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母沒有童心、缺乏耐心是他們對孩子缺少陪伴和引導的重要原因。一些時候,是家長將孩子推向了虛擬的手機游戲。
在一部分人眼中,手機游戲起初是占據孩子的時間,接著是吸走其他一切興趣愛好,最后扭曲孩子的性格,讓一個孩子沒有了孩子該有的樣子。當下人們的聲音越來越向資本化的游戲討伐,可是教育學的經典命題“所有孩子的問題都是父母的問題”提醒我們反思——父母是否在孩子的成長中缺位呢?
基于具體案例和事實,我們去討論,真的是手機毀了孩子嗎?
我家那位手機上癮的小孩
又到暑假,前幾天我回到湖北潛江農村的家中,發現“神獸”涵涵去補課了。父母把他送去補習班并沒有抱著成績提高多少的期望,主要是“眼不見為凈”,讓他去補習班混著總比在家沒日沒夜玩手機強。
涵涵今年13歲,即將上初中,是我的外甥。他身上有現在小孩子突出的老大難問題——手機上癮。起初游戲只是占據他的時間,他恨不得不吃不睡,將時間都用來玩游戲。再后來游戲就好像黑暗的“吸星大法”一樣,吸走了一切興趣愛好、體育運動,只剩下空洞的游戲。最后游戲似乎已經扭曲了他的性格,我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一個小孩子該有的樣子。
涵涵小時候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可愛,戲劇性的改變似乎發生在他9歲那一年,當時他們舉家從外省回到老家,自此他就像變了一個人。
學術界現在很流行對“回流兒童”的研究,涵涵就屬于這一類。回流兒童大概的意思是在外打工的父母將子女帶在身邊,孩子寄養在打工城市一段時間后,由于高考教育制度和戶籍管理的問題,他們一般在小學升初中階段回到老家上學。
這幾年由于沿海城市的產業轉移,越來越多的打工父母被迫回到老家發展,也因此有了越來越多的回流兒童群體。這樣一批回流兒童介于“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之間,他們缺乏身份認同,打工城市不是他的家,老家也不是他的家。他們說不清楚自己是城里人還是農村人。
涵涵的身份識別也很模糊,如果說他是農村孩子,可他住在城市里,上學也在城市里;如果說他是城市小孩,可他不像城市小孩有豐富的課外活動資源,他的社會支持網絡全在鄉下。
涵涵的父母以前都在青島的一個汽車廠工作,爸爸是技術工種,月收入能達到1萬元。媽媽在一個清閑的車間工作,也能有兩三千元的收入。爸爸和媽媽是同鄉鄰村的人,經熟人介紹后結婚了。兩個人都是農村出生,學歷也都止于初中。即便如此,涵涵的媽媽也不愿意孩子成為留守兒童,一直將涵涵帶在身邊。
2018年金融危機后許多工廠倒閉,他們的廠正是其中之一,于是他們回到老家重新找工作??h城的工作機會和教育資源比村里還是好多了。幸好他們在縣城房價只有3000元/平方米的時候買了100平方米的房,現在縣城房價已經6000元/平方米了。
年輕小夫妻寧愿少攢錢,寧愿多累一點,也不愿意把孩子放在農村讓父母帶。他們說爺爺奶奶帶的小孩子毛病多,可他們自己帶的孩子問題也不少。他們說想好好培養孩子,讓孩子起碼受大學教育,但現在孩子能否考上普通高中都有懸念。
當教育的希望破滅時,家庭崩潰也不遠了
一個令我痛心的現實是,玩手機的孩子越來越低齡化,剛上幼兒園還不識字的孩子拿著手機不愿放手,用兩只小手抱著手機滑來滑去。
