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安寧

小武老師能進我們縣城三中當語文老師，全靠了岳父幫忙。他文筆不錯，常常在省里的報刊上發(fā)表文章。可在只認教學成績的縣城初中，小武老師只能埋頭抓教學。他早就想出去闖蕩一番，無奈被岳父嚴加看管著，他所有的理想都奄奄一息。什么時候拿到了編制，一定立刻停薪留職，出去闖蕩。小武老師時常這樣想。

老婆小姜在學校里教的是英語，后來為了改善家庭生活，她又承包了學校食堂的一個攤位。學生們都知道小武老師的老婆在食堂的窗口賣熱包子，冬天天冷，他們從小姜老師的手中接過包子，總會看到那雙紅腫皴裂的手。大家便在教室里議論說，怎么小姜老師不賣包子的時候，手指豆腐似的白白嫩嫩，一成了包子西施，就粗得不忍入目了呢？議論來議論去，矛頭便指向了小武老師，大家覺得他沒有出息，干這么多年，還沒能混上個一官半職，所以不得不讓漂亮的小姜老師出來“站柜臺”，招人同情。

一次小武老師上完課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多說了一句：同學們上學很辛苦，該舍得吃點好的，別老是啃咸菜饅頭。學生們便在下面捂嘴偷笑，有個大膽的男生，還嬉皮笑臉地回應道：吃小姜牌肉包，助你學習進步不長膘！大家哄堂大笑起來。小武老師也紅了臉，但卻不知道該沖誰發(fā)火，于是一低頭，夾著教案灰溜溜地快步走出了教室。

除了用抽煙喝酒麻醉自己，這些人生的苦悶無可排解。有一次，辦公室的門在黑暗中被人吱呀一聲推開，燈光突兀地亮起，新分配來的年輕女老師小艾，一臉驚愕地站在小武老師的面前。不知這是偶然，還是小艾老師擅長察言觀色，早已洞穿了小武老師的苦悶與不甘，又因仰慕他的才華特意前來，又或小艾老師只是想要在辦公室站穩(wěn)腳跟，于是討好前輩，總之，就在那一刻，故事發(fā)生了，小艾老師留下來，陪彷徨中的小武老師說了許久的話。那晚的月亮皎潔迷人，小艾倚靠在窗邊，仰望著無盡的蒼穹。沐浴在醉人月光里的小艾，像一尊潔白優(yōu)雅的大理石雕塑。小武老師就在那一刻，忽然間動了心。

小艾的出現(xiàn)，讓小武老師一時間忘了家里每日充斥的韭菜雞蛋粉條或者豬肉大蔥的味道，忘了小姜紅腫的雙手。從庸常生活中飛離的小武老師，仿佛被繆斯附體，每日文思泉涌，將熬夜寫出的一首又一首詩，獻給他心中的女神小艾。對于小武老師如此熱烈的示愛，小艾既不拒絕，也不接納，而是旁觀者一樣，笑嘻嘻地看著小武老師忙前忙后，為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并將上課經(jīng)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新來的她。有時候，兩個人在隔壁班上課，小武老師講到中途，安排學生做題的空當，會蹲在教室后門的臺階上，咳嗽一聲，隔壁的教室里很快便會探出小艾的腦袋，沖他嫵媚一笑。

這樣的微笑，恍若流星劃過夜幕，迅速消失不見。小艾很快結識了一個家境優(yōu)越的有為青年，順利調(diào)進了市屬中學。而終于熬上了編制的小武老師，并沒有如他所愿，立刻停薪留職，去大城市翱翔。兒子的出生，將他牽絆住。他像一頭老牛被拴在了家庭的樹樁上，想要掙脫逃跑，卻已無能為力。

兒子讀初中那年，小武老師在一次與小姜絕望的爭吵后，憤怒地遞交了停薪留職的報告，而后以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豪情，去了北京的一家報社。半年后，他又用同樣的豪情，跳槽去了上海。隨后是廣東、成都，甚至西藏。直到有一天，小武老師累了，疲憊不堪中忽然間明白，他所歷經(jīng)的每一個地方，與他想要逃離的縣城，都是一樣的。或許，一頭被拴在樹樁上閉目養(yǎng)神的老牛，比一只狂風暴雨中驚惶亂飛的小鳥，更幸福。

在兒子高考以前，無論如何，都要返回縣城，繼續(xù)過教書寫作的生活。小武老師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