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音婷上海獅語畫廊主管
《收藏·拍賣》:獅語畫廊站在一級市場,如何看待粵港澳大灣區的藝術市場?
唐音婷:大灣區是中國改革開放的領軍之地,是第一梯隊先行經濟示范區,有著得天獨厚的區位及政策優勢。以深圳為例,高新技術產業、物流業、金融業和文化產業四大支柱產業不僅奠定了其堅實的經濟基礎,更提高了大眾對生活品質的要求,產生了新的精神文化消費需求,促進產業與消費結構升級。我們認為,分析粵港澳大灣區的藝術市場,要從以香港為代表的“粵港澳”地區與處于內陸的小“珠三角”(廣佛肇、深莞惠、珠中江)去分別著眼。
自2000年起,香港憑借自身世界級金融中心的地標身份,自然促生出藝術品交易需求。2008年香港本土的香港國際藝術展的順利開展為國際藝廊入駐香港奠定了信心,2010年前后,由Ben Brown 打頭,引領高古軒、貝浩登、白立方等10 多家國際知名畫廊入駐香港,不斷帶熱作為亞洲金融中心的香港的藝術交易市場。2013年,巴塞爾藝術展正式收購Art HK,更名為香港巴塞爾藝術展則可謂徹底引爆了香港的藝術交易,使其成為全球當代藝術交易市場上一個毋庸置疑的重地。
與香港相比,小珠三角區域則確實存在著藝術消費與其經濟體量不匹配的狀況,這與中國嶺南地域的經濟產業結構、文化氛圍、思維方式都是息息相關的。首先,小珠三角區域自20世紀末以來的經濟騰飛更多依托的是輕型產品的加工制造業。21世紀互聯網技術發展以來,逐漸又成為全國科技創新與技術研發的重要基地。雖然嶺南素有自己獨特的傳統文化積淀,但自20世紀末這一帶的經濟實業的發展,為深圳、廣州等城市帶來了“務實”的城市精神。注重實業、創新技術的氛圍,使得在日常意義上被人們視作較“虛”的藝術行業并不在珠三角綜合城市發展考量的主力點上,因此,民眾層面上并沒有形成對于藝術品欣賞與消費的突出意識。其次,雖然全國八大美院中的廣美位于大灣區,由于嶺南地區文化中講求閑適、松散的生活方式的特性,使得聚居在該地的藝術家較之藝術家圈落更成體系的北京、上海,顯得更為獨立與松散。以廣美為核心定居廣粵一地的藝術家,創作更為自發,綜合來看整體的市場意識也并不強烈。鑒于藝術品的消費并非是生活的剛需,它的交易需要藝術品創作者與銷售商對潛在目標客群的推動。一定程度上,藝術品交易的市場意識薄弱,是珠三角藝術品交易市場不完備的部分原因,也造成了大灣區藝術品供給與消費之間的一定斷層。
大灣區雖然在產業體系建構、經濟發展方面占有領先之位,但顯然藝術氛圍的養成、藝術市場的起步是比較晚的。所幸的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富足的物質引向精神文化的追求與消費是自然而然的事,2020年年末大灣區全球藝術品交易中心在廣州保稅區竣工、近年中國藝術產業發展論壇上對發展大灣區新消費業態的不斷強調都是這一點極佳的佐證。眼下的大灣區針對發展藝術市場,已具備了不錯的時機、高度的意識、極好的政策與經濟土壤,不必過于著急。
《收藏·拍賣》:獅語畫廊在香港、上海都有空間,在你看來,大灣區與其他區域市場(北京、上海或其他)有何差異性?
