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易

在有疫情前,每年無法回家過春節的人里,除了沒買到車票的可憐蛋,其實還有很龐大的一類人——在冷風中排隊數小時的藝考生和他們的爸爸媽媽。至于我并非藝考生,為什么知道此事?那就是一段漫長的故事了。
彼時我在人生的重大選擇上栽了跟頭——文理分科時選擇了理科。
理由很簡單,我初中時物理、數學都很優異,到了高一,雖然學起來有些吃力,但我還不想認命,更不想背政史地。可我還是太年輕了,當分科后的第一次月考成績單發下來,我和一票同學各懷心事走出學校大門,單單是我被一名十分有眼色的、帥氣的男生攔住了。
難道……在我還沒來得及幻想一些小說情節時,他遞來一張漂亮的紙:“藝考培訓班了解一下?”
雖然和想象有些許偏差,但這張紙,為我打開了一個新世界。
這張宣傳單寫得很直觀,孤陋寡聞的我掃了一眼,第一次知道了還有編導這門藝術。而當我仔細瀏覽完,腦袋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這門藝考科目,就是為我打造的!
第一,它不用像學美術、舞蹈那樣需要童子功,或是一天練習很長時間;第二,它要寫故事,而我已經在雜志上發表文章兩年了;第三,我家人向來覺得看電影費錢、費時間,但如果學了編導,我就能借機看很多電影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原來我的人生只是需要一次機遇。但回到家后我發現,我的人生需要的是說服我媽,給我出大幾千元的學費。
我媽是那種愿意花大幾百元給我買一盆車厘子吃的人。她很愛我,愿意給我一切她覺得好的事物,但很可惜,經過我的初步試探,我媽對藝考有偏見。
我只是在飯桌上問了她一句:“媽,你知道現在藝考也可以考編導了嗎?”我媽就夾起一根土豆絲,自然地問我:“編什么導,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對了,你月考成績出來了沒?”我一下子就沉默了。
但同時,成績單也更堅定了我想學編導的心。我真的不明白,理科的數學和物理怎么能那么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做了一整晚心理準備后,我在清晨頂著熊貓眼,將成績單獻給了我媽。和我預料的一樣,我媽看完臉都綠了,她先是深呼吸一口氣,又一巴掌拍在我胳膊上:“你學習了嗎?”
見弱小又無助的我點頭,我媽開始“引經據典”,從我小時候把自己眉毛都剃掉的事,數落到我中考時還跑去跟一個男生告白,最后總結說,我不僅不努力,還又胖又蠢。
這種靈魂級別的打擊,要擱平時我肯定忍不了,但我計劃的下一步,就是跟她分析學編導對我這種笨蛋的益處。于是我抓準時機,表示深刻的認同,然后接過話頭:“所以媽,我想學編導。你看,我靠學文化課很可能會沒有大學讀。”
但我媽根本就不按我心里的劇本走,她說:“你學編導更沒機會讀大學。你文化課學不好,編導就能學好了?
你要真想學點什么,還不如把家里的盤子刷了,提前練習一下,以后沒出路了還能找個飯店打雜。”
說完,她瀟灑地去上班了,留下我對著面包和牛奶凌亂。是啊,我覺得容易的事,別人做起來也容易,我憑什么覺得自己能學到拔尖?于是,和我媽的談判,就像一個口吃和一名辯論隊選手的較量,我不僅輸得徹底,還被對方直擊了痛點。
但天無絕人之路。其實稍微留意一下,就能發現班里還是有幾位編導生的,因為投入精力少,雖然分數線比音體美要高出很多,但對成績算不上太好的同學還是不錯的選擇。看著他們,我對編導的熱情春風吹又生,對我媽也有了新思路——我媽不提別人家的孩子,我提!
