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退休的經濟賬

□ 梁 捷

退休是當下一個熱門話題。目前，有關退休年齡的規定是這樣的，男性年滿60 歲退休，女性干部年滿55 歲，女性工人年滿50歲可以退休，對從事井下、高溫、高空、特別繁重體力勞動或其他有害身體健康工作的男性，退休年齡可提早到55 周歲。這些規定都是1978 年制定的，至今還在施行，確實有些過時了。如今人們的身體素質比以前好很多，很多人到了60 歲仍然非常健康，工作沒有任何問題。他們經驗豐富，在很多崗位上可能是勞動生產率最高的群體。一刀切60 歲退休，太浪費。

據統計，2014 年經合組織國家法定退休年齡的平均水平是男性64.6 歲、女性63.9 歲。中國的法定退休年齡明顯低于這個水平。丹麥男女都是74 歲才退休，意大利是男女71 歲，英國是男女68 歲，德國是男女67 歲，美國是男女67歲，這些都是經濟發達國家，都在做退休年齡的調整。中國與這些國家相比存在差距。

當然，也有很多人想早點兒退休，尤其是當代年輕人，似乎對自己什么時候退休非常介意。而老年人工作也確實很辛苦，比如在新加坡，人們打車時經常碰到六七十歲甚至年齡更大的老司機，滿頭白發還在開車；在飯店吃飯，會發現收盤子、打掃衛生的也多為歲數很大的叔叔、阿姨。很多人認為，讓老年人在飯店收盤子簡直是新加坡的恥辱，但在新加坡政府看來，這是一項福利。新加坡的這些不需要什么技能的勞動崗位，招募時優先安排給老人，使很多經濟困難的老人也能自食其力，獲得一份收入。

這就說明，退休年齡的設定，不僅是身體問題，還是個經濟問題。很多人因為缺乏積蓄，或者退休以后收入會大幅度降低，希望延長勞動時間。而從政府的角度看，延長工作年限意味著延后領取退休金的時間，可以減輕發放退休金的壓力。所以，各國政府也有動力讓老人多工作幾年。

但還有一個基本問題需要考慮：老人退休以后去干什么了？整天唱歌跳舞、游山玩水嗎？事實是，更多的老年人擔負起了另一項重任——照顧自己的第三代。根據一項權威調查數據，2014 年，中國學齡前兒童白天主要由爺爺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照料的家庭比例為27.9%，晚上要由老人照顧的家庭比例為23.5%。也就是說，有四分之一的家庭完全離不開老人，照顧孩子的老人自然不可能去上班。而且，老人不僅是帶孩子，還要一天做三頓飯，往往還得擔負起教育的責任。有個著名的段子，問：4 歲孩子的英語詞匯量1500 個左右，是不是不太夠？答：在美國肯定夠了，在海淀是不太夠。但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支持這樣的教育，能把一個4 歲孩子的英語詞匯量提高到1500 個，這背后一定要花不少錢。絕大多數家庭做不到，一般就是由帶孩子的老人教孩子認字、數數。老人在考慮退休年齡時，必定會將所承擔的隔代教育成本考慮在內。

今天中國一個非常受重視的目標是提高生育率，鼓勵生二胎、三胎。但生二胎、三胎不僅僅是夫妻兩人的意愿，還與家庭環境、經濟水平、撫養成本等諸多因素有關。目前在校外培訓方面的很多管理措施，有助于降低撫養成本，增強年輕夫婦的信心，讓他們可以放心、大膽地生二胎、三胎。

現在的年輕夫妻在生每一胎的時候，都會跟父母商量孩子誰來帶、怎么帶。如果雙方父母都搶著帶，那么生育的壓力會小一些；如果雙方父母都沒法帶，那么就要請保姆，生育的壓力就會變得很大。另外，帶孩子必須要距離足夠近，但年輕人未必和父母生活在一個城市。假如父母在其他城市，還在工作，必然無法幫著帶孩子，或者幫著帶孩子的時間會非常有限。把孩子放到父母身邊，那大人就要和孩子分開。這說明，兒女的生育決定也與父母的退休年齡間存在關聯性。這里面有大量的經濟成本要計算。

