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龍
2018年10月17日,《紐約時報》在其“Overlooked(被忽略的人)”欄目,刊出了一則遲到八十多年的“訃告”,用來紀念一位中國女性。
這位女性的名字,叫金韻梅(又譯名金雅梅、金雅妹)。
美國媒體不吝夸獎,稱她為“當今世界最杰出的女性之一”。
日本民眾對她非常崇敬,日媒則形容她是“所在時代的傳奇”。
作為中國第一位女留學生,金韻梅曾在國際享有盛譽,但今天的我們,卻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這位從苦難中一路走來的東方女性,身上有著怎樣傳奇的故事?
①
1864年,金韻梅出生在浙江寧波的一個教會家庭,父親是當地的一名牧師。
家庭條件原本不錯,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先后奪走了父母的生命。
年僅兩歲半的小韻梅成了孤兒。
父親的好友——美國傳教士麥嘉諦,收養了金韻梅,并安排她進入教會學校讀書。
1872年,麥嘉諦到日本傳教,八歲的金韻梅跟隨麥嘉諦夫婦東渡日本。
她在日本完成了小學和中學階段的課程,學習刻苦,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16歲那年,因麥嘉諦年邁退休,金韻梅隨夫婦二人前往美國,接受更好的教育。
麥嘉諦希望她能選擇經濟或教育類專業,因為在他看來,當時的中國缺少這兩類人才,學成回國后一定可以得到重用。
但金韻梅拒絕了,執意選擇學醫。
她說,自己的父母年紀輕輕死于瘟疫,希望將來自己可以成為一名醫生,改善國內落后的醫療條件,救治更多的病人。
麥嘉諦深受觸動,同意了金韻梅的選擇。
經過一年多的學習,金韻梅不負期待,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紐約女子醫學院,成了該校第一位中國學生。
也是歷史上第一位留學美國的中國女性。
②
求學的日子并不順利。
那時候,美國社會對華人多有歧視,一度頒布了《排華法案》,將華人勞工排斥于國門之外。
金韻梅也遭遇了許多不公平的待遇。
回憶起那段時光,她說:“因為我是黃種人,大街上的工人經常咒罵我,我的白人女同學也不愛搭理我?!?/p>
這個遠在異國他鄉的女孩,遭受著周圍人普遍的惡意與偏見。
可她從未輕視自己,而是愈發刻苦學習。
她明白,只要自己足夠強大,自然會贏得別人的尊重。
她每天只睡六小時,其余大部分時間都扎在圖書館和實驗室,不僅各科成績優秀,還掌握了中文、英文、日文和法文。
她成了學校最出類拔萃的學生,年年獲得頭等獎學金,并最終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獲得醫學學士學位。
從這一刻起,這位來自東方國度的學生,以華人精英的身份,開始受到美國社會的關注。
當時,中國駐美公使出席了她的畢業典禮,并表示祝賀。
畢業后,金韻梅先后在紐約、佛羅里達、華盛頓等地的醫院實習和工作,積累了大量的實踐經驗。
同時,她也非常注重理論研究,精于顯微鏡的醫學運用,在《紐約醫學雜志》等權威期刊,先后發表了《顯微鏡照相機能的研究》《論照相顯微術對有機體組織的作用》等論文,獲得了業內極高的贊譽,她的論文被認為達到了“資深教授水準”。
經過三年多的工作和研究,金韻梅在醫學界已小有名氣,照此發展,前途不可限量。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放棄了優渥的生活條件和工作機會,向醫院遞交辭呈,決定回祖國效力。
消息傳出,許多人認為她這是“自毀前程”,美國一些醫療機構也找上門來,開出高額的薪酬,希望她留下來工作。
她,婉拒了。
“師夷長技以自強”,金韻梅從未忘記自己學醫的初衷。
③
1888年,24歲的金韻梅,在闊別家鄉16年之久后,第一次踏上了祖國的土地。
《紐約時報》的文字,透露著對這位優秀女性留而不得的遺憾:“這位身高不到5英尺(152厘米)、體重不足100磅(90斤),卻會講中、英、日、法四種語言的中國女性,搭乘商船跨過茫茫太平洋,從美國回到了她的祖國——中國?!?/p>