唐音婷:北京、上海分別是中國的政治文化與經濟中心,在藝術市場上作為先驅和先行者是他們的城市屬性所決定的。大灣區的香港又有包括稅費在內的政策上的極佳優勢,因此能夠吸引重量級國際藝術資源的入駐。所以,藝術市場在國內不同區域的發展是基于各地城市屬性,也緊密關系著各地的經濟文化方針。
從客群上來說,大灣區的收藏群體呈年輕化,也因此對藝術市場的作品接受度很高。在藝術品市場上,我們可以顯然看到藝術風格從具象、超寫實到意象和抽象的轉變;藝術品類方面,風向也從起初的架上作品、雕塑,演變至后來的裝置藝術、新媒體影像,直至現在的NFT、元宇宙創作。藝術品受眾需要一個轉變和適應的過程去逐漸建立起對風格和品類的接受度。但大灣區的藏家對于市場上出現的藝術門類都能迅速接納,這也與其城市屬性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以深圳為例,其年輕、包容、多元的城市文化基調,使得其藝術市場也可以海納百川。
大灣區作為后起之秀,可以更多地總結北京、上海區域市場的成功經驗,也吸取一些錯誤的教訓。剛起步的年輕市場需要特別注意的是,藝術市場是一個十分容易心浮氣躁的地方,一定要有長期的規劃與非常清晰的市場定位,否則只會如龍卷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
《收藏·拍賣》:站在畫廊的角度,你覺得大灣區的藝術生態應該如何構建,才能活躍這個市場?如何實現匹配大灣區戰略的“世界級”目標?
唐音婷:因為大灣區的市場起步比較晚,所以它的藝術市場是需要培養的,北京、上海也是歷經了幾十年沉淀才形成了目前相對比較成熟的藝術品交易市場。我們可以看到深圳在疫情之后,畫廊迅速地發展起來,形成包括以當代藝術為主的美術館在內的幾十家專業的藝術機構。這些機構對于展覽的輸出,加上駐扎大灣區的藝術媒體的輸出,都在助力大灣區的藝術市場形成一個比較完善的生態。但是大灣區也一定要戒驕戒躁,總結上海、北京的經驗,規避如部分藝術家一級二級市場的嚴重倒掛、市場的不規范等問題。
如深圳這樣在藝術市場發展領域仍較為年輕的小珠三角城市,也可以借鑒大灣區版圖中藝術市場體系已較為成熟的城市,如香港,進行資源共通與市場聯動,利用好大灣區地理位置帶來的便利。香港作為亞洲藝術品交易的重要中心之一,在藝術品拍賣、國際藝博會舉辦與國際藝廊入駐等多個層面都有領先的地位。如能將大灣區先行城市的優秀機構與博覽會資源進入內陸,進行一定程度的聯動合作,將兩邊有著收藏需求的客源對接流動起來,則能更好地加速大灣區藝術市場的活躍度。第三,每個區域的藏家都有自己獨特的習性與傾向。大灣區藝術市場的總體發展,離不開藝術供給者們對大灣區藏家喜好的進一步深耕。各藝術品銷售商要認真扎根本土客群與細分市場,做充足的調研,為大灣區的藏家提供符合其自身屬性的細化品類,帶動切實的藝術品交易與流通。
總體來說,大灣區藝術市場的推動者們要給大灣區藏家予以收藏的信心,要有等待的耐心和與他們一起成長的決心。這樣才能建構一個正常的、和諧的共贏的藝術品市場。

駱菁雯(Jenny Lok)保利香港拍賣有限公司業務拓展及營運總監
《收藏·拍賣》:作為深耕香港市場的拍賣企業,你們如何看待大灣區藝術市場的發展?
駱菁雯:大灣區除了是一個概念,亦是一個現在進行式的規劃。香港作為大灣區的其中一員,隨著本地藝術文化基建的陸續竣工,M+視覺文化博物館開幕一周年、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正式開館,西九文化區成功引起國際性關注,這些都是階段性的成果,確立了大灣區的文化藝術未來藍圖,為此打下一劑強心針。我們相信大灣區藝術市場朝向正確的發展道路,相信未來精準防疫、政策逐步放寬下,三地政府進行的全方位交流與合作,將能進一步加強國際競爭力,期望攜手發掘新機遇,一同大放異彩。
《收藏·拍賣》:在你看來,目前香港藝術市場的影響力應該如何輻射到大灣區其他城市?
駱菁雯:香港是連接亞洲文化以及國際藝術的重要樞紐,匯聚世界各地的藝術機構及人才,并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而大灣區其他城市的踴躍參與尤為關鍵,多個地區政府積極投入、常規化交流是形成內外聯動的最佳渠道。香港作為全球第三大藝術品貿易中心,全年的拍賣和藝術活動亦吸引多地收藏家及買家參與,透過分享營運實戰經驗,善用香港擁有的優質網絡,聯動大灣區內的藝術企業及機構,將能有效地將影響力帶到各個地區。
《收藏·拍賣》:保利香港如何發揮自己的優勢,進一步內外聯動粵港澳大灣區的文物藝術品拍賣市場?
