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 夏海鷹
2021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強調:“切實增強職業教育適應性,加快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技能型社會,弘揚工匠精神,培養更多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大國工匠,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提供有力人才和技能支撐。”[1]2022年5月1日新修訂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更是直接將“推動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建設教育強國、人力資源強國和技能型社會”作為修法的目的[2]。這表明,建設技能型社會不僅是我國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全面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一項戰略任務,也是推動新時代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的頂層戰略。所謂技能型社會,可以有多個不同角度的理解,通常被認為“是以技能為本質與核心,以技能形成體系為重要載體,以技能共同體為建設邏輯的社會”[3],是一個復雜的過程、也是一套復雜的制度體系設計,是一個多方合作、多元協同的社會建構系統[4]。事實上,隨著現代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技術不僅普遍滲透于人類活動的各個領域,而且推動人類進入一個新的技術社會形態,技術變革與應用也被日益廣泛地同社會變革聯系起來。社會建構理論認為,經濟、政治、文化、制度等諸多因素都對技術的產生和發展過程產生影響。反過來,技術的發展和應用也促進了經濟、政治、文化、制度等諸多因素的升級或重構,這是一個社會—技術系統協同進化的過程,是多元主體構成的網絡系統共同作用的結果。由此,建設技能型社會是面對日益復雜多變的國際市場環境和促進我國社會轉型升級而需建構的一種新發展理念[5]。為有效推進技能型社會建設,應緊緊把握技能型社會建設的本質特征、價值目標、現實瓶頸等關鍵要素,并隨之作出相應的歷史性轉變。本研究從技能型社會建設的現實制約瓶頸出發,探尋可能的思路和突破路徑。
技能型社會是一個復雜的“技術—社會”系統,是在技術進步、產業轉型升級和高質量發展基礎上衍生的,它既是一個全社會技能形成的問題,也是一個社會資源配置的問題;既是一個勞動力技能培養培訓問題,也是一個社會制度匹配問題;既是一個多領域整體性政策設計問題,還是一個多元主體參與社會治理的問題。就當前的實際情況而言,建設技能型社會面臨諸多挑戰。
首先,隨著現代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生產、生活領域的自動化和智能化水平更高,現代化大生產對勞動力尤其是普通勞動力的依賴程度越來越弱,更多的時候是勞動者不需要直接參與流水線作業,而是按照計算機程序事先編制的任務開展生產過程并進行智能控制。傳統意義上需要個體技能發揮作用的勞動崗位正在被大量淘汰,隨之興起的智能化生產工具替代了傳統工人及其勞動技能,而且這種智能技術對勞動的替代現象正在加速蔓延,傳統的專業手工技能不再是獲得優秀崗位的“敲門磚”,這讓越來越多的普通勞動者感覺到自己所掌握的技能越來越處于無用的尷尬境地。在我國存在大量低技能勞動力的情況下,這種思想既增加了企業用工的不穩定性,也讓社會對獲得技能產生了質疑。
其次,我國有著優秀的傳統工匠文化,曾經在中華民族造物制器歷史上發揮了重要作用,但進入機器化大工業生產時期之后,對工匠精神的追求明顯衰退,生產領域普遍產生了重數量輕質量、重眼前輕長遠的問題,職業院校也存在重技術訓練輕工匠精神培育的問題,這不僅讓技能養成缺少工匠精神的支撐和內嵌,而且造成了勞動者技能形成理念的瑕疵。在另一個層面上,隨著國家對工匠精神的重視,也產生了一種對工匠精神誤用和濫用的情況[6],有的將工匠精神過度地解讀、無限地延伸,生搬硬套地用到對任何問題的處理上,盲目地作為破解工作中一切事務難題的“精神萬能鑰匙”,在無形之中加深了社會公眾對技能文化、工匠精神的誤解,也減弱了技能形成過程中中國優秀傳統工匠文化的作用價值,不利于在技能型社會建設中打造特色的技能文化,搭建崇尚技能的社會氛圍。
