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習武的年輕人

文朱清華

李明治說，辦武校的初衷是想讓農村孩子多條出路，“即使文化課差一些，也能通過練武考上大學”。

萊州中華武校的老師在指導學生

膠東灣畔，“中國武術之鄉”萊州，一個普通的村莊：大李家村，習武者有近萬人。30年，汗水在這里生根。

中華武術像一朵生命力頑強的蒲公英，從膠東灣出發，散播到世界各個角落。

習武的女孩

一年級學習蹲馬步、沖拳，二年級學連環拳，三年級學國際第一套武術套路，四年級打比賽。邵帥11歲時就獲得了山東省錦標賽武術套路第一名。

時間撥回2015年，不到7歲的邵帥和家人一同收看春晚，當主持人說，“下面有請萊州中華武校表演”，她當即跟父母說：“我要到中華武校學武。”

剛進武校時，跟邵帥同齡的孩子有10多個，他們夏天5點半起床，冬天6點起床，操場跑8圈完成晨練，不時組織海邊拉練。學校采用半軍事化管理，無論是列隊走路，還是就餐鋪床都很嚴格。剛開始，和大多數學生一樣，邵帥也會哭，會想家。父母安慰她：“沒事，你自己選的路自己走啊。”

武校的生活很簡單，她慢慢適應了，學習，訓練，比賽，拿獎。胳膊骨折過，腿也拉傷過，但一想到比賽邵帥就充滿動力。每次挑戰一個新動作，剛開始都害怕，害怕跌倒，害怕做不到，同學們會互相打氣。“就這么一下就過去了，然后就敢練。”

邵帥想要征服的新高峰是四步起跳，空中擊拍腳，旋轉540度。她還做不到，離540度還差一點。摔倒了，站起來，繼續，從360度向540度靠近。

創校之初

30年前，北京體育大學的畢業生李明治，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選擇回到偏僻的家鄉，山東省萊州市沙河鎮大李家村。

萊州是有名的武術之鄉。李明治7歲時就跟村里的老拳師習武，憑借著扎實的武術功底，李明治進了山東省武術隊，之后又以優異的成績進入北京體育大學，練習散打。1992年畢業時，他已經是武術七段的“武林高手”。

李明治想在家鄉辦一個武校，他把目光對準了一所廢棄的小學。那里的30多間廢棄教室，就是萊州中華武校的雛形。李明治說，辦武校的初衷是想讓農村孩子多條出路，“即使文化課差一些，也能通過練武考上大學”。

場地有了，沒有老師，李明治就請大學的師兄弟輪流來擔任教練。李瑞樂是李明治找來的師兄弟之一。他們請村里的文化人用毛筆寫了招生告示，每天騎著自行車，往返于各個村莊做宣傳。

1992年7月20日，李瑞樂5點多就起床到學校做準備。當天，一共來了30多個學生，臧華是其中之一。初中畢業的他16歲，是學生中年齡偏大的。他們30多個人分為兩隊，學習散打和武術套路，文化課則到隔壁鎮的職業高中上。

這班孩子第一次接觸散打的全套護具，護胸、護頭、護襠，大家在嬉鬧中戴上拳套，互相追逐對抗。暑假過后，學生們紛紛回到原來的學校。最難的時候，萊州中華武校只有5個學生。

李明治借來面包車，帶著學生在各村街頭巷尾表演武術。確定以初中畢業的學生為主要目標之后，招生沒有那么難了，第二年學校招來了兩個班80名左右的學生。校舍不夠用了，李明治的父親拿出積蓄在村南買了一塊荒地，蓋了兩排平房。

建校第二年，萊州中華武校首次組隊參加煙臺市武術比賽，奪得團體總分第一名。作為第一批學員，畢業后，臧華被分配到了毛巾廠保衛科。臧華一直和李明治校長保持聯系，工作兩三年后，他開始準備考大學。

創校幾年后，李明治逐漸配齊了文化課教師，學校開始實行文武雙修，逐步走上正軌。

打破偏見

2000年，萊州中華武校因為偶然的機緣，迎來一次亮相的機會— 參加北京旅游文化節的表演。也是在那一年，臧華以煙臺大學體育學院畢業生的身份回歸武校，成為校長助理。

此后，萊州中華武校迎來了快速發展的階段。萊州中華武校順勢而為，成立了學校武術藝術團，表演機會如潮水般涌來。李明治說：“讓學生參與社會上的各種表演，是想打破人們對武校的偏見。”他希望，讓人們在表演中看到武術的魅力。