我每個課間都找同學收集情報,一回家就對我媽進行轟炸:“媽,你知道××吧?她成績比我還差一點,現在就學了編導,聽說學得很不錯。”
“你們學渣的‘很不錯,嘖嘖……”
士可殺不可辱,我豁出去了:“最近怎么沒聽你提××呢?”××是我媽同事家的孩子,初中和我同校,高中跟我同班,為我帶來過無數次身心上的創傷,我強調:“他也開始學編導了。”
“你和他有可比性嗎?”我媽又開始降維打擊我。但這次我意氣風發地說:“我是不如他,但你不能阻礙我向優秀的人看齊呀。”可能是我很少發表這種豪言壯語,我媽望著我堅定的模樣,似乎有了一絲動容,她輕嘆一口氣:“別掙扎了,我不會同意你學的。”
“為什么?”我急了。
“你不適合。”我媽答得云淡風輕,四兩撥千斤,厚臉皮的我卻被擊中了。我想起了過去很多被我媽使用一票否決權的事,半是傷心吃不下飯,半是賭氣想讓我媽擔心,于是非常“中二”地鬧起了絕食。
我絕食是真的不吃,但可能是我營養儲備太過旺盛,連續兩天我仍舊精神抖擻,還輕了三斤。
我媽挺高興的,說:“不吃就不吃吧,省得我做飯了,你瘦點兒好看多了。”
我聽著這話,又高興又難過。不過這種終極手段還是起了些作用的,我媽在和我逛街的時候說:“既然你形象好一點了,那我也可以考慮一下讓你學編導,你現在站這兒唱首歌吧!”
“為什么?”我不愿意,雖然我表面倔強張揚,但骨子里還是個內斂的小慫包。
我媽說:“學編導也要考表現力,還要有表演特長,你肢體又不協調,不唱歌就只能選朗誦了。”“編導不是靠寫的嗎?”我一下子僵住了。
我媽臉上掛上了然于心的笑:“編導考試的內容包括影評、即興評述、特長表演和筆試,你確定想學的話,也不是不行。”
她這招以退為進,聽完我就猶豫了。但像當初選擇理科一樣,我腦袋一熱,咬著牙點了點頭。我媽說:“好,那你唱歌吧。”
從那天起,我發現雖然我媽表面上風平浪靜,但她比我準備得充分多了。繼被她逼著在大街上唱歌后,她買了個投影儀,瘋狂地讓我按照她找的影單看電影,看完還讓我分析鏡頭。
有的電影經典但無趣,空鏡頭時長3分鐘,看得我直犯困。但只要我腦袋點桌子,我媽就會一把把我抓起來。最后變成我媽一開電腦,我就特別想學習:“媽,我去寫張數學試卷。”
我的收獲不僅如此,電影看多了,我突然覺得老師講的課好生動,認真聽完、學會了新知識,還蠻有成就感的。
就在我對學數理化的愛已經超越了編導時,我媽給了我最致命的一擊。她拿來了一本厚厚的《文藝常識》,比語文書還大,厚過好幾冊歷史書。她說:“考編導最基礎的就是背完這本書,不然連統一考試都過不了。”我翻開那本書,心想,我何苦呢?
之后的幾天里,我媽可謂陰魂不散,她會在我津津有味嚼著炸雞腿時突然三連問:“第一部電影是什么時候誕生的?導演叫什么?它對電影史的意義是什么?”能不能答得上來不說,光是突然砸個問題來,就能讓我差點噎著,頓覺食之無味。
在天天好吃好喝反而瘦了一斤后,我徹底舉手投降了,但我媽仍舊不放過我。
校考都是從過年開始的,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年的大年初一,清晨5點我媽就把我從被窩里揪出來拽上車,行駛于寒風小雪間,擠進了排隊的校考人海之中。欲哭無淚的我哆哆嗦嗦地跟我媽商量:“咱們就別擋人家真正藝考生的道了,我該去給外婆拜年了。”
自此,我和我媽關于藝考的戰爭,才以我被“打”得落花流水而告一段落。
不過,我媽做的這一切似乎都很有效果,我再對什么感興趣時,會認真研究再做選擇。
那以后,我的成績穩步上升,但功勞可能并不在我,而在我媽。她把我轉去了文科班,找老師幫我補完了欠缺的課程。原來她并非對藝考有偏見,她只是比較了解我。
理解了這些后,我百感交集,因為大別山、長白山的地形圖,確實比外國人那一大串名字好背太多了!
靜靜//摘自《哲思2.0》2022年第3期,陳卓今/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