方上次被訪問的時間也要考慮在內。預測某些蘑菇什么時候會出現就像占星術一樣，當天體完美對齊時，美妙的事情就會發生。當然，在獲得你想要的獎賞之前，可能會有很多障礙需要克服。即使在最秘密的采集點，也不能保證你出現時蘑菇就在那里。

在這方面，蘑菇采集者就像經濟學家一樣，兩者總是可以就為什么沒有達到預期的結果作出解釋。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解釋所謂的“蘑菇年”，比如為什么夏初或夏末的高溫或降雨的特殊組合導致了一個好的或糟糕的收獲季節。

但是，還有另一個令人沮喪的現實，那就是由于人們猖獗地砍伐樹木和暴力地使用推土機，珍貴的采集點遭到了破壞。在每個蘑菇季節開始的時候，社交媒體上都會貼出被砍倒的樹木的照片，又一個絕佳的采集點消失了。與志同道合的靈魂分享你的失望是一種治愈，因為他們明白這是一種多么大的損失，你幾乎可以聽到整個愛好者社群發出的巨大嘆息。

任何一個接觸過蘑菇采集者的人都會注意到，有經驗的采集者會彎下腰，試探性地伸出手，全神貫注地采摘蘑菇。他們會小心翼翼地把蘑菇對著光線仔細研究，然后輕輕地翻過來，把它的底面抬高到鼻子前，進行重要的氣味測試。他們繃緊著臉，張開鼻孔，當吸入蘑菇的氣味時，鼻孔幾乎顫動了起來。如果發現的是一個不尋常的蘑菇，并且正好其他的蘑菇采集者也在現場，那么這個蘑菇就會被傳閱，以便每個人都能進行檢測。無論有沒有放大鏡，每個人都會重復整個過程，蘑菇被一次次地檢測和傳動。在所有人宣布統一答案前，會有一些反復的討論。

如果無法當場確認蘑菇的身份，任何想繼續探尋的人都會帶著蘑菇回家，用顯微鏡和其他輔助工具進行更徹底的檢查。盡管對外行來說，這像是一個神秘的教派儀式，但對于蘑菇采集者來說，這就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當一位蘑菇采集者自豪地告訴其他人一些驚人的發現時，人們通常會問他這些蘑菇是在哪里發現的。這樣的問題會引起各種各樣的反應。大多數蘑菇采集者已經學會了如何禮貌地回答這樣的問題而不泄露哪怕一絲相關的地理信息。但我也見過一些人立刻陷入沉默，讓人以為我是在問他銀行卡的密碼。有一次，我問一位我自認為是朋友的人，他是從哪里找到蘑菇的。然而，收到的卻是充滿戒備、毫無價值的回復：“在奧斯陸公園。”

還有一次，當我和一個慷慨的蘑菇愛好者出去時，他給我看了他采集到美味牛肝菌的采集點。我朋友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個很受星期天步行者歡迎的地方。幾年前的一天，他偶然發現了一些漂亮的美味牛肝菌，決定把它們留在原來的地方，讓它們再長一點，然后幾天后再回來。他用一些干葉子蓋住蘑菇，這樣其他人就不會從小路上看到它們了。他并不是唯一一個使用這種方法的人。最熱衷于“覓食”的蘑菇采集者都會留下一些蘑菇，希望等它們長大一點再采下來，不過重要的是要在別人發現之前再次找到它們。

過了一兩天，我的朋友滿懷期待地回去找他的美味牛肝菌。離采集點還有一段距離時，他看見一個邋里邋遢的流浪漢躺在他的蘑菇上，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對于一個狂熱的蘑菇獵人來說，這是多么可怕的情境啊！你可能會認為情況不會更糟了，但事實卻超乎想象，因為那個流浪漢已經死了，死在了美味牛肝菌的上面。如果是你，這種情況下會做什么？我的朋友一秒鐘也沒有猶豫，他做了唯一正確的事——報警。

那天我和我的朋友沒有找到美味牛肝菌，但是在尋找時，我總是想起那個流浪漢。

基本上，每個人都會對秘密的采集點保密，所以沒人奢望得到定位坐標，任何提出問題的人一旦發現對方有絲毫猶豫的跡象就會放棄。蘑菇采集者在這方面很敏感，關塔那摩（美軍監獄所在地）式的審訊方法在這里行不通。當被問到在哪里發現蘑菇時，可以用一些含糊的詞來回答，比如說在日向森林或說在東部林地，然后就不再提供細節。你還可以講一些與采集點有關的信息，比如那里的降雨量和溫度，做出一種給予的表現，但其中并沒有真正有用的信息。這樣你就可以給出一個答案，而提問的人會覺得她學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一個專業的蘑菇采集者往往擅長這種規避策略。

作為一個新手，當有人邀請你和他們一起去尋找蘑菇時，你可能會覺得自己很幸運。但失望的風險總是存在的，要知道邀請你去尋找蘑菇并不是邀請你分享他的秘密采集點。

“我們這次去哪里？ ”有一次，當我們進入奧斯陸公園時，另一個女性“菇友”問我。

這里不必爬上陡峭的斜坡，從倒下的樹中穿行，或在湍急和泥濘的溪流中奮力前行，僅僅漫步在城市中，你就可以找到美味的可食用蘑菇。這個公園很大，被分成幾個地理上不同的區域。我知道我的同伴在這里發現了很多有趣的東西，所以我的期待很高。但她顯然不想告訴我她在哪里獲得了最激動人心的發現。如果她想這么做的話，她會帶頭說，我們走這邊吧。

我們沿著公園一邊的籬笆到處走，什么也沒找到，有點小失望。在另一邊走了一圈，但依舊沒碰上好運氣，于是我帶她去了一個我經常能找到口蘑的地方。口蘑是春天最早出現的蘑菇之一。然后，我的朋友指著一個地方，說她通常會在那里找到硬柄小皮傘，那是一種很小、很好吃的蘑菇。換句話說，我們交換了一些關于非時令蘑菇的“無用”信息，有點像是和親密朋友分享了一些趣聞。我們最終空手而歸，各回各家。

和其他蘑菇采集者一起去采蘑菇，而又不泄露自己的最佳采集點，這也是一種藝術。

（摘自商務印書館《尋徑林間：關于蘑菇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