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文佳
19世紀下半葉,歐洲的民族樂派作曲家之一愛德華·格里格,在整個挪威的音樂歷史上留下了一筆獨特的濃墨重彩。他完美地融合了挪威民間優秀的傳統音樂,又從創作較為成熟的歐洲音樂中提煉出傳統的作曲技術和技法,將兩者結合重新進行了風格獨特的創作[1]。和大部分作曲家一樣,愛德華·格里格在其一生當中創作了眾多體裁的音樂作品,內容涉及多個領域,例如:鋼琴曲、管弦樂、室內樂、合唱作品、戲劇配樂,等等。
1867年至1901年期間,愛德華·格里格出版了《鋼琴抒情小品》這套貫穿了他從青年時期到晚年時期的極具影響力的鋼琴作品集。這部作品共有10卷66首鋼琴曲,每一首作品都有各自代表性的標題,短小精悍而又內容豐富,體現了格里格精致的音樂語言魅力和富有獨特內涵的音樂構思。
而其他作曲家例如肖邦、李斯特,他們只有部分作品帶有民間因素,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們不算是真正的民族樂派。而愛德華·格里格將挪威的民族性完整地注入到每一首《鋼琴抒情詩小品》[2],例如祖國的自然風光、風土人情、民間傳說以及個人情感等,因此,將格里格這66首作品按照以上這些主題進行匯總分類是十分有必要去做的事。
愛德華·格里格的《鋼琴抒情小品》作曲集中,不乏反映人民安居樂業、載歌載舞場景的民間舞曲作品。這些作品的創作靈感大多來源于他對挪威人民群眾的生活細致入微的觀察,他將這些平凡而又有意義的生活碎片收集起來,而后通過跳躍動聽的音符來再現這些生動的場景,重新賦予它們更深層次的含義。其中,描述哈林舞蹈風格的作品Op.71 No.5,多次往返重復地使用重音,再配以歡脫雀躍的旋律線條,能夠鮮明地表現出哈林舞蹈舞步跳躍這一特點。我們經常能在影視資料中看到挪威民族舞蹈那令人出乎意料的跳躍步伐,這些在愛德華·格里格的《鋼琴抒情小品》中,都有明確的表現。通過音符帶來的聽覺感受讓人不禁產生了聯覺反應,從而在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他用音樂描繪出的畫面。由此我們便能發現,無論是何種類型的藝術,其靈感的源頭都與人民群眾的生活息息相關,正如宗教信仰產生了教會音樂,任何人類情感載體的誕生,決不會空穴來風,都能在人類社會的發展前進中找到其源頭。而音符也如神筆馬良落筆成真一般,能將眼前真實的畫面譜成樂曲進行表達。就算是舞曲作品,愛德華·格里格也具有其獨特的個人風格色彩。例如他的作品Op.12 No.2《圓舞曲》這一首,左手是較為規范的三拍子節奏律動,乍一看似乎與其他三拍子的舞曲并沒有什么不同,但右手小心翼翼的跳奏音符與左手規整的節奏音型重疊交錯從而產生了鮮明的對比,形成一種既滑稽而又有趣的感官體驗。笨拙中透露出一絲靈巧,如蹣跚學步的孩童,從跌跌撞撞到蹦蹦跳跳的過程。通過愛德華·格里格的民間舞曲作品,不難看出他對鋼琴音樂創作方面的各種勇敢試探以及尋求創新突破的積極心理。
其它一些描繪挪威舞蹈性特征的音樂作品有:Op.38 No.5、Op.47 No.6斯普林舞;Op.38 No.4、Op.48 No.4 哈林舞蹈;Op.47 No.5挪威農民進行曲(干加爾舞曲); Op.38 No.7、 Op.47 No.1華爾茲等。
北歐神話世界中,分三個層級。上層由精靈國、火焰國以及神國組成;中層由人類國、巨人國及華納神族組成;下層則是侏儒國、死亡之國以及冰雪王國。這與中國神話中的體系大同小異,兩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是名稱形象的區別。國家的歷史起源、神話傳說,對一個藝術創作者的影響毫無疑問是巨大的。例如中國四大名著中的《西游記》《紅樓夢》,其中的“佛祖”“觀音”以及賈寶玉、林黛玉“絳珠草報恩”的前世今生一說,都與中國古代的神話體系息息相關,由此可見一個國家的歷史起源、神話傳說對創作者的影響之深刻。可以說,挪威文化因素為格里格鋼琴抒情小品的創作,提供了廣闊無際的想象空間以及豐富的創作靈感。其中《侏儒進行曲》塑造了一個生動活潑的侏儒形象,聽著格里格的這首鋼琴小品,仿佛進入了一個神奇的矮人國度。許多奇幻電影作品中的侏儒矮人一族,大都嚴謹、認真、一絲不茍,擅長制造各種精細的器具和建筑,而格里格所描繪的侏儒滑稽而又幽默,令人聽之嘴角不住地上揚。就像一顆神秘而又夢幻的水晶球,給人以無限的驚喜和向往。又如《小精靈的舞蹈》這一首鋼琴小品,雖然與《侏儒進行曲》中的侏儒形象一樣的滑稽幽默,但其精靈的形象是靈巧活潑的,而非侏儒那般憨態可掬。相同之中又蘊含了各自的不同之處,由此可見格里格對不同形象的音樂塑造能力是十分強悍的。
