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發仔

大雪,是仲冬之始。《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說:“大雪,十一月節。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矣。”
雪盛,一般是見不著的,就在夜里,窸窸窣窣,像春雨聲,像食蠶聲,像夢里捉摸不透的風聲。翌日一推門,大地、草木、村子,都藏匿起來,一股腦撲進雪堆里,自己也尋不見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白,一直在視線中延伸,世界仿佛都被雪點亮了。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李白的詩,超出了我想象的邊界。老家的大雪,我見過很多年,每次都是鵝毛一般的輕,小心翼翼地落下,貼在枯草尖上,鉆進稻草堆里,倏忽不見蹤影。時常,我懷疑李白帶著酒味的詩句里,浪漫主義過了頭。
不過,大雪節氣,并不一定雪大,甚至毛毛雪都等得讓人心焦。“下雪笑,融雪叫。”老家人知道雪自帶寒氣,一直有這么個說法。大雪節令一過,天氣驟冷,寒氣逼人。半空里,那水汽一點點變冷,讓人直打哆嗦,遇到浮塵之類的趕緊抱緊了,縮成一滴或一團。至于最終是成雨還是雪,何時落下,誰也不知道。
北方大雪節氣卻來真的。鋪天蓋地的雪花,沒日沒夜地下,被凌厲的風趕著跑,一會兒東,一會兒西,把大地的每個角落都填滿,認真得如戴著老花鏡一針一線納鞋底的老人。“大雪三白,有益菜麥”、“雪蓋山頭一半,麥子多打一石”……東北人火辣辣的日子里,似乎全靠這么一場大雪。
在南方,“小陽春”一日接一日,微溫的陽光投下薄薄的一層。清晨起來,凝結的露珠打濕了地面,枯老的梧桐一身焦黃,腳下落葉枯卷,有深冬的霜氣。池塘水淺,像被凍住了一般,岸邊垂柳依舊,一樹樹從高處垂下,少了往日的柔媚,僵硬得如裹了一層冰凌。路上行人稀少,衣衫厚重,一張嘴,有白霧噴出,人體的暖與節氣的寒,合二為一了。
古人將大雪節氣分為三候:一候鹖鴠不鳴,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鹖鴠即寒號鳥。大雪節氣后,天寒地凍,寒號鳥不再鳴叫了。
我沒見過寒號鳥,但在小學課本里學過,“寒風凍死我,明天就壘窩”。想必這鳥太懶,游手好閑的,非得臨時抱佛腳。后來方知,這寒號鳥算不得鳥類,而是一種嚙齒類動物,像蝙蝠,有四足,能飛,學名復齒鼯鼠。
與此同時,老虎為百獸之王,開始了求偶行為。
而“荔”為馬蘭草,也叫馬蘭花,多生長于荒地、路旁、山坡草地,尤以過度放牧的鹽堿化草場較多。馬蘭花應時而動,抽出新芽。
古人以物候定時令,今人承古人,經營稼穡,憑的也是經驗。
山東和吉林有諺語說,雪下高山,霜打洼地;中原一帶說,先下大片無大雪,先下小雪有大片;江西說,沙雪打了底,大雪蓬蓬起;四川則說,大雪紛紛是豐年。對農人來說,大雪是田間地頭的歡喜,是鍋碗瓢盆里的豐足。
大雪節氣近年關,腌肉是少不得的民俗。將各色香料入鍋,加鹽炒熟,待涼后涂抹在魚肉內外,揉搓至肉色轉暗、滲出液體時,再加鹽,將肉一并入甕密封,放在陰涼背光處。
半月后取出,將腌出的鹵汁入鍋加水燒開,撇去浮沫,將魚肉過水。撈出后再一層層碼入缸內,密封十日后取出,晾曬在朝陽的屋檐下,經風雪冬陽一番洗禮,年味便濃了。
“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大雪時節已過,南方的暖、北方的寒,都是一種歡喜,一種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