金韻梅從廈門港登陸,第二天,便有當地官員到下榻處找她,誠懇邀請她留在廈門,并為她準備了診所和住處。
金韻梅由此開始在廈門行醫,成了中國第一位女西醫。
她醫術高明,待人謙和,時常被上流社會邀請看病。
在她眼里,病人沒有貴賤之分,遇到付不起藥費的窮人,她照常醫治,為病人免單。
漸漸地,金韻梅名聲在外。
她輾轉廣東、上海、成都等地,為各地病人提供醫療服務。
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救治病患無數。
行醫的同時,她也越來越切身體會到國內醫療水平的落后。
人們普遍對婦幼衛生不夠重視,嬰兒死亡率很高,達25%以上,許多母親都曾失去過自己心愛的孩子。
金韻梅心中無比沉痛。
為了改變這一狀況,她立下志愿,決定開辦女子醫學堂。
④
1905年,金韻梅從成都來到天津,受聘于北洋女醫院,擔任首任院長。
次年,在時任直隸總督袁世凱的支持下,創辦北洋女醫學堂。
這是我國第一所公立護士學校,金韻梅擔任校長及總教習。
她親自授課,將在國外學到的醫學知識,以及從醫20年豐富的臨床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學生。
她提倡婦女解放,一改傳統學堂只招富人家孩子的陋習,主動招收品德優良的窮苦人家的女孩。
這些女孩在經過兩年的學習與實踐之后,成為具有專業水準的護士、助產士,被分配到各個醫院,極大地保護了孕產婦和嬰幼兒的生命健康安全。
嘔心泣血,金韻梅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優秀的醫護人員,開啟了中國女西醫護理教育的先河。
⑤
除了在祖國行醫治病、教書育人,金韻梅也常常走出國門,了解國際先進的醫學技術和最新動態。
她是當時中國醫學界望向世界的一道門戶。
在日本神戶,她開設婦幼診所,一邊給人看病,一邊教授當地接生婆現代醫學知識和技術,以及一些關于霍亂、傷寒、瘧疾等傳染病的防治知識。當地民眾對她十分崇敬。
在美國,她與社會各界有廣泛交往。一些醫院、科研機構、學校和雜志社,經常邀請她參加各種學術活動。
與其他人的西裝革履不同,她總是穿一身中式服裝,發鬢上別一朵鮮花。鮮花與服裝搭配協調、相映成趣,帶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東方之美。
她也經常到各地發表演說。她才思敏捷,演講極富感染力,政治智慧和遠見在演講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力求將一個真實、準確的中國介紹給美國人民。
⑥
1920年,金韻梅又回到祖國,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光里,始終不曾離開北平。
她開了一家診所,繼續獻身于醫療事業,致力于培養醫護人才,并積極參加慈善,為孤兒院募集善款。
1934年3月4日,金韻梅因感染肺炎,病逝于協和醫院,享年70歲。
按其遺愿,所有財產全部捐出——開診所時留下的醫療器材,捐獻給醫院;位于北平的住所以及6000元現金,捐贈給燕京大學;多年來搜集珍藏的150卷外文書籍,捐贈給天津木齋學校。
來時干干凈凈,走時坦坦蕩蕩。
教育部授予金韻梅捐資興學一等獎狀,將這一獎狀刻在她墓碑的背面。
今天,這塊墓碑就珍藏在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里。
她的一生,經歷了太多的痛苦與不幸,孑然一身,卻從不曾有絲毫妥協。
她深愛這片土地,更深愛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
無私地奉獻與回饋,直到那油盡燈枯、生命的盡頭。
她在這紛繁的世界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也贏得了無數人的尊重與感動。
(摘自《視野》2022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