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雪
刮完最后一筆,馬宏達往后退了一步,注視著自己的作品:紅白藍三色的間隔平滑細膩,小鴿子靈動可愛,像是飄浮在空中。而這一切都是用石膏完成。
掌聲、哨聲響起,比賽結束。這是法國當地時間10月23日,2022年世界技能大賽特別賽(以下簡稱世技賽)的比賽現場。
歷時4天,經過5個模塊的鏖戰,來自浙江溫州的22歲小伙子馬宏達獲得世技賽抹灰與隔墻系統項目冠軍。在這個被稱為“世界技能奧林匹克”的大賽上,讓中國在該項目實現了金牌“零”的突破。
在成為世技賽選手之前,少年馬宏達選擇當技師的原因,只是為了學個手藝,將來能有碗飯吃。
馬宏達在浙江溫州的一個木門工廠里長大。當工人的爸爸每天都很忙,常常沒時間理會他。他在木板和刨花之間奔跑玩耍,自得其樂。用廢木料可以做成一把粗糙的“槍”,拿一把螺絲刀能安裝一張床,這些都是值得一提的戰績。除此以外,他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天賦。
初中畢業,浙江建設技師學院正在招生,學習成績平平的馬宏達無意間看到招生簡章,“那就這個吧。”暑假,他跟著父親上工地干活,彼時父親已經在杭州開了一個賣木門的小店。
“沒有覺得特別累,活兒看著也都很簡單,我看一眼就學得會。”馬宏達感覺找到了自己擅長的事情。父親裝門的時候要裝鎖,父子倆合作,父親負責用工具打孔,馬宏達能很快把鎖塞進去安裝好,“感覺我是有點天賦在身上的。”
2017年,馬宏達讀中技二年級時得知,學校將選出2名學生代表中國參加世技賽。過了一段時間,老師到他們班挑選后續參賽隊員,馬宏達馬上報了名。
200多人報名,第一輪考試結束,只剩下70多人。第二輪是實操,馬宏達剛動手砌了3塊磚,“好了下去吧,你通過了。”老師說。
“一般要砌6塊磚的,我2塊就過了。”他很開心。在教練徐震看來,把一名隊員從零開始培養到“國手”,技術不是最要緊的,“聽不聽指揮,有沒有執行力,做事情動不動腦子,這些都有,他們才有機會往更高處走。”
馬宏達右手掌心有一層厚厚的繭子。“我剛進隊的時候水泡破了又長,慢慢就全是繭子了。”2017年夏天,一群少年在學校那間小小的房間里沒日沒夜地訓練,手上漸漸磨出水泡。馬宏達不覺得苦,因為身邊的同伴們都在堅持。
用徐震的話來說,馬宏達這5年都在吃苦。先磨煉意志,再練習基本功。徐震說,以家庭裝修中用于吊頂的龍骨為例,隊員需要慢慢學會剪到最短,“3到5厘米基本是龍骨剪能剪的最短長度,如果不會發力,一根都剪不出來。”
剛開始選手不知道怎么發力,要么手上沒勁,要么耐力不夠,剪子在手上磨來磨去,晚上血泡就出來了。

馬宏達(右)和教練徐震
馬宏達入隊的時候17歲,給徐震留下的印象是“很有野心”。“對自己確定的目標,他會不顧一切去爭取。”這是徐震認定馬宏達是可造之材的一個重要原因。除此之外,他還會琢磨著自己改良工具,而且非常看重每一次的比賽結果,這種渴望和沖勁,讓馬宏達成為一名優秀的競賽型選手。
幾乎所有的競技比賽,都需要大量的基礎練習。在馬宏達等人這里,基礎訓練就是剪龍骨、切石膏、打螺絲,日復一日,這樣的訓練需要數月甚至數年。因為有師兄們帶著一步一步走,他的進步很快,旁人看來乏味枯燥的訓練,在馬宏達這里成了有樂趣的事。
也不是沒有迷茫過。進入世技賽集訓隊后,馬宏達一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就焦慮,白天練晚上練,不解決問題睡都睡不踏實。
比如“刮膩子”需要抹陽角,也就是把墻角外凸處處理干凈。抹灰刀是不銹鋼的,陽角又做過金屬邊條,兩者不停摩擦就會發黑,“我看著特別不舒服。”馬宏達大半夜給師兄打電話,師兄們很快就來了,一點一點教,直到他搞定為止。
2022年7月,馬宏達接到通知,上海第46屆世界技能大賽特別賽將改在法國波爾多舉行,此后他開始了長達3個月的備戰。
世界技能大賽是最高層級的世界性職業技能賽事,每兩年舉辦一次。
2022年9月19日,中國選手馬宏達走進賽場。在整個比賽中的5個模塊里,他覺得自己沒有明顯的短板。在自我感覺最好的抹灰模塊。他展開右臂,抹灰刀帶著膩子,穩穩地劃出線條。
比賽的時候他瞄了一眼周圍,全都是人圍著,他信心倍增,“不是特別出類拔萃,沒人看的。”徐震也看見了馬宏達身邊從一開始就圍滿了觀眾和裁判。“觀感好不好,觀眾能看得出來,他的作品從技術上來講,對得起這個金牌。他不是金牌,誰是金牌。”
最開始有點緊張的馬宏達到后面越來越興奮,越戰越勇。比賽進行到第5個小時后,馬宏達結束了自己的表演。
在世技賽中國專家組組長張守生看來,馬宏達等年輕選手在世界級的舞臺上展現實力并獲取成績,意義重大。“這些年技術人才的斷代很嚴重,大家的刻板印象是技術活太臟太累,還掙不到錢,這也讓一些絕活絕技失傳了。”
捧回獎牌的年輕人,開始慢慢改變這一切。馬宏達摘取金牌后引起極大關注,“刮膩子”也能拿世界冠軍,除了讓人感到新鮮,也提升著整個行業的公眾印象。
技能人才,在馬宏達的認識里,就是在自己深耕的領域一直堅持下去,成為對社會有益的人,“各行各業都是可以發光發熱的,只要始終抱著一顆學習的心,認真做好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就一定會得到認可。”
曾經和馬宏達等人一起訓練的隊友,有的進入建筑企業從事管理或者高級技術工作,有的創業自己開公司。他們的存在,就像一顆顆蒲公英的種子,開花的時候等到風來,就能紛紛散開。
新一代的工匠們,在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