駱菁雯:保利香港心系中國藏家及藝術愛好者,業務成立當初便重視廣東省一帶的藝術市場發展與機遇,例如在2015年與何超盈合作成立保利澳門,成功舉行數場聯合拍賣,深圳更是保利香港每季拍賣巡展的備受重視一站(受疫情影響暫停舉辦)。站在拍賣行的角度而言,大灣區的藝術收藏體系早有雛形,至于如何將其市場潛力發揮,便就要視乎日后的規劃發展。其實近年來很多藏家對藝術展、博覽會等活動都很有興趣,大灣區也可以在這方面給予支持,整體而言,我們會采取偏為樂觀的態度,亦期待明年大灣區藝術圈的動態。
就以中國書畫“嶺南派”的藝術作品為例,粵港澳大灣區擁有相近的歷史文化背景,藝術品與藝術家本身便與大灣區的文化底蘊息息相關,亦會較易產生共鳴,我們希望以此作為一個切入點,持續透過與藏家緊密的交流,提供創新視野,呈獻多元化的拍品,開拓大灣區收藏體系,激活藝術市場活動,同時注入新風潮。

王力華藝國際高級副總裁兼廣州公司總經理
《收藏·拍賣》:近年來,大灣區的概念一直被反復提及,在你看來,目前已經形成大灣區藝術市場雛形了嗎?還是仍然停留在概念的范疇?
王力:廣州的文脈與底韻,深圳的潮流與創新,港澳的國際化連接……多年來藝術市場在這個區域以各自城市形態持續發展,它不是從零起步需要建構一個雛形再慢慢壯大的。然而,當推進粵港澳大灣區建設成為一項重大決策,文化藝術作為其底色與抓手之一的情況下,那么大灣區在發展文化藝術過程中,需要根據發展策略對藝術市場進行一定程度的重構。近些年,從政府到民間機構都在不斷地以“大灣區藝術”名義舉辦各類文藝活動,華藝國際亦在大灣區文化藝術的學術梳理、市場培育、資源整合等方面不遺余力,以切實行動推進人文灣區的共構。

2022年保利香港中國書畫展覽現場

華藝國際(廣州)2022 秋季拍賣會 拍賣現場
《收藏·拍賣》:與其他地區相比,大灣區尤其是廣東的藝術生態和市場活躍度似乎總是差點火候?
王力:我們要做的不是縮小與北京、上海之間的差距,而是尋找差異化定位并將之發揮到極致。盡管藝術市場及其產業發展,是一個小眾的市場與產業,但它所依托的大灣區市場與產業規模是十分可觀的,有著非常堅實的經濟基礎,潛在需求巨大,藝術市場將成為推動大灣區社會經濟發展不斷走向時尚化、品位化和內涵化發展的一個關鍵因素。
緊抓這個特性,在藝術品收藏拍賣市場中,面對逐步細分的市場及藏家不盡相同的藏品偏好,廣州華藝國際針對區域特色對本土市場進行重新梳理與培育,一方面令極具地域特色的嶺南地區文化藝術煥發新彩,另一方面與國際頂級藝術品跨時空對話、同臺競技。這是我們在區域差異化定位發展中的核心抓點。
《收藏·拍賣》:站在拍賣行的角度,請你談談大灣區藝術生態構建的看法。
王力:概括地講,藝術生態由藝術生產、藝術產業、藝術市場等板塊構成。藝術生產是否豐富,以藝術家及藝術創造者為核心;藝術產業是否繁榮,以藝術推手、機構負責人為支點;而藝術市場是否興旺,則需要拍賣行、藝博會等共同推動。在整個生態中,拍賣行隨時代發展,已不僅僅停留在藝術市場推動者的角色上,從挖掘優質藝術生產者,到梳理學術與策劃藝術展,再到開拓豐富的藝術業態,以及為收藏家與藝術愛好者提供專業的拍賣服務等,拍賣行承擔的“要務”越來越豐富。
《收藏·拍賣》:作為一家立足于廣州大本營的拍賣行,粵港澳大灣區的文物藝術品拍賣怎樣因地制宜,才能盤活大灣區協同發展的共同藝術品市場?