時代背景因素對音樂作品的創作影響也是巨大的,不同時期發生的歷史事件使整個民族處于不同的精神風貌之中,而在這樣普遍的大環境影響之下,與時代相匹配的各類作品就誕生了。如我國的抗日戰爭時期,整個中華民族都處于勇敢無畏、奮起抗爭的精神狀態之中,無數的反映抗日主題的歌詠就此紛紛涌現。可以這么說,時勢造就英雄,而時勢也造就作品。當時愛德華·格里格所處的挪威已經經過戰火的洗禮,成為一個擁有部分主權的國家。此時的社會積極追求民主和進步,人民對未來充滿希冀,生活幸福感大大提高,涌現出大批吸收并發揚民族文化的藝術家。在民主思想的影響之下,格里格的作品不再注重結構、體系的龐大,而是追求創作樸實無華、短小精煉,并能夠切實體現當時淳樸的民俗民風的作品[3]。
受挪威文學和民間傳說影響的作品有:Op.12 No.4小精靈的舞蹈;Op.54 No.3侏儒進行曲;Op.71 No.3山妖;Op.71 No.1從前; Op.62 No.5 幻影;Op.12 No.3更夫之歌等。
挪威是一個風光秀麗的國家,這里有歲月靜好的北歐風光,有波瀾壯闊的峽灣景色,是愛德華·格里格靈感的源泉。《音樂中的印象主義》中提到:“要想細細品味格里格天才靈感之全部韻味,我們就必須再一次關注挪威的群山、森林及峽灣這些無與倫比的自然景觀,因為那是他靈感的源頭活水。”[4]
以Op.54 No.4《夜曲》為例,這個作品的旋律看似是a小調的音階走向,和聲背景卻又采用C大調的主和弦,暗淡朦朧中又滲透著奇異的透亮之感。隨著音樂的發展,高音區大二度由慢漸快的顫音像是在模仿夜鳥的啼鳴聲,一次次打破挪威夜色的靜謐。格里格這種追求調性不確定的表現手法極其獨特,這是他探索發展自己的小流派創作手法,通過避免一些主和弦的出現,從而突出表現挪威夜色的朦朧搖晃而又夢幻迷離的特點。眾所周知,挪威的極夜現象,從冬日的10月份開始到來年的5月結束,寒冷而又孤寂,正如這首作品一樣帶著一種半明半昧的色彩。而在另一首作品Op.43 No.4《小鳥》當中,格里格又運用了快速交替音型去模仿另外一種鳥鳴聲,很顯然,巧妙地利用鋼琴音色、節奏的變化從而對大自然的聲音進行模擬是格里格創作表現手法的獨特之處。鋼琴名曲《鐘》中也利用了鋼琴高音區的音色來模仿鐘擺走動的聲音,但其曲作者李斯特的創作本意是向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致敬,從而改編了這首本是小提琴曲的《鐘》,而不是像格里格那樣,通過觀察自然生活得出的靈感進行創作。我們也能因此看出,李斯特是一位更為注重鋼琴炫酷技法的作曲者,而愛德華·格里格則深受周圍環境影響,是一位更有人情味、更接地氣的作曲家。
又如作品Op.71 No.2《夏日黃昏》為例,整個樂曲風格優美而又舒緩,連續運用了多種調式和弦的轉換,大量不協和和弦營造出的音響效果突出體現了云與霞光交織的景象,讓聽者體會到模糊、夢幻而又輕盈的感覺,將挪威黃昏時唯美浪漫的景象描繪得淋漓盡致。這個作品看似是在描繪靜謐的夏日黃昏場景,實則也是反應了愛德華·格里格內心對自己年華老去、覆水難收的感嘆。正如詩詞所說:“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他感嘆美好事物總是匆匆流逝,心懷不舍卻又無法留住的傷感。
除此以外,其它一些描繪挪威自然景象的作品有:Op.43 No.3 我的故鄉;Op.43 No.4小鳥;Op.43 No.6 致青春;Op.57 No.3 幻想;Op.57 No.4神秘;Op.62 No.4小溪;Op.43 蝴蝶;Op.71 No.4寂靜的森林,等等。
抒情詩小品彷佛是愛德華·格里格的生活記事本,這本記事本用豐富多彩的音樂語言訴說了他完整的一生,一首首生動的小品宛如一幅幅讓人身臨其境的雋永畫卷,在人們面前緩緩鋪開。一個作曲家平凡而又多彩的一生就這樣呈現在了人們面前,由悅動的旋律編織而成,由聽覺到感覺再到視覺,正是音樂所帶來的奇妙的聯覺現象。
