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 涼奈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鳥特別討厭,自己飛不起來,就在窩里下一個蛋,然后要下一代使勁兒飛。我的父母就是那樣的鳥,而我曾一直覺得自己是那個倒霉蛋。
“我這是為你好。”這是我從小到大聽到的最多的話,好像我的父母只要說出這句話,他們就可以凌駕于我的思想之上,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
我屬于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從小到大學習成績都很好,而且也懂事聽話,會一些才藝。直到上高中了,過年時家里聚餐的常規節目,也都是我被父母叫出來,給家里的長輩們用鋼琴彈一首曲子。小時候這種場景倒還好,我還會因為大人們的夸獎而高興,可是隨著年齡增長,這種重復的表演帶來的只有旁觀者的敷衍、父母的虛榮以及親戚家與我同齡的孩子之間相視一眼后意味深長的笑。
我拒絕過,在家里只剩下我和父母之后,我哭著發誓再也不要彈琴了,可是第二年的春節,我又會被父母一遍遍地從房間里催促著走到眾人面前。
從我有記憶以來,家里就有一架鋼琴,雖然并不大,但是它和我們家那個只有80多平方米的“老破小”之間顯得格格不入。而我小時候第一次被送去上鋼琴課時,就一直聽到我的母親提起她小時候對于鋼琴的渴望,以及她又是如何花光一切積蓄讓她的女兒——我,去完成她的兒時遺憾,哪怕她從來都沒問過我到底喜不喜歡。
我父親的遺憾是沒能考上大學,走出這個小城。所以從小到大,他對我的學習抓得很嚴。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就文化課補習班和鋼琴培訓班兩頭跑,所有的課余時間不是在寫作業就是在練琴。一旦我出現松懈,成績變差或者琴彈得不好的時候,就會被父母“混合雙打”。被打到痛哭的明明是我,可好像受到傷害的是他們。他們會控訴那些為了我而花掉的昂貴補習費,以及為了照顧我而犧牲掉的他們的時間:“我們都是為你好。”
所以他們就可以隨意地來規劃我的人生,束縛我的手腳。曾經有一段時間我也反抗過,為了不上學故意在深冬將房間的窗戶大開著,凍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成功地發起了高燒;也在考試的時候交過空白試卷,被請家長的當天晚上收拾了背包離家出走;還在周末的時候逃過補習班,和幾個父母不讓一起玩的同學去游樂場玩了一整天……
那些反抗帶來的快樂比我想象的短暫,特別是在我看到父母因為我的感冒而請假,焦急趕往醫院時的擔心;在深夜的小區公園里找到我時,隱忍的淚水;以及看到我終于到家,一邊問我去哪兒了,一邊打電話給親戚們報平安時顫抖的尾音。所有種種,都讓我的恨和反抗顯得格外幼稚和自私。
父母給的愛有時候是很沉重的,就像是一道陰影籠罩了我全部的生活。可是當我嘗試去接受這樣的現實時,一切又好像變了,那道沉重的陰影變成了夏日的庇蔭。只不過叛逆期的我只注意到了陰影,卻忽略了那片陰影里的涼爽和愜意。
鋼琴比賽得獎的快樂是真實屬于我的,比賽得到的獎金也都被父母存在了一張只有我知道密碼的銀行卡里,供我自己支配;能一直保持穩定優異的學習成績也是真實屬于我的,所以在同學們填了志愿等待被挑中的時候,我有足夠的空余去挑選一所我更喜歡的學校。
曾經我覺得父母是自己不會飛卻使勁兒讓下一代飛的鳥,可后來我發現,他們的確是這種鳥,卻又和我以為的不同。母親從來沒有想過讓我成為鋼琴家,所以當我高中學習任務變重之后,她再沒要求過我練琴的頻次和時長了;父親也不曾把著名學府掛在嘴邊,他只是想讓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希望我能在未來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選擇。就像《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那本書里說的:“人們共同或者獨自做出的那些決定,聚合起來,制造了每一樁單獨事件。”沙礫不可計數,疊壓成沉積物,然后成為巖石。我終于接受了父母固執而笨拙的愛,努力地豐滿著我的羽毛,在他們的渴望中學會了飛翔,而最終飛去哪里,是由我自己決定的,也只能由我自己決定了。
王嵐//摘自《哲思2.0》,一勺糖/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