王力:作為一家始發于廣州的拍賣行,華藝國際串連起北京、上海、香港等核心城市的收藏拍賣市場,近年均作出了不同程度的實踐與嘗試。面向珠三角乃至粵港澳大灣區的區域特點,我們首先遵循及緊跟灣區發展優勢與政策,同時加大力度強化自身核心競爭力。除了舉辦線下拍賣會,華藝國際還利用大灣區科技與創新優勢,積極發展藝術品電商業務。同時,自2022年起華藝國際與雅昌藝術網聯合推出“南風藝術計劃”,試圖持續性、有溫度地探討南方藝術生態;此外,華藝國際同步啟動地推項目——先后發起“尋藝·佛山”“尋藝·順德”“尋藝·汕頭”等特展暨交流活動,既以定制化、豐富性項目培育大灣區藝術市場,更為廣州華藝國際立足粵港澳大灣區文化藝術發展,提供持續與正向的聲量。

艾海廣州當代藝術博覽會聯合創始人、藝術總監
《收藏·拍賣》:“廣州當代”從第一屆的小試牛刀,到第二屆的持續耕耘,今年已經是第三屆,在你看來,這個地方的市場活躍度有沒有發生變化?
艾海:說實話,變化還是有的,但沒有很強烈。此前,廣州只有“藝術廣東”“廣東國際藝術博覽會”兩類藝術博覽會,對當代藝術的理解及收藏較為有限。“廣州當代”的出現,進一步培養了大眾對當代藝術的認知和感知能力。
相比前兩年,我對灣區的認知發生了變化,心態也平靜了許多。從灣區的人口數量、消費體量來看,灣區應該是目前國內整個中國當代藝術或者藝術品消費里,一個可以等待起飛的地方。經過我們前幾年的調研摸查,很多企業經營者都有收藏藝術品的意向或者動作,只是時機未到,所以我們也不用著急。
《收藏·拍賣》:從前兩屆“廣州當代”的表現來看,大家最關注的問題是購買力不足,站在藝博會的角度,灣區藝術消費市場應該如何培育?
艾海:吸取前兩屆的經驗,第三屆會和以往兩屆有些不同。因為疫情的原因,我們調整了布局,未來將會把博覽會的時間更改為每年的4月,而12月則作為次年的預熱展來呈現,預熱展覽結束以后,將在整個南方灣區開啟“廣州當代巡展計劃”,將帶著畫廊品牌與展覽深入走到灣區各個城市,第一站將從深圳出發,陸續巡展到東莞、珠海、順德、佛山、江門、潮汕等地,為當地的藝術文化生態帶來豐富的展覽和影響力。
開啟全灣區的巡展模式,挨個城市走一圈,以藝術激活灣區各個城市的力量和資源,持續做下去,一定能夠為下一屆的廣州當代和整個灣區的未來積攢藏家力量和人氣。
《收藏·拍賣》:藝博會不僅是交易平臺,也是非常重要的藝術宣傳平臺和培養平臺,但是為什么藝博會、機構在廣州一直做得很吃力?
艾海:近段時間我在思考,廣州當代藝術博覽會的功能是什么?這個博覽會在廣州,不僅僅要承擔博覽會本身的功能,還要承擔美術館的導覽和教育功能,甚至承擔起畫廊消費市場的培育以及發現好的藝術家的功能,這才能真正激活一個藝術市場。“廣州當代”是將美術館、畫廊和博覽會的功能合為一體的角色。在南方灣區做這么一個專業的當代藝術博覽會的呈現是很有必要的,因為我覺得每個家庭的美育是很重要的,這個地方有嶺南畫派傳統根基的同時,我們是否也要去做一些推陳出新的東西以適應年輕一代的審美需求呢?這個時候,當代藝術的介入一定是必不可少的。
為什么做得那么吃力?因為需要兼顧的東西太多了,培養專業藏家、專業機構、專業觀眾,培育一個有學術支撐的專業藝術市場……而廣州乃至灣區到底需要什么?還是一個摸索的過程,我們需要不斷地跟市場去交換意見。
《收藏·拍賣》:對于大灣區藝術生態構建,藝博會這類平臺還能做哪些努力?