已至中年的愛德華·格里格先生與妻子妮娜搬家到了卑爾根附近的小村鎮,并且從此落腳于這個特洛爾豪根的別墅內。格里格將這間別墅稱之為Troldhaugen,是因為格里格的孩子們傳言在離這不遠處的山谷里有侏儒出沒,“Trold”意味著侏儒或巨魔,而haugen在古挪威語中意指山峰。這間屋子建造于1885年,格里格在這個小村莊度過了人生最后的22年。在此期間,有這樣一首《特洛爾豪根的婚禮日》是為了紀念格里格與妻子尼娜25周年銀婚紀念日而作[5]。愛德華·格里格,除了擁有一個偉大的作曲家身份以外也是一個平凡的丈夫,從他的作品中,我們能感受到這是一個熱愛生活、充滿儀式感的人。
《抒情詩小品》作品里承載了若干格里格的往事,那些親身經歷在他的作品中成為一幕幕縮影。細細聆聽這《抒情詩小品》,他的一生便也走馬觀花似的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了。求學之路的幾段波折,曾停留生活過的城市,這些都成為他創作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愛德華·格里格年輕時在萊比錫停駐了不少光陰,大學畢業之后他又去了丹麥,最終才回到了祖國的懷抱。年輕有為的愛德華·格里格還有常常在外巡回演出的經歷。如此豐富的人生旅程給他留下了許多珍貴的回憶。而他也將這些宛若珍寶的回憶悉數譜成了動人的華章。
在格里格的作品里跨越時空,感受靈魂的共鳴,體會音符的動聽。我們能在Op.54 No.1《牧童》中經歷朝氣爛漫、無憂無慮的童年;也在Op.65 No.1《青春歲月》中體會到了激進狂熱的少年,意氣風發,毫不吝嗇歌頌人生的美好;在Op.68 No.4《山中夕陽》中邁進了淡然平靜、悠閑自得的中年,看到格里格通過描寫自然景象來抒發自己對時光流逝的惋惜之情。以上幾首作品是愛德華·格里格人生幾個重要的階段,他將自己的生活經歷融入了作品之中。有喜亦有悲,格里格在《抒情詩小品》中同樣體現了人生憂郁的一面,并且根據挪威的歷史因素來看,挪威人民們經受了太多的苦難坎坷,一定程度上造就了挪威民族的性格。除此之外,他的創作還受到北歐漫長的冬夜所帶來的影響。想象這樣一幅畫面:刺骨的寒風夾雜著好似怎么下也下不完的雪,給這位作曲家心頭籠上了一層吹不散的愁緒。兩首間隔五年而創作的《憂郁》將愛德華·格里格憂愁郁悶的情緒,表達得淋漓盡致。例如作品Op.47 No.5 中,格里格大量采用了休止符交替在高低音區中進行旋律構造,從聽覺上營造了愁云慘淡的氣氛。其中,主題旋律都是通過半音下行的方式來體現“悲”的情緒。
其它一些因個人情感而創作的作品有:Op.38 No.1搖籃曲;Op.68 No.5搖籃曲;Op.57 No.6 鄉愁;Op.43 No.2孤獨的旅行者;Op.62 No.6返鄉;Op.43 No.5戀曲;Op.68 No.3伊人身邊;Op.57 No.1逝去的歲月;Op.12 No.7紀念冊的一頁;Op.71 No.1往事;Op.71 No.2夏日的傍晚;Op.68 No.4 山中黃昏等。
《抒情詩小品》表現的題材較為廣泛,除了以上四大點的因素以外,愛德華·格里格的創作還受一些挪威器樂因素的影響,如民間樂器哈登哥琴特別的音響效果和彈奏方式也被格里格吸收引入到自己的創作當中[6];吸取德國古典主義、浪漫主義音樂傳統以及運用多樣性的和聲組織結構也是格里格抒情詩豐富多彩的創意之處。
總結以上內容,只有真正了解了鋼琴小品的發展歷程,結合愛德華·格里格鋼琴創作的歷史背景因素,我們才能深入研究《抒情詩小品》的藝術特點。而作曲家藝術創作的日趨成熟是受多重因素影響的,也正是因為它具有如此多的特點,才為鋼琴教學提供了眾多的知識點。為了使鋼琴演奏教學中的教學目標更加的明確,教學內容更加的全面,這樣全面地對作品進行研究是非常有意義且有價值的。
注釋:
[1]周娟娟.論愛德華·格里格鋼琴《抒情小品》的教學價值[D].上海師范大學,2006.
[2]郭建波.格里格《搖籃曲》音樂作品分析[J].北方音樂,2015(24):50.
[3]黃曉晴.浪漫主義風格與民族音樂元素的融合——解讀格里格的《抒情小品》[J].西南農業大學學報,2011(08):87—89.
[4]溫蒂·湯普森.愛德華·格里格[M].北京:外文出版社,1998:46.
[5]唐麗娟.格里格《抒情鋼琴曲集》的演奏與教學[J].鋼琴藝術,2003(07):30—31.
[6]范曉君.析格里格鋼琴《抒情小品》的音樂表現特征[J].星海音樂學院學報,2006(04):5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