整體上看,在黨和國家長期以來對推進社會公平、共同富裕的高度重視下,我國雖然“個別職業的聲望排序不同于其他國家,但……社會分層將會與其他的工業化社會逐漸趨同”[7]。當然,盡管這是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問題,也必然會通過發展來解決。但我們必須看到,在市場經濟和現代化建設推進過程中,所帶來的收入差距擴大、地區發展不平衡、社會階層分化等現象比較突出。盡管社會流動性總體上在持續上升,但依然存在“社會封閉性特征日益明顯,階層位置或職業地位的代際繼承性不斷增強”[8]的現象,阻礙了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流動。社會分層直接反映在社會公眾對教育類型的選擇上,這是因為教育是促進社會分層和社會流動的關鍵路徑,而社會上普遍存在著依靠精英高校解決社會階層流動的問題,造成了大量弱勢群體子女只能在職業院校就讀,而且新一輪的高等教育規模擴張進一步強化了社會階層的復制,削弱了高等教育對社會流動的作用。
如今,在國家大力推動下,與普通教育相比,盡管職業教育的投資價值越來越受到社會各界的重視,但現實中的職業教育依然受到來自歷史文化、社會認知、體制機制等方面的制約而依然被貼著“低檔教育”“弱勢教育”的標簽,即便在職業教育系統內部,也因為入學選拔、考核評價、專業設置、教學過程等方面的限制而傳遞出“己不如人”的負向文化信號[9],潛在影響了職業院校學生投身技能型社會建設的積極性。尤其在當前教育分類分層之間的溝通銜接并不順暢、技能形成體系制度建設不完善的情況下,接受職業教育的學生并未擺脫依然存在的非技術性就業困境,不能有效降低失業危險性、增加向社會上層流動的機會。這種教育和社會分層結構性的制約,不僅影響了職業教育的發展,還對技能型社會建設帶來了現實挑戰。
首先,高等教育在規模擴張中對技術技能人才產生擠壓。理論上講,高學歷勞動力的增加將有助于提高勞動生產率,但如果市場不能對高水平技能提供充足有效的就業崗位,新增的人力資本就無法被有效吸納和利用,便會產生勞動力供需失衡和技能錯配問題。有研究表明,自我國高等教育擴招以來,在一個低技能均衡發展模式下,高學歷勞動力從事高技能工作的概率顯著降低,并擠占了低學歷勞動力的就業資源,對高職教育、中職教育畢業生的就業質量、崗位選擇、工資收入等造成了消極影響[10]。事實上,我國高等教育的培養目標是高素質專門人才和高級專門人才,而且其學業認證過程基本局限于高等院校內部,對畢業生工作技能的考核評價是不充分的。受教育水平作為勞動者求職過程中一種信號顯示,讓高學歷在勞動力市場上有著自然的優勢,而一旦形成教育分層后,勞動力的求職難度必然取決于相互競爭的勞動力人口規模,隨著高等教育規模的擴大,不僅部分高學歷人口無法找到與其學歷相匹配的工作崗位,低學歷人口也必然缺乏原有的技能優勢。這樣的結果讓社會公眾對技能型社會建設的認識和期待難免產生偏差。
其次,職業教育在技能型社會建設中的作用發揮不足。一方面,受到多種因素影響,我國職業教育在發展模式、辦學模式、人才培養模式上主要是參照高等教育,在采取與技術技能人才培養目標相適應的辦學路徑方面的探索滯后,所培養技術技能人才的能力及技能供給水平不能有效滿足行業企業的需要。而且,我國高等教育的規模擴展導致職業教育生源質量不斷下滑,這導致職業教育的社會適應性不強,職業院校畢業生的整體就業質量依然不高。另一方面,當前,職業教育人才培養的通道并不暢通[11],無論在學業發展上還是在技能形成上的上升空間依然受阻。盡管國家對構建貫通培養體系、搭建人才成長“立交橋”早就作出相關規定,但中等職業教育、高等職業教育、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研究生層次職業教育等培養通道尚未打通,職業教育所獲得的資源配置尚不充分,支撐性制度建設有待進一步完善,運作體制還有待進一步規范化,與普通教育之間的溝通更是存在顯性壁壘。盡管國家在大力推進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發展,但各項工作尚屬于試點階段,并未形成規模效應。加之高等教育所提供的高技能勞動力對職業院校所提供勞動力的替代和擠出作用,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壓。以上這些因素的存在,都讓接受職業教育的學習者對提升自身技能、走技能報國之路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受挫。