艾海:從廣州出發,帶動各個灣區城市的藝術生態發展,是我們想做的事情,也是需要大家共同努力的一件事情。我所理解的藝術生態,像熱帶雨林或植物園一樣,有草叢、野花,也有大樹,各種類別都有。我們一直認為,做博覽會得有一定調性、高規格的標準,并且在藝術生態當中,它能夠長成參天大樹,每年不斷地往高處生長,同時也要對樹樁旁邊的雜草、藤蔓保持一定的警惕性,堅定自身的生長方向。要促進形成大灣區各城市協同發展的藝術品市場,構建良好的藝術生態是需要我們去共同營造的,不只是某個人某個機構的責任。
所以我們第三屆也嘗試抱團與其他機構合作,資源整合,互相借力。今年選擇了與未來社合作,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年輕態”,未來社本就屬于青年群體的樂園,將一種積極的能量傳遞到每一位接觸藝術的人,同時,未來社還主辦過廣州藝術書展,也是廣州灣區重要的藝術力量。如今,南方灣區也越來越熱鬧,廣州當代與未來社將共同發起“城市藝術俱樂部”,共同來玩趣藝術,交流藝術。

2021年廣州當代藝術博覽會現場

王紹強廣東美術館館長
《收藏· 拍賣》:經常有人會拿廣州(珠三角)和北京、上海來做比較,在你看來,目前珠三角或大灣區是一種怎樣的藝術生態?
王紹強:從當代藝術的發展來看,廣州和北京、上海三個城市有著各自不同的特點與發展方式,而這些不同的藝術特點也與城市本身的調性息息相關。自1979年的“星星美展”與之后其他重要當代藝術運動起,北京都是中國早期當代藝術的主要陣地。近些年,北京依托798、草場地等眾多藝術園區與獨立機構,完成了以文化為導向的城市更新,在當代藝術上的綜合性較強。作為中國最早推進發展創意產業園區的城市,上海的當代藝術也脫離不了其獨特的海派文化特征,在當代藝術形態上更與國際市場接軌,市場活躍度較高,是當代藝術收藏、交易的重鎮。
而廣州,或者說大灣區城市群,是廣府文化的典型代表。地理上的特殊性使廣府文化處于一個遠離中央文化中心的位置,形成了相對北京、上海較為邊緣且獨特的價值取向與文化趣味。即便改革開放后,廣東當代藝術看似是在新的中西交流文化情境下成長的,但從藝術生態現象來看,廣府文化獨特的價值取向與文化趣味是無法繞開的環節。
大灣區的當代藝術形態具備了廣府文化中務實、開拓的特性,所以相對較少著眼于宏大敘事,而更關注周邊尋常巷陌中的煙火氣和市井氣。正如廣東美術館的歷屆品牌展覽“廣州三年展”所呈現的——以國際化、全球化的形式進行大灣區的“本土社會史敘事”。當然,也因為這種獨特的本土性,珠三角至今還沒出現像北京798、上海M50 等富有影響力的藝術聚集區。在相對務實、重商的文化氛圍內,許多獨立藝術空間和機構都顯得更為“親民”,甚至有一些隱匿于居民樓和寫字樓中,與周圍充滿生活氣息的環境相融。因此,大灣區的藝術生態相比上海、北京來說,從分布形式上更為獨立、更親近民眾、更具有“社區性”。

7 號空間 | 廣東美術館青年藝術家學術提名展·第二十三回 “繆斯的面紗——葉帆、汪紫菱、莫芷作品展”2022年
《收藏·拍賣》:在很多業內人士看來,目前灣區的藝術生態是不健全的,作為一名館長同時也是一名藝術家,應該如何客觀看待這些問題?