2002年，受韓國釜山第十四屆亞運會組委會的邀請，萊州中華武校62人的武術表演團在亞運會開幕式上表演了大型武術劇《武魂》。演出大獲成功，李明治覺得，“也許，我們真的可以為中國武術走向世界做點什么”。

這樣的機遇為后來的學生鋪平了道路。

2005年，6歲的翟敏來到武校，入選了少兒表演隊。第一次去韓國的時候，翟敏只有7歲。在那次表演中，萊州中華武校編排了6個節目，團隊里每個人都表演自己擅長的象形拳，比如狗、鴨、蛤蟆等，教練分給翟敏的是螳螂拳，韓國的觀眾大為驚訝。翟敏第一次品嘗了韓國烤肉，那個新奇而廣闊的世界，在年幼的翟敏心里埋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

從那時起，萊州中華武校確立了辦國際化武術學校的新目標，選擇具備辦學條件的國家建立海外分校。萊州中華武校先后出訪50多個國家和地區，在法國、南非等9個國家辦起了11所分校。中華武術在海外落地、發芽。

雙奧少年

2008年，萊州中華武校迎來了榮耀時刻。

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表演《人體鳥巢》

2022年北京冬奧會開幕式表演《立春》

北京奧運會將全世界的目光聚焦在北京。14歲的張桐在開幕式的訓練場地上揮汗如雨。對他來說，表演“人體鳥巢”更像表演“雜技”。上邊的學生站在下邊學生的肩膀上，最高的有三層，像疊羅漢。然后，各梯次、數百人手拉手，變換出不同的動作和整體造型，展示“鳥巢”的魅力。這個造型中，如果隊伍底層中的一個人扛不住肩膀上2至3人的重量，或上邊的人站立不穩，整個“人體鳥巢”將立刻“坍塌”。

在半年的訓練中，同學們一個人一個人地練、一組一組地拼、一隊一隊地整合。“大部分同學的脊梁和肩膀被踩紅腫了，有的同學腰扭了，有的同學腿傷了。”經過千百次的摔打和無數次的造型坍塌，一座美麗的“人體鳥巢”最終完美亮相。

2008年北京奧運會之后，臧華帶隊連續參加了2013年—2016年的央視春晚。新中國成立70周年、建黨百年等盛會都有他們的身影。外界的高度評價，讓他們強烈感受到“付出終會有回報”。

今年北京冬奧會開幕式表演《立春》中，有316名表演者來自萊州中華武校。

為了確保393根青翠小草層次分明，重疊自然，需要有一套精準的科學計算規則。393個人，393個位置和口令。每個人都領到了自己專屬的排練手冊，有的人節拍最高達到一分鐘240個。“不存在誰能跟著誰做一樣的動作。”學生們每天練習6—7個小時，為了不讓桿子晃動、顫抖，他們常常在海邊手舉長桿頂風練習。

經過4個多月的艱苦訓練，冬奧會開幕式上，393名表演者零失誤完成了演出。臧華在觀眾席拍下了現場的視頻，他在朋友圈寫道：“無法用語言表達此刻的感受，瞬間我的眼淚流了出來。”

新鮮血液

萊州中華武校向北京體育大學、解放軍體院等20多個國家重點體育大學輸送了2000多名優秀學子。數百名全國冠軍和世界冠軍從這里起步。

2009年，翟敏進入專業校隊。2015年，翟敏獲得了山東省槍術冠軍，全國亞軍，順利拿到了武術二級證。第二年，他留校任教。他的目標是，“3年之內要干到一個教練員的頂峰”。僅僅兩年之后，他就進入校隊擔任教練。

2021年，在全國第十四屆學生運動會中，翟敏帶了3個學生參賽，山東省在中學生比賽組共獲得兩塊金牌，其中一塊屬于萊州中華武校。翟敏，由此躋身山東省優秀教練。

羅曉東是翟敏的第一批學生。他長得斯文，戴著眼鏡，個頭1.75米，柔韌度和腿部力量稍強一些。6年來，他的精力集中在太極拳和太極劍上。

羅曉東用3年時間學會了雀地龍540度，這是太極拳必選難度里最重要的動作之一。他現在讀高二，明年還有最后一次機會參加比賽。如果在比賽中獲得前三名，他將有機會拿到武術二級證，再以此為基礎考上大學。

來到萊州中華武校，每個人都有收獲，他們共同的進步是磨煉了意志。遇到不順心的事，翟敏說跑兩圈就好了，心胸變得開闊。邵帥知道，自己選擇的路要自己堅持下去。羅曉東很珍惜大家一起吃苦的友情。在這里，他們都完成了人生的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