首先,職業教育辦學中的企業參與度和話語權不充分。我國職業教育的管理體制主要采取政府主導的方式,在幾十年的發展中,雖然也通過骨干/示范高職、創新發展行動計劃、“雙高計劃”、提質培優行動計劃等項目引導的方式在大力推動辦學體制機制創新,促進產教融合、校企合作,但由于行業企業和職業院校之間在主體屬性、利益訴求及合作目的方面的異質性,加之制度不完善和權責設計失衡,“企業承擔職業教育責任的意愿強烈但收效甚微”[12],導致職業教育在事實上幾乎成為職業院校單方面的責任。正是由于行業企業對職業教育辦學的投入、參與不足,在人才培養中的話語權弱化,不能有效融入職業教育資源配置體系,才導致職業教育培養培訓體系與行業企業實際發展脫節。從另一個角度看,我國現行的職業教育培養培訓基本是聚焦于未來勞動力個體層面的技能養成,更大程度上是著眼于學習者對專業知識、職業技能、綜合能力同質化要素的培養,忽略了對外部異質化需求的回應,使得人才培養與技能供給無法滿足企業要求[13]。
其次,企業技能培訓模式缺乏創新性和系統性。隨著科技革命引致的生產工具、生產方式革新,職業院校所傳授的通用技能或可轉移技能難以滿足學生走上工作崗位后終身職業發展需要甚至難以支撐其獲得好的就業崗位。從企業發展邏輯看,為了自身發展需要,企業在勞動力技能培訓方面的作用理應發揮得更加突出,但事實上并非如此。一方面,受制于培訓經費有限、技能培訓理念認知不足、員工自身素質不高等原因,大多數企業對員工開展的技能培訓都停留在表面而很少觸及到技能開發的源頭,只針對專門性技能而很少開展對行業均適用的通用性技能,以致企業對勞動力技能培訓的作用尚未有效發揮,造成產業升級發展緩慢。很多企業為了避免承擔自己培養的人才被同行挖走而產生額外的損失,并不注重技能形成過程中的技術創新,尤其是需要在企業生產中經過長期實踐而來的累積式技術創新。另一方面,由于市場經濟的發展和教育體制改革的深化,我國傳統師傅帶徒弟的“師徒制”技能培養方式被打破,就業選擇和技能培訓之間不再存在穩定勞動關系,技術技能人才和市場企業都有著高度的自由選擇權,在勞動力人口規模巨大、就業壓力加大的情況下,造成企業之間、員工之間的競爭日益激烈,這顯然不利于技能形成體系建構與技能型社會建設。
按照制度經濟學的觀點,制度的核心必然是社會行動者之間的協作關系,技能型社會建設需要開展系統化的制度設計,處理好一系列協作關系,形成一種相對穩定的均衡態勢。由此觀之,技能形成在不同的制度條件下存在明顯差異: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技能勞動力主要來自于外部勞動力市場,因為存在激烈的市場競爭,技能也明顯具有較強通適性;在具有計劃屬性的經濟體內,技能勞動力大多是經內部培訓產生,因為就業競爭水平比較有限,技能往往表現出更強的專用性。這一點從我國勞動用工制度的變遷就可見一斑。隨著20世紀80年代的改革,之前的“單位制”下的“半工半讀教育”模式轉向了市場化的“先招生后招工”模式,職業教育逐漸陷入了與實踐脫離的困境,而技能形成的制度體系卻沒有跟得上這種變化。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國在法律建設上雖然新修訂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但在支撐技能型社會建設方面還不夠充分,尤其是對企業參與職業教育培養以及技能培訓的強制性規定、鼓勵企業參與其中的實質性政策等還不明確,約束性和激勵性依然不足。盡管承擔技術技能人才培養主陣地職責的職業教育在《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中獲得了“職業教育與普通教育是兩種不同教育類型,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肯定,但目前還沒有真正建立起職教高考制度、國家資歷框架制度等,技能人才成長發展依然受限較多。