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著侵華日軍總參謀長到芷江乞降,劉云湘把祖傳的清代底油灑向青山綠水,告慰瀟湘兒女的不滅英靈,傳奇年代劇《一代洪商》落下帷幕。
憑借張豐毅、李立群、丁海峰、牛莉、寇振海等老戲骨的精彩演繹,以及張含韻、張睿等新生代演員的顏值擔當,該劇把民國時期在奸商、官府、軍閥、日諜、土匪勾結的夾縫中求生存,民族危亡之際堅守道義但并不為人熟知的洪商,呈現在億萬觀眾面前。
那么,近代史上的洪江商人究竟是什么樣子?
位于沅江、巫水交匯處的洪江古城,明清時期就是集散商品、交易貨物的商埠碼頭,鼎盛時期有20多個省市的商賈來這里淘金。他們行商流動,來往返復,坐商久居,子孫繁衍,形成許多極具地域色彩的幫派,號稱“十三行幫”和“五府十八幫”。
但由于地處偏遠,明清兩朝都沒有在這里設置地方政府,也沒有嚴格的戶籍管理制度。為維護同鄉利益,客商開始設立會館。以江西會館、徽州會館、福建會館、黃州會館、寶慶會館、辰沅會館、七屬會館、貴州會館、衡州會館、湘鄉會館為代表的“十大會館”,不僅協調商業組織,還在一定程度上代替了政府的相關職能。
長期的商業活動,使洪江人也形成了與周邊農業縣份截然不同的文化性格。
首先,洪江人不攀門戶。由于外來人口居多,這里沒有門戶觀念,也沒有南洋華商那樣的家族企業,這導致在洪江以外的地區,洪江商人缺乏家族門戶的支撐。
其次,洪江人重視商業和技術,但沒有“學而優則仕”的儒家傳統和科舉做官的歷史——這既是洪江向工業城市轉型的優勢,也是他們在外地缺乏話語權的劣勢。
洪江地區的諸多產業,以洪油最為著名。
洪油,就是洪江盛產的優質桐油。這種耐熱耐酸、附著力強的植物油,是近代史上重要的戰略物資,可用于飛機、坦克、軍艦的保養。而這些洪江油號,大多由江西商人創辦——他們從西南油桐產區收購桐籽,在洪江進行榨煉,然后用木船運往常德,在常德轉火輪運至武漢,再改江輪運往鎮江、上海;并通過聘請職業經紀人做掌柜,在武漢、鎮江、上海等地設立分號,使洪油產業向集團化方向發展。
清朝末年的張吉昌油號、民國初年的慶元豐和徐榮昌油號,都號稱擁有百萬銀兩。《一代洪商》主角劉云湘的人物原型,就是慶元豐油號創始人劉岐山。
到上世紀30年代初,洪江已成為貨幣流通量居湖南省第二位的經濟重鎮,桐油年產量達到40萬擔,占全國總產量的10%,湖南省產量的三分之一。抗日戰爭爆發前期,中國向美國爭取到的第一批援助貸款,就是以洪油作為抵押物。
隨著上海、南京、武漢相繼淪陷,長江實行封鎖禁運,導致洪油大量積壓。這時,一樁人為制造的冤案,徹底摧毀了將盛極一時的洪油產業。
1939年初,洪江八大油號之一的徐榮昌油號鎮江分號管事鄧子英,得知江浙一帶桐油缺貨,價格暴漲,便寫信給總部,建議將積壓在常德的桐油運往鎮江銷售。沒想到,這封信被洪江郵檢所的特工人員截獲,駐洪江的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譚自侯得知此事,認為大發橫財的機會來了,企圖藉此敲詐勒索洪江各大油號。
當時,洪江最大的油號有徐榮昌、楊恒源、慶元豐、劉同慶、蕭恒慶、恒慶德、新昌、永興隆八家。譚自侯請八大油號的老板到司令部赴宴,聲稱說有人向淪陷區偷運桐油,你們要自查一下。由于各大油號根本沒有往鎮江運油的計劃,都沒有當回事。
過了幾天,譚自侯又把他們叫來,宣布他們“運油資敵”,如果每家愿意出兩萬銀元抵罪,就可以免于追究。八大油號不服,譚自侯就把他們軟禁了起來。八大油號老板集體失蹤,使“運油資敵”的特大新聞在當地傳得沸沸揚揚。譚自侯見事情被搞大,擔心上司追查隱瞞不報的責任,只好把案子上報到芷江憲兵司令部。

憲兵司令谷正倫也想借機大撈一把,在沒有事實依據的情況下,將此案定性為“經濟漢奸罪”,同時下令封鎖消息,不準外傳。但這件事情還是被香港《大公報》捅了出來,并驚動國民政府最高當局。重慶方面電令谷正倫,立即將案犯壓赴重慶審訊。
被逼入絕境的八大油號老板,不得不舍財保命。他們湊了20余萬大洋,先是請了江西籍國大代表王冠英和重慶衛戍總司令劉峙出面斡旋。打通關系后,又電召徐榮昌油號鎮江分號管事鄧子英,讓他從上海繞道香港,再飛到重慶,把相關賬簿憑證呈交重慶司法機關審核。
雖然司法機關最終以“事出有因,查無實據”結案,但經過近一年的折磨,八大油號老板各個心力交瘁,紛紛停業撤資,洪油產業元氣大傷。而洪江古商城,也開始失去湘西南地區經濟中心的地位,逐漸歸于沉寂。
洪商有過短暫的輝煌,但民國時期的黑暗政治壓垮了它。
現在來看,相較于徽商的勤儉儒雅、晉商的誠信仁義,洪商更多帶有“淘金熱”的野性特征,盡管如此,電視劇樹立的“以義致利,經緯天下”商業格局仍值得稱道。
1951年,洪江成立公私合營洪江植物油制煉有限公司,后來改為國營洪江植物油廠,一直生產到20世紀末。此后,主要是民營企業承擔了洪油技藝的傳承。
當機械化生產代替手工技藝,洪商退出歷史舞臺。但無論時代如何發展,“以義致利,經緯天下”都是構建中國商業倫理、增強民族文化自信的一種內生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