王紹強:大家所說的這些問題確實存在,但我們要用歷史的眼光、發展的眼光去看待。大灣區當下的藝術生態存在的問題是這一區域向現代性進程轉型發展的過程中,所產生的內部問題。同時也是這一區域長久以來的文化特性所折射出來的問題。每個地區的藝術生態都會有自身的問題,我們的眼光不能只停留在“問題”上,而是要清楚地知道我們在當前的格局之下,應該去做什么以及能做什么。
就廣東美術館而言,對廣東美術的歷史與現狀進行梳理、研究一直是我們的學術核心。這一方面是以展品收藏、展示與陳列為物資基礎;另一方面,關鍵在于從展品與文獻中梳理學術史實,從而豐富當下的藝術創作資源,為新一代廣東美術家提供文化互動的可靠文獻與平臺。另外,對于當代藝術的關注,也是廣東美術館一貫的工作。我們自建館起就開始構建自己的當代藝術研究及收藏模式,從本土語境出發進行收藏、展示和研究,構建中國現當代藝術的史學框架。落實到展覽中,我們持續推進“廣州三年展”“廣州影像三年展”,同時也進行當代青年藝術家、青年策展人的扶持,包括7 號空間——青年藝術家學術提名展、廣東省美術館青年策展人扶持計劃等。與此同時,我們也注重大灣區內各藝術機構的聯動以及與地方美術館的交流,比如“第六屆廣州三年展”期間,我們在廣州及周邊城市的民營美術館和學院美術館等設立分展場和平行展,此舉正是旨在交流、合作與聯動,共同帶動整個區域的藝術氛圍與發展。
《收藏·拍賣》:在你看來,大灣區各個城市跨區聯合發展將會面臨何種問題?
王紹強:目前大灣區內各個城市的藝術發展面貌呈現出百花齊放的狀態,港澳地區在國際交流方面更具有優勢;而深圳在藝術創新、藏家、市場方面更活躍;廣州更著重藝術研究和人才培養;佛山作為后起之秀逐漸在當代性、社區性方面走出了一條可行的路徑;大灣區內的地方城市,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仍然依傍地區文化,腳踏實地進行著各自方向的實踐。
廣東美術館近年來與港澳、深圳、佛山等地方的美術館,以不同的方式進行了聯合的探索,今年我們籌劃的“臆象──粵港澳當代水墨藝術譜系(2000–2022)”走進了澳門;而在藏品、學術資源等方面更是與深圳和佛山等地的美術館,有長期的交流合作;我們也在積極推送廣東省美術館協會的運作,帶動各個地方美術館的力量共同發展。
在這個跨區域聯合的過程中,由于各地政策、資源、工作方式等有所不同,確實需要進行合作模式的探索與溝通。但也要看到,正是由于差異,造就了實現優勢互補的契機。同時,聯合發展還需要強有力的參與者進行引領,才能更好地針對粵港澳大灣區的藝術生態特點,整合松散的地區資源,實現優勢互補和扶持發展。
《收藏·拍賣》:在你看來,藝術家或者機構如何利用本土資源和地域政策優勢,把握好粵港澳大灣區的文化機遇,繼而帶動藝術文化與商貿、科技、金融圈相匯?
王紹強:在今天的語境下,在文化藝術、哲學、人類學、科學,甚至經濟、商貿、金融等學科更緊密地聯系成一個整體的今天,藝術已經遠遠超越了其對自身的定義和范疇,而一個良好、完整的藝術生態系統,確實需要這些不同領域的共同構建。粵港澳大灣區擁有相對開放的氛圍,不缺藝術資源,而各地亦有不同程度的政策扶持,重要的是,不管是藝術家、管理者,還是畫廊、美術館、博覽會、拍賣機構等各類型的藝術機構,都需要進一步在當前復雜的鏈條中,各正其位、各謀其職,方能帶動和激活不同的圈層。
從藝術家的角度而言,立身之本是需要更純粹地專注于創作,讓自己的作品能夠引領時代、構建廣東的當代藝術甚至代表中國的當代藝術,讓我們的藝術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際都更加具有話語權。對于畫廊、美術館、博覽會、拍賣機構等藝術機構來說,應該進一步探索和完善專業化的服務體系,包括藝術的研究展示、藏家的培養、藝術品的鑒賞,構建可持續發展的藝術生態體系并維持其中的平衡。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大灣區會迎來文化藝術的“春天”。
《收藏·拍賣》:隨著“白鵝潭大灣區藝術中心”的封頂,廣東美術館新館的建設進入嶄新階段,未來廣東美術館將在大灣區文化版圖或大灣區藝術生態中發揮何種作用?