盡管我國的職業資格證書認定主體以政府或授權機構為主,但行業企業在評價中的參與程度明顯不足,不僅現有的很多被行業普遍認可的職業資格并未納入到國家職業資格的范圍內,社會上也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技能認證內容粗糙、認證責任不清等情況,使得職業技能鑒定或資格認定與市場行業需求相脫節,制約了職業標準及技能等級認定標準的開發。同時,由于現存勞動力制度并沒有對技能學習與進入工作崗位之后的工資待遇相關聯,導致我國技能工人難以與其他專業技術人才一樣獲得同樣的公共資源保障。這成了技能人才發展中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不利于調動技能型勞動者修習技能并從事技能工作的積極性,影響了技能形成的持續性,阻礙了我國技能型社會建設的順利推進。
從世界各國技能形成模式看,國家對技能形成進行必要且適度的干預是非常有必要的,德國、日本、新加坡等國都有著明顯的政府干預痕跡,也因此形成了適應經濟社會發展需要的技能形成模式,促進了經濟社會轉型發展。首先,在我國正全面推進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建設技能型社會的背景下,國家層面一定要讓技能形成體系建設有效溝通技術技能人才培養與經濟社會發展,以高技能均衡為導向制定一系列技能供給及教育培養培訓政策,全面推動職業教育人才培養及技能培訓系統的改革創新,逐步打破過去勞動力密集型發展方式所依存的低技能水平、低就業質量、低發展成效的路徑依賴,整體提高國家技能水平和技能擴散能力。其次,我國作為發展中國家,在技能形成體系建設中,涉及到多元異質性利益相關者之間的博弈及協作[14],需要協調處理的各種利益關系、各類矛盾更加復雜,要以審慎的原則全面將《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中提到的國務院職業教育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制度落到實處,進一步建立強有力的協調機制,不斷強化對技能供給的整體調節與局部控制,引導職業教育人才培養和技能培訓全面匹配經濟社會發展。第三,地方政府也應統籌區域發展規劃、經濟社會發展政策,整合多種政府組織力量,制定區域專用性技能發展計劃,大力推動職業教育特色化、差異化發展,促進與地方特色密切對接的技能形成體系建設。
無論在哪種技能形成模式下,職業教育都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這是在構建一個整體性高效能技能形成體系中由不同主體之間的分工所決定的。毫無疑問,我國職業教育在過去的經濟社會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今后更要在技能形成體系建設中發揮更加積極高效的作用,為國家提供規模化、規范化的技能供給。首先,要摒棄職業院校重視學歷教育人才培養而忽視開展社會培訓的問題,全面落實職業院校實施學歷教育與培訓并舉的法定職責,積極探索育訓并舉的發展模式,將職業教育系統打造成我國技能形成的主戰場、轉變為我國勞動力就業創業的重要陣地。其次,要以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為基礎不斷創新辦學模式,加快職業院校自身發展定位和辦學路徑的調整,充分發揮其在勞動力技能供給中的溝通連接作用,積極推動產業鏈、專業鏈、教育鏈的無縫對接,構建暢通高效的技能循環系統,徹底扭轉技能錯配問題。第三,要進一步完善職業教育人才培養體系、暢通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的銜接,調整中等及高等職業教育的辦學定位和人才培養定位,大力培養適應非常規型操作技能、非常規型認知技能、非常規型互動技能需要的設計型、互動型、創新型技術技能人才[15],保證人才培養規格和能力結構能夠滿足經濟社會多樣化發展和可持續發展需要。
