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住劉海，我愁掉了多少頭發

在小學三四年級，為了一次舞蹈表演，我第一次剪了劉海。那時候還沒什么“空氣劉海”“八字劉海”“胎毛劉海”的概念，所謂劉海，就是理發師把平時扎在辮子里的頭發拉出來一縷，放在額頭上，剪出來厚厚的黑色簾子一樣的額前短發。

“剪點劉海，發際線就不會退后。不然老是把頭發緊緊地往后扎，發際線就會越來越往后。”十幾年過去，我對當時的劉海是否成功已經沒有印象，只記得理發師說過類似的話。這句話一直影響著我的發型，讓我至今和劉海糾纏不清。

一

初中，我剪了短發。短短的學生頭，標配是劉海，讓我看起來像個小蘑菇，等頭發長了一點兒就用皮筋扎起來，夾起劉海，露出個光溜溜的大腦門，像個剝了殼的鹵蛋。

某日，閨密看著我沒有劉海掩護的大腦門，跟我說：“你發際線挺高啊。”那時候對“發際線”沒概念，就云里霧里地點點頭。后來隱約知道主流審美覺得發際線高不好看，閨密再提起時，我就有些不高興。看到我癟著嘴，閨密會安慰我說“發際線高代表聰明”，然后舉例說楊冪和抖森發際線高，但都是學霸。

發際線高的人是不是都聰明有待考證，但我在追求知識的道路上，發際線確實越來越高了。

到了高中，隨繁重課業一起增長的還有愛美的意識，隨業余時間一起減少的還有頭發。此時的劉海已經不僅僅是發型和裝飾，它有了必須存在的價值——遮擋我青春期瘋長的痘痘，掩飾我明晃晃的大腦門，阻攔我節節敗退的發際線。

不過，雖然劉海看起來大有裨益，卻有“薛定諤的存在”的問題。可能是因為應該成為劉海的頭發被我讀書讀沒了，也可能是因為頭發太油劉海一縷一縷的，某次，舍友悄悄跟我說，她的男性同桌曾經問過她：“××× 到底有沒有劉海啊？”

在學生時代，我還沒有辦法去解決劉海的總量問題，只能退而求其次，解決劉海的質量問題了。我解鎖了女生的絕技——只洗劉海。

不過這種偷懶的行為也會因為進一步懶惰而停止，在高考的壓力下，我對外表的追求被無限壓縮，于是放棄了洗劉海的每日任務。于是，我在高三留下的影像記錄都有一個共同點——劉海油得像剛從室外淋了一場大雨。

等到高考結束，我才有閑情雅趣去整飭自己，第一步就是倒騰清楚我的劉海。在我表姐的推薦下，我網購了一款“頭發蓬蓬粉”，一拿到快遞，我就忍不住拆開包裝，照著說明書，一手提起劉海，一手拿著“蓬蓬粉”往劉海上拍。看著劉海從一縷一縷，神奇地變得根根分明。

但我的劉海早已不是三四年級剛剪時濃密的模樣，而是呈現稀疏禿頭的趨勢。怎么辦？大數據從我的購買記錄中猜到了我的困境，給我推送了“假發劉海”。

當天我就下單了。雖然假發的發質不太好，戴在頭上有些雜亂，但是作為劉海貧困戶，我也就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了，天天戴著我的“新劉海”走街串巷。

二

讓我拋棄假劉海的是有一次去理發店。洗頭之前我摘下假劉海，洗完之后頂著濕漉漉的頭發等著吹干，看著舉著電吹風和梳子的理發師，我跟他說我還是有劉海的。

“劉海在哪里？”他手里的梳子在我腦門逡巡已久，勉強找出幾撮短毛。

我的手從理發圍布里伸出來，晃了晃我手里的黑毛。

“嗯，你要不要嘗試剪多一點劉海？”理發師顯得語重心長，“這樣你就不用假發了，劉海也足夠多。”說著，他往我腦門上畫了一個三角區，從后面往前拿了幾縷長發。

我透過被頭發絲切成長條的視線，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點了點頭。

額前的頭發一下子變多了，那天回去，我忍不住照了好幾張自拍，幾乎從我在意儀表以來，我就沒有遇到過這么讓我滿意、省心的劉海了——它遮住了我的發際線，修飾了我的高顴骨，掩蓋了我的方圓臉。

但凡事沒有十全十美，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大學的壓力和學業像是洶涌海水，將我淹沒。而我的發際線像是被潮汐侵蝕的海岸線一樣，越退越后。我的劉海也同海岸邊的紅樹林一樣，越來越稀薄了。面對越來越少的劉海，我無法抑制地感到焦慮，焦慮又導致掉發，掉發又引起焦慮……

為了解決這個麻煩，我想過買生發劑，但不敢隨意下單，生怕買來的產品有問題；我也想過食品療法，為此買過黑芝麻糊，但是它見效慢，我又不愛喝此類飲品，最后它也只能堆在廚房里吃灰；植發也曾在我的計劃表上，不過囊中羞澀是一個問題，另外一個難題是，植發是將后面的毛囊移到前面，這一招可謂是拆東補西，讓人望而卻步。

有時我也在期待，如果時尚是一個輪回，什么時候社會的主流會變成以高發際線大額頭為美，那時候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夾起劉海，不再為它而發愁。

有時候我也寬慰自己，外貌只是人生活中很小的一部分，它之所以會成為問題，只是社會審美的馴化和社交平臺的包裝。人就應該有這些小小的瑕疵，或者這些都不應該稱之為瑕疵，只能說是人外表上的特點和不同。我不應該在描述外貌的形容詞上賦予褒貶的評判：比如發際線高，要矯正；皮膚黑，要美白；腿粗，要瘦下去。

近日又去剪發，新的理發師注視著鏡子里的我，問我要不要再多剪一點劉海。

“不然這樣有點空。”他給我比畫了一下。

“可以，”我點點頭，忍不住補上一句，“但是我怕如果一直這么剪，我劉海要剪到后腦勺了。”

“哈哈，”他發出一聲不知道是尷尬還是被逗趣了的笑，“你說話真有意思。”

“哈哈。”我也忍不住笑了，心想這是我真情實感的擔心。

但是他夸我說話有意思，我有點得意地想，那就先讓我十幾年來對劉海的擔憂靠邊站去吧！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