我那些三四歲的外甥,不管是在家還是走親訪友聚在一起,飯后就扎堆在一個有無線網的空間里,有時候是房間的沙發上,有時候是某戶有網人家的門檻上。三四個小時里他們像木頭人一樣,直到晚飯后被各自的父母帶回家。
手機毀掉了一個孩子,浪費了家庭在孩子身上的全部投資。當這份承載了家庭發展希望的教育投資失敗時,這個家庭也到了破碎的邊緣。
我曾經在中部農村調研時聽到一名留守婦女在哽咽地抱怨。這位三四十歲的婦女,兒子快要上高中。她以前和老公都在省城的建筑工地打工,老公軋鋼筋,她做些小工。上初中后兒子對手機上癮,也常和不正經的同學混在一起,學習成績成了班級倒數,爺爺奶奶管不住他。
夫妻兩個人商量著掙再多錢,兒子沒出息也是白搭,于是夫妻分工,男的繼續在工地軋鋼筋,女的回來照顧孩子??伤貋硪矝]有起到之前商量的管理效果,兒子玩起手機來,就像毒癮發作。
在外用血汗掙辛苦費的丈夫對妻子頗有埋怨,認為她專心在家帶孩子都做不好,夫妻二人一通話就吵架。這名婦女面對丈夫的不理解、兒子的不爭氣,反復地說“手機害人”。
不可否認,手機加速了孩子的游戲上癮。過去人們要憑身份證去網吧,當每小時充錢的電腦游戲被唾手可得的手機游戲取代,孩子們接觸游戲的門檻降低了,只需要一部父母淘汰下來的幾百元手機,只需要有網絡即可——即使有防沉迷系統,但總是有辦法逃脫。
更準確地說,手機加速的是底層家庭孩子的游戲上癮。這些底層家庭可能是在農村,也可能是在城市的某個角落,但是他們都有共同的特點——父母的綜合素質相對較低。父母或者沒有時間陪伴孩子,或者沒有意識到陪伴孩子的重要性,或者不知道怎么去陪孩子。
人的天性趨向于對不費腦的事情上癮,對于費腦的事情麻木。一個正常人不會生來就對讀書上癮,他更容易對看電視、玩游戲上癮??汕罢邥屛覀儍炐?,后者則會讓我們墮落??梢哉f,人的大腦是需要刻意訓練的,只有經常使用它、刺激它,它才會越來越靈敏。
都在玩手機
資本化的游戲市場雖然對未成年人游戲上癮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在針對未成年人玩手游已經有完整規范、政府嚴管的情形下,父母也應該反思他們是不是對孩子缺少陪伴和引導。
有一些受教育水平有限的年輕父母,尤其是男性,他們好像不會和孩子溝通,不知道怎么陪孩子,把教養責任推給了母親。一旦母親不在場,或者母親也被麻將等娛樂活動吸引的時候,孩子就更容易被手機游戲捕獲。在當下普遍的家庭模式里,父親的權柄和威嚴正在消失,母親開始在一個家庭中大包大攬。
父母對孩子陪伴和引導的質量差別,造成了孩子對手機游戲的分層化上癮。當孩子從父母那里得到好的陪伴時,他們往往會被琴棋書畫等活動吸引,好的興趣一旦養成就會形成好的循環,似乎這普遍發生在家境小康、父母文化素質較高的家庭。當孩子從父母那里得不到好的陪伴,他們就被游戲陪伴,這似乎更容易發生在為生計奔波、父母文化素質較低的家庭,主要集中在農村家庭。
父母對孩子缺少陪伴除了生存壓力擠壓了他們的時間,更主要的還是他們的觀念還沒轉變。需承認,這些父母也是社會的弱勢群體,他們自身的動能不足,但面對如洪水猛獸般的手機游戲,他們必須迅速轉變,裝備自己,從游戲世界奪回孩子。
孩子們沉迷手機暴露了父母的不稱職,也宣告了他們的無奈。現實逼迫父母不能再用他們從上一代習得的放養式教育對待下一代孩子。
教育學的經典命題——所有孩子的問題都是父母的問題,這句話并沒有過時。陪伴作為有實質行動、孩子能直接感受到的愛,在“娛樂至死”的當下社會尤其缺乏。
(摘自南方日報出版社《有數:普通人的數字生活紀實》 編者:數字原野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