在技能形成過程中需要對勞動者提供一定程度的社會保護。無論是日本企業技能培訓模式下的“三大法寶”,還是德國的工資集體協商制度及技能工資制度,都充分確保了勞動者的權益,提高了技能勞動者的社會地位。技能形成保護機制主要針對就業、失業、工資三個方面:就業保護是為了建立一種就業保障制度,對勞動者的保護水平越高,越能減少其失業;失業保護主要是保護勞動者避免因為失業而造成收入降低,旨在規避勞動者在職業生涯中面臨的工資收入不確定性;工資保護旨在保護勞動者的工資收入水平不受市場波動因素的負面影響。就我國當前而言,受制于歷史文化的影響,技能勞動力的整體社會地位及他們的獲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并不高。首先,要全面強化第三方技能評價認證制度,加大證書的權威性和信用性,讓職業資格證書、職業技能等級證書具有更強的行業適用性,逐步建立技能工資制度,降低勞動者技能學習的風險性和不確定性。其次,逐步破除“文憑主導”的人才評價格局,破除阻礙勞動力技能形成的身份藩籬,打破技能勞動力和其他專業技術人員之間的壁壘,提高技能勞動者獲取社會資源和公共服務機會的均等性,夯實高技能產業工人的勞動力蓄水池。第三,建立國家資歷框架制度,逐步在學歷證書和職業資格證書之間、職業技能等級和專業技術職務之間建立穩定的銜接溝通機制,形成由組織部門、教育部門、人社部門、行業企業、社會組織等共同參與、符合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實際的技能認證系統。
從各國的經驗看,企業作用的充分發揮,是技能形成體系建設的有效保障。德國模式下,行業協會致力于高質量的培訓體系建設,對具有行業適用性的職業教育培養目標、內容和標準都擁有決策權,企業則對學徒選拔有著嚴格、有效的制度,并直接參與學徒的技能培養;在日本模式下,企業更是直接生產人力資本,勞動力進入企業就業后,便在企業主導下接受系統的內部技能培訓,實現專用性技能的不斷累積。事實上,從一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邏輯看,技能形成體系受教育系統尤其是職業教育系統和產業行業系統之間的共同制約[16],它們之間的契合程度直接決定了技能形成體系的成效及性質。我國雖然就吸引企業參與職業教育培養及技能培訓出臺了許多引導性政策,但仍然缺乏實質性的配套措施,難以激發企業有效參與技能形成體系建設的積極性。首先,不僅要鼓勵行業企業參與職業教育人才培養及技能培訓,還要以立法的形式建立企業分擔技能培養的成本機制、引導企業對技能進行投資的機制,有效解決企業對技能培訓及人力資本投資意愿低、效果差的問題。其次,逐步破解當前產教融合、校企合作方面的制度障礙,引導企業與職業院校探索深層次的協同育人合作模式,推動混合所有制改革試點,深化以現代學徒制、新型學徒制為對象的“雙元制”合作培養模式。第三,支持職業院校和具有實體產業支撐的行業企業共建產業學院,試點采用協同共建、企業化運作的方式推動人才培養模式和技能供應模式改革,在通用型技能基礎上,著力培養行業企業專用型技能,并由行業企業主導全過程人才培養質量評估。
關于技能型社會建設的路徑,有學者認為其指向了“教育制度的重構、新的社會文化的營造以及勞動力市場的完善”[17];還有學者認為應在社會價值觀念層面、人才培養教育層面、技能綜合供給層面、技能人才成長保障與激勵層面來設計推進路徑[18]。本研究則以技能型社會為核心,提出建設路徑的穩定“四面體”架構,見圖1。

圖1 技能型社會建設路徑的穩定“四面體”架構
技能型社會的形成需要以有效適應工作世界變革、滿足經濟社會發展需要的人才供給體系及其耦合實現機制作為基礎。在社會化大分工及現代產業體系下,職業教育領域已經成為技術技能人才供給的重要陣地,但當前階段技術技能人才供給側出現了與市場需求側間的疏離,直接影響了技能型社會建設目標的形成。為此,必須將產教融合作為技能型社會人才供給的基本路徑,并貫穿到現代職業教育人才培養工作的各個環節,以促進專業集群和產業集群的深度融合、促進產業升級和職業教育轉型發展、促進技術技能積累和技能形成,從根本上增強職業教育人才培養的社會適應性。只有真正匯聚企業和教育兩方面的力量,促進“產業系統與教育系統相互融合而形成的統一整體”[19],才能培育真正適應行業企業需要的技術技能人才,這自然需要建立相應的工作機制,既要發揮政府的主導統籌作用,又要發揮行業企業和職業院校的主體作用;既要遵循技能形成體系建設的公共性,又要發揮市場機制在產教融合發展中的決定性作用,從而將行業企業和職業院校之間的關系由合作變為共生,由利益共同體變為命運共同體。