王紹強:根據省委省政府的部署,作為文化強省重點工程“白鵝潭大灣區藝術中心”的廣東美術館新館預計將于2023年建成,力求打造全科的、面向未來和國際的藝術場館,以固定陳列、自主策劃與全球多個機構合作聯動的方式,推出豐富多彩的展覽項目,力爭將廣東美術館打造成展示大灣區文化形象的一張“新時代文化名片”。

白鵝潭新館效果圖
白鵝潭新館以“國際知名、亞洲一流、國內領先”為目標,努力構建成彰顯廣東特色的重大標志性公共文化設施。在學術定位上,新館將以廣東近現代美術史研究為基礎深化館藏經典研究,以聚焦國際當代藝術發展生態為視野加強當代藝術研究,逐漸形成粵港澳大灣區具有國際影響力的現代化美術館。值得一提的是,新館將在原有的功能基礎上,進一步發揮區域性美術館的本體功能,以文化立命,傳承和激活灣區文化之根本,打造體現嶺南傳統文化特色的固定陳列展示,深化當前美術館體系在固定陳列方面的探索。二沙島老館主要以“中國近現代沿海美術,海外華人美術,中國當代美術”作為學術研究方向為市民提供展覽服務,并建成立足廣東、面向海外、服務全國的華南藝術品修復中心,同時加強公共教育和少兒培訓事業,在功能上完善和補充大灣區藝術生態的鏈條。
未來廣東美術館“一區兩館”的格局規劃,將實現“一區兩館”互補互動,向國內和國際社會展示廣東當代美術建設的豐碩成果,為推動廣東文化高質量發展,推進廣東文化強省戰略建設貢獻力量。

杜杰收藏家、投資人廣東時代美術館董事北京木木美術館理事
《收藏·拍賣》:你之前在大灣區市場上收藏過作品嗎?大灣區藏家是個怎樣的群體?似乎這邊的藏家活躍度不是特別高?
杜杰:我從2017年開始在香港、深圳、廣州多地畫廊都有收藏過作品,比如從維他命畫廊收藏香港藝術家白雙全的作品,從廣州本來畫廊收藏了閆冰的作品,2020年起在深圳萬一空間收藏了一些年輕藝術家的作品。
大灣區在資本這個層面上有很多藏龍臥虎的藏家,但在當代藝術收藏方面良莠不齊,他們不會像北京、上海藏家那樣那么明顯的圈子化,他們參與過很多古代藝術的收藏,比如古代瓷器、書畫、家具、佛造像等,當然,他們當中不少人現在也開始對當代藝術感興趣。時代美術館轄下的一個機構——南方收藏家聯合會,這里很多藏家會在北京、上海的畫廊購藏作品,有部分還會參加一些公益活動和慈善拍賣。去年9月下旬深圳做了首個收藏家展覽《另一種注視——深藏者們》,這個展覽幾乎囊括了深圳大部分的藏家,他們對當代藝術的關注有深有淺,有的人還是處于積累的階段,有的已經研究得非常專業和深入,有的考慮藝術作品的金融投資屬性更強一些,但有的更關注作品與精神的交互感。這群收藏者雖然低調且務實,但他們的收藏品位就像這座城市一樣,包容、自主、奉獻、愿意探索。
《收藏·拍賣》:據你觀察,這幾年珠三角或者大灣區的藝術市場有了哪些成長?
杜杰:從2016年我第一次參加藝術深圳到今天,整個大灣區或者說深圳已經從當代藝術沙漠逐步走向藝術綠洲,當中可能有些曲折,2016—2017年比較活躍一些,2018—2019年又沉寂下來,2020年疫情之后再次開始活躍。以藝術深圳為例,今年已經是第十屆,我從第四屆就開始關注,當時在國內線下博覽會并不是特別多的情況下,藝術深圳還是邀請了很多北京、上海的一線畫廊來參加。經多年積累和沉淀,參展的專業畫廊和深圳當地藝術機構越來越多,特別是近三年,市場的活躍度比疫情之前更活躍一些,消費氛圍也濃厚了很多。這兩年有外來博覽會的加入,競爭性更促進了博覽會服務專業性的成長,這大概是6年來我所觀察到的灣區藝術市場的變化。
《收藏·拍賣》:本次采訪中,策展人馮博一提出“大灣區不需要復制另一個上海或者北京市場”,作為藏家,你對一個新興的市場會有怎樣的期待?大灣區有沒有可能成為中國又一個藝術中心?
