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卿之死和官場人情味

王丹譽

/歷史學者、專欄作家

唐德宗建中四年（783年）正月，淮西節度使李希烈的叛軍攻陷汝州。東都洛陽的百姓嚇得紛紛逃入山中。唐德宗趕緊找到新任宰相盧杞，商量對策。

對顏真卿早已懷恨在心的盧杞，便趁機給德宗出主意：“李希烈年輕氣盛，恃功驕橫，部下不敢勸阻。如果朝廷真正能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勸說，他肯定能悔過自新。顏真卿是三朝重臣，性格忠直剛烈，威名遠揚，全國上下都很佩服，他應該是最佳人選！”德宗完全贊同盧杞的建議，便下詔命令顏真卿到李希烈駐地許州（今河南許昌）宣慰李希烈。然而，這一舉動卻讓滿朝文武大驚失色。

就在一年前的建中三年（782年），顏真卿得知好友盧奕的兒子盧杞當上宰相，特別為他高興。沒想到這個盧杞卻忌恨父親的好友、太子太師（唐代官員的最高榮譽性職務）顏真卿，總想把他排擠出朝廷。顏真卿找到盧杞，語重心長地說：“安史之亂中，您的父親御史中丞盧奕在指揮洛陽戰役時，不幸殉國，被叛軍梟首，他的人頭被叛軍傳遞到河北各地巡游示眾，以恐嚇唐軍。后來，被傳遞到我任刺史的平原郡（今山東德州等地）時，我看到他那顆血淋淋的人頭，不忍心用衣服擦拭他人頭上的血跡，就用舌頭一點一點幫他舔舐干凈，然后再給他用草編做成完整人身，加以厚葬……現在賢侄您當了宰相，怎么就容不下我這個老朽啊！”

盧杞聽得一臉嚴肅，連忙起身給顏真卿行跪拜大禮。當時，顏真卿還以為，他喚醒了盧杞心靈深處的良知。豈不知，此時盧杞心里更加痛恨他了，盧杞此刻已經決定：必須對眼前這位長者痛下殺手！

果不其然，顏真卿被李希烈囚禁，在經歷百般折辱之后被縊殺，如自己的好友盧奕一般，以身殉國。

顏真卿總想著，盧杞是自己老朋友甚至是生死與共的戰友之子，自己和他的父親有特殊的感情，總是以人性本善的美好來想象對方，以為這官場還有人情味。而同朝為官的郭子儀，卻早就認清了官場上少年得志的盧杞的真面目了。功高蓋世的郭子儀，向來接見賓客都左擁右抱著美女姬妾，即使在皇帝面前他也不會收斂，奇怪的是在盧杞面前他卻判若兩人。

有一次，郭子儀生病了，還沒有當宰相的盧杞要來郭府探望。郭子儀聽說他來了，趕緊命美女侍妾全部退下，由他一個人強撐著幾案單獨接待盧杞。家人大惑不解，問他這是為什么。他一語中的：“盧杞這個人，是玄宗朝名相盧懷慎的孫子，祖父、伯父、父親都當過御史中丞，是名門之后。自己口才好，又是少年得志，日后肯定會當宰相；但是他面貌丑陋，面色黑青，這種人心胸險惡。如果家里女眷見到他長得丑，肯定會失笑。他這人又愛記仇，等到他日后得勢，我們家肯定會被他所滅！”郭子儀是一位洞察官場世事的智者，他也因此成為中國歷史上少數能夠得以善終的權臣和功臣。史冊對郭子儀的評價：“功高蓋世，但是皇帝沒有對他產生一點懷疑；位高權重，但沒有人對他有一點意見；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但沒有人對他有一點非議。”可見，他對盧杞的認識，乃至整個唐代官場的認識是多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