在我國手工業發展史上,追求卓越、精益求精的專業精神根深蒂固,這與我國優秀的傳統文化緊密相關。這種價值傳承曾經一路伴隨著我國各個時期手工業工匠的技能形成。很多優秀的工匠所創造的產品不僅極具創新性,還具有高超的藝術價值與審美價值。近年來,或許是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優秀傳統文化所內涵的價值體系受到一些沖擊,影響了我國技能形成體系構建和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建設技能型社會需要將傳統工匠文化中蘊含的優秀工匠精神與新時代價值觀緊密結合,重塑我國現代工匠培養及現代工匠精神培育。不可否認,和技能形成一樣,不論是勞動者個體的工匠精神培育,還是全社會的工匠精神形成,都是多元主體、多元要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除了我們所具有的優秀傳統文化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作為堅實支撐外,政府的強力扶持、民間力量的大力參與、制度體系的構建、社會氛圍的營造等都是重塑現代工匠精神培育體系的重要推動力量。職業院校要將工匠精神培育作為引領技術技能人才培養和勞動實踐活動的價值導向,融入到教育教學各環節,將現代社會為匠之道傳授于學生,將工匠精神嵌入到學生職業生涯規劃教育中,還要通過產教融合、校企合作主動溝通行業企業,在院校學習和工作實踐之間形成有機銜接。
技能型社會建設是一個復雜的系統性工程,涉及到經濟、社會、教育以及勞動力市場、行業企業等多個領域、多個部門、多類主體,既要全面增強職業教育發展水平和辦學能力、全面提升技能人才培養培訓質量,又要在全社會層面強化對技能形成、技能人才、技能型社會建設的正確價值認知。隨著建設技能型社會戰略的推進,尤其要圍繞提供高質量職業教育培養培訓、提高技術技能人才社會地位、營造勞動光榮的社會風尚、形成全社會重視技能氛圍等方面加強一體化制度設計。為此,政府要深刻把握技能形成體系的基本邏輯,積極推動頂層制度設計,將技能人才培養、技能形成體系構建與國家經濟建設、社會發展有機銜接,制定一整套技能人才培養的戰略規劃、行動計劃和發展對策,并對微觀、中觀、宏觀層面的制度建設進行有機協調。要以新修訂的《職業教育法》為指引,自上而下建立健全內容豐富、體系完整且更具操作性的法律、政策與激勵制度體系,從不同層面完善技能形成及技術技能人才保障政策,加強制度成效的評價,促進新時期技能型社會建設與發展取得實效。針對技能型社會建設的制度體系應“覆蓋全體勞動力、貫穿全生命周期、囊括全產業鏈”[20],能全方位引導技術升級和技能升級,要在教育培養培訓制度、財政金融支持制度、技能認證評價制度、社會資源保障制度、就業創新制度等方面作出制度安排,構建完善的學業成長“立交橋”和資歷框架,實現學術教育與職業教育、學業評價與技能認定之間的有效對接和相互融合。
技能型社會建設實際上是在政府主導下,通過采取一種系統的模式把技能發展與全社會資源有機耦合在一起,構建一個廣泛參與的技能形成體系[21]。這顯然是一個跨領域、跨行業、跨部門的重要議題,而且在國際上也被諸多國家和國際組織作為職業教育改革發展的重要關注點。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于2012年啟動了《更好的技能、更好的工作、更好的生活:技能政策戰略規劃》,并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一個國家或經濟體的制度建設、歷史文化、風俗習慣等都顯著地影響技能戰略的實施效果,據此于2020年提出要對技能體系進行治理[22]。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18年發布了題為“技能開發的全政府路徑”的報告,針對技能形成提出了全政府治理路徑,旨在促進不同類型、不同層次政府部門之間的有效協調、協同互動,讓國家、地區內所有部門、各類組織都成為技能開發主體。我國提出的技能型社會建設戰略,是將國家戰略深入到經濟、社會、教育的各個方面,構建各類異質性利益相關者廣泛參與的技能形成治理體系,形成一個體系復雜但穩定、多元主體主動參與的治理框架和治理機制,實現對于技能形成體系的高效治理,為所有學習者、勞動者提供有利于終身職業發展的技能成長路徑和環境。為此,要有效統籌包括組織部門、人力資源與社會保障部門、教育部門、財政部門、勞動力市場等在內的多方主體共同參與,全面推進技能形成過程的共同治理,通過高效、協同的治理機制,在政府機構、職業教育系統、勞動力市場、市場主體之間建立全方位的協作關系,實現技能開發、技能供給、技能需求、技能使用、技能評價的密切互動和有效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