杜杰:從客觀條件上看,大灣區沒辦法也不需要復制另一個北京和上海,北京和上海有著各自的文化基調,而大灣區有著大量優秀的設計師,包含工業類設計、服裝設計師、建筑設計師、室內設計師等各個領域,這么多設計師的沉淀與上海、北京有著很大的區別,我們看到深圳正在逐漸形成當代藝術與設計結合特點的藝術氛圍。
至于未來能不能成為中國又一個藝術中心,我覺得是有希望的,但還需要時間沉淀,有可能10年、20年,深圳現在走的方向讓我們看到了曙光。我希望深圳或者大灣區能有更多的藝術類院校,它們將成為未來藝術核心的成長力量。伴隨著時間的沉淀,再加上有大量民間藝術機構出現,會進一步推動大灣區當代藝術生態和市場的發展。
《收藏·拍賣》:你以前接受媒體采訪時有提出“良好的藝術生態一定是靠藏家、藝術家和畫廊共同建立的”,你一直有支持美術館與非營利機構的運營,在你看來,藏家應該如何積極參與到大灣區藝術生態構建中來?
杜杰:藏家對藝術市場的推動力量一定是舉足輕重的,藏家做出的任何一次購買行為都會對當地藝術生態產生積極的影響,如果有更多的藏家關注當地的藝術活動、展覽,能夠積極購買藝術家作品尤其是年輕藝術家作品,這是對藝術生態構建最大的支持,因為年輕人才是這座城市和灣區的未來。
其實構建大灣區藝術生態,最困難的是改變大灣區很多人的消費價值觀。在珠三角地區很多人愿意花幾百萬元買車買酒,卻不愿意為藝術品買單。如何讓大家喜歡和將收藏當代藝術作為一種生活方式,潛移默化地將物質擁有轉化為精神擁有、文化消費,這需要藝術家、藝術機構、畫廊、藏家等一同努力去轉變大家對生活方式、消費價值觀的認知,而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馮博一知名策展人、評論家
《收藏·拍賣》:談一下你對大灣區藝術文化建設的看法。
馮博一:在大灣區城市化建設進程中,除了經濟發展以外,文化藝術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既然是一個重新打造的灣區概念,就不能照搬以往的認知和方式,在公共區域建立一些藝術建筑中心,或者放一些雕塑、裝置作品等都是老一派城市文化建設的做法,都還停留在城市美化的層面。城市文化建設要真正地深入人心,這就涉及如何認知公共藝術。公共藝術不是冷冰冰地放一些作品在公共空間,也不是起多少座城市地標建筑,而是結合城市微細胞,讓藝術與公眾(居民、社區)更直接發生共情關系。這意味著城市要跟更多的藝術家、藝術從業者來共同發聲,結合本土文化,形成一套自己的審美系統,形成自己的城市調性,既要有全球化的視野,也要有在地性,才能呈現出一種新的面貌,否則千遍一律,跟以往沒有什么區別。
《收藏·拍賣》:似乎在珠三角做藝術都需要很謹慎?深圳這幾年的成長變化,會不會帶給我們一些新的思考和方向?
馮博一:文化積累、藝術生態和市場培育一直是長跑,不是今年生產明年就能賣后臺就能掙錢的事,深圳這兩年為什么活躍了,那也是多年文化沉淀帶來的變化,上海藝術生態有今日面貌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深圳與北京、上海最大的區別就是收藏群體、藝術機構都非常的年輕,這與這座城市的特質有很大的關系:深圳是新興的移民城市,所以他們對文化藝術的包容度和接受度很高,或許這與深圳自改革開放以來便形成的“下海”文化相關,城市文化中也有著很強的商業基因。這兩年我們覺得深圳活躍的原因是,深圳涌現了不錯的畫廊和博覽會,但其實延續的還是北京、上海的模式,這是遠遠不夠的。利用現有資源養成自己的文化特質是深圳的正在進行時,第一,深圳有很多移民藝術家,新型移民文化能不能形成深圳本土的特色?第二,深圳挨著香港、澳門,這個地域優勢和港澳文化元素是其他城市所不具備的。深圳的變化可以帶給我們一些思考,粵港澳大灣區如何養成自身特有的文化藝術體系?要形成一個具有自己審美特性、個性的市場,各個領域的從業者應該建立一個直接溝通合作的關系,決策者要多聽取館長、研究者、策展人、評論家等專業人士的意見,比如深圳坪山美術館的崛起就是一個可借鑒的案例。

大灣區年輕藝術家 彭立彪作品 (杜杰藏)

大灣區年輕藝術家陳露露作品 (杜杰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