促進出生率是國家大計，不能受影響，而養老金支付困難也會導致嚴重的社會危機。如果老年人再努力一點兒，上班同時再盡量幫著帶孩子，那么問題就解決了；如果年輕人再努力一點兒，即使父母沒法幫著帶孩子，自己也可以多帶，這樣問題也解決了。可現實沒有這么理想，最有可能的結果是，人們選擇晚一點兒退休，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繼續工作。如果社會能為年輕人的育兒提供更多支持，那么愿意繼續工作的老人就能更好地發揮余熱了。

諾貝爾獎得主貝克爾在20 世紀70 年代提出，孩子的數量與質量之間可能存在一種替代關系。隨著整個社會人均收入增加，父母不再僅僅追求孩子的數量，而會更多地追求孩子的質量，這就必然導致生育率下降。這反映了父母的真實意愿：我情愿少要孩子，也要保證孩子的質量，要讓孩子身體更好，接受教育水平更高，未來的預期收入也更高，可以過上更好的日子。

老人多工作幾年，對于孩子的教育質量會有什么樣的影響？存在兩種不同的猜想。第一種猜想，老人照顧孩子的時間少了，年輕父母不得不減少生孩子的數量，孩子數量少了，所受的教育就會提高。以前，年輕父母有機會生更多孩子，反正可以交給老人來帶；現在不得不少生，少生了就會更好地教育。

第二種猜想，老人還沒退休，年輕父母不得不自己更多地照顧孩子，從而減少在工作中的投入。在工作中的投入時間和努力程度，與個人發展密切相關。設想一下，公司里有兩名背景、資歷相似的員工，其中一位，每天加班到深夜，從來不管孩子，因為孩子有老人帶；還有一位，每天到了5 點就要匆匆忙忙下班，因為要去接孩子放學、督促孩子做作業。作為公司的領導，要選拔其中一位員工成為經理，你會選誰？用不了幾年，這兩位員工的職業前景就會出現較大差異。那位努力工作的員工，收入顯著提高；而另一位每天帶孩子的員工，工作沒有多大起色。收入更高的員工顯然有機會為孩子創造更好的學習環境，甚至送孩子出國讀書，幫助孩子積累更高的人力資本；而那個因為老人沒法帶孩子，不得不犧牲職業前景的打工人，沒有能力為孩子創造更好的學習環境。所以，老人不帶孩子，可能導致第三代的人力資本下降。

在這樣的環境下，退休年齡到底會對社會總體的人力資本產生怎樣的影響？有研究發現，老年人晚退休一年，隔代撫養時間下降0.90 年，年輕人勞動供給時間下降0.66 年，人口生育率下降0.05，與我們之前所做的推論相符。在退休年齡60 歲時晚退休1 年，經濟增長因子將提高0.2%。老年人繼續對社會做貢獻，對于經濟增長是有益的；但隨著退休年齡提高，經濟增長因子的變化由正轉向負，最終會出現拐點。

由此可見，老年人什么時候退休，影響的絕不僅僅是老年人，也會影響中年人，影響年輕人，影響剛剛出生的孩子。要讓老年人繼續工作，我們需要完善兒童照顧系統，需要推動老年人的失業保險，需要消除勞動力市場的年齡歧視，需要改善養老金的組成結構，還有太多事情需要做。當然，從世界趨勢看，隨著身體健康狀況的改善，老人繼續工作是個新潮流。從事力所能及的工作對老年人健康長壽也是有好處的，有助于老人保持有規律的生活節奏和正常的社交狀態，對老人的心理健康尤其有益。只有做好各種配套工作，才能讓健康老人更好地為社會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