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與債務融資成本

周運蘭, 甘 甜

(中南民族大學 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中指出，全面實施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推進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補短板，推進制造強國建設，堅持金融為實體經濟服務。推進制造強國建設，必須著力降低實體經濟的融資成本。中國人民銀行發布的《2021年11月社會融資規模存量統計數據報告》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11月末，社會融資規模存量中，61.1%為發放給實體經濟的人民幣貸款余額。該數據表明中國實體經濟的主要融資方式是債務融資。高額的債務融資成本是企業獲取發展機會、實現高質量發展不可忽視的障礙。因此，探索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因素，尋找優化信貸資源配給的途徑，對于促進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以及推進制造強國建設具有深遠意義。

一般情況下，一份有效的審計報告需要兩名具備相關業務資格的注冊會計師共同簽字蓋章，以明確法律責任。由此，兩名簽字審計師便建立了利益共享、風險共擔的聯系，即便分別又參與了不同的審計項目，這種相互溝通、信息共享的社會關系依然存在，形成正式組織之外的非正式組織。這樣的非正式組織會隨著成員擁有組織外新的共簽伙伴而擴張。于是，將因為擁有共簽經歷而建立起社會關系網絡的簽字審計師集合稱為非正式審計團隊[1]。與正式組織下產生的項目團隊相比，非正式團隊因具備組織形式的松散性、成員背景的相似性、良好的溝通性等特征而具有更好的信息傳播功能[2]。

企業與債權人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會導致債權人逆向選擇，使企業承受偏高的債務融資成本[3]。注冊會計師審計是公司外部治理的重要機制，在企業與債權人之間發揮著降低信息不對稱程度、緩解代理問題的重要作用。本文借鑒李瑛玫等[4]的研究，利用因子分析法構建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綜合指標，探討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是否會影響企業債務融資成本。

一、文獻回顧

1.審計與債務融資成本

現有文獻主要從審計業務層面和審計師個人特征層面分析了審計對于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在審計業務層面，王芳等[5]研究證實審計在債券市場中具有信息價值和保險價值；吳先聰等[3]認為高質量的審計可以使債權人了解到更真實的會計信息，使銀行對企業還款能力有更準確的認識，降低銀行感受到的信貸風險，從而降低公司的債務融資成本；狄靈瑜和步丹璐[6]研究發現審計質量高的企業獲得了更多的信用貸款；姜麗莎等[7]研究表明審計報告中關鍵審計事項數量越多、信息越充分、審計師應對措施越詳細，企業債務融資成本越低；周楷唐等[8]研究表明非標準審計意見、持續經營的非標準審計意見和非持續經營的非標準審計意見都會使債務融資成本增加。在審計師個人特征層面，王曉珂等[9]發現聘請經驗豐富的審計師進行審計，能獲得高質量的審計；袁衛秋等[10]的研究表明具有行業專長的審計師能明顯降低客戶公司的債務資金成本；蔣堯明和蔣珩[11]的研究證明審計師聲譽受損會導致債權人提高利息收益要求；劉斌等[12]研究證明審計師升級變更后，公司的債務融資規模更大。

2.非正式審計團隊與審計質量

近年來，非正式團隊發揮的積極作用逐漸受到人們關注。Knechel等[13]驗證了如果簽字審計師的搭檔偏保守或激進地發表過審計意見，那么簽字審計師在未來發表審計意見時，也會同樣偏保守或激進。廖義剛和黃偉晨[1]將非正式審計團隊定義為因擁有共同在審計報告上簽字的經歷而形成的社會關系網絡，研究發現規模較大的團隊中知識傳遞的交易成本更大，會降低審計質量，而社會網絡中心度越大的審計師能獲取更多的團隊資源，能提高審計質量。李瑛玫等[4]的研究卻得出不一致的結論，認為非正式審計團隊規模與審計質量之間并不存在顯著影響，同時，利用因子分析法構建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綜合指標，檢驗了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與團隊成員審計質量之間的關系，得出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的提升會顯著提高審計質量，認為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越高，團隊內審計師的眼界越開闊，獲得外部信息和整合信息的能力越強，審計質量也會越高。

縱觀現有研究，非正式審計團隊對審計質量有積極影響，審計質量高的公司有更可靠的會計信息，公司和債務人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更少，然而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對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還未受到關注。基于中國社會背景，非正式團隊在社會工作中發揮的作用越來越不容忽視。基于此，本文將立足非正式審計團隊視角，研究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是否影響企業債務融資成本。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1.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與債務融資成本

債權人所承受的大部分信貸損失是由信用風險導致的。財務風險較高的公司更可能產生違約行為，會帶給債權人較高的信用風險。因此，銀行在貸款審批過程中，會將財務報表作為信貸決策的重要考慮因素。基于風險收益匹配原則，如果客戶公司的財務風險被認為很高，債權人將要求更高的貸款利息回報，以補償信貸損失的風險。基于信號傳遞理論，企業和銀行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銀行認為企業有動機通過盈余管理等手段隱藏財務風險來獲取資金。因此，當債權人無法判斷會計信息的可信賴程度時，便會要求較高的利率來彌補潛在的風險。信息透明度不高的公司在信貸資源配給過程中便處于不利的地位。注冊會計師審計作為重要的公司外部監督機制，一方面發揮著鑒證作用，能夠提高會計信息質量，緩解企業和銀行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另一方面發揮著保險作用，能夠為公司會計信息的真實性提供擔保，降低銀行的監督成本。執業能力較強的簽字審計師能更好地協助公司改善內部控制水平、減少盈余管理活動的發生和提高會計信息質量，及時幫助企業識別出公司的財務風險，降低債權人的監督成本。因此，公司的財務報表由執業能力較強的注冊會計師進行審計時，債權人會有充足的放貸信心，從而相應地降低對貸款收益的要求。有些學者經過調查后得出結論：員工能從與非正式團體成員的溝通接觸中獲取大量的知識，這些知識占到了員工從工作單位學得知識的70%[14]。在非正式審計團隊的溝通接觸中，審計師能獲取大量的知識，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越高，審計師的眼界越開闊，能獲得更豐富的外部信息以及提升整合信息的能力，審計質量也會越高[4]。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越高，其成員的執業能力越強，審計質量越高，債權人和企業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會得到有效緩解，從而可以降低債權人的信息風險和監督成本，降低債權人對補償風險的利息收益要求，最終降低企業的債務融資成本。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越高，企業債務融資成本越低。

2.決定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的各因素與債務融資成本

在非正式審計團隊中，團隊成員之間的相互交流與接觸會促進審計師執業能力的提升。首先，學歷在一定程度上能代表審計師的學習能力、專業知識掌握程度和進取心等，學歷高的審計師能在專業知識和思維方式等方面對非正式審計團隊內其他成員產生更大的影響。非正式審計團隊學歷更高時，團隊成員的知識水平和思維方式會逐漸優化，審計質量也會相應地提升，進而可能幫助企業降低債務融資成本。其次，審計師在歷年的審計工作中會不斷地汲取職業經驗、積累專業知識和改進工作技巧，職業經驗越豐富的審計師，能提供給團隊內其他成員的價值信息和實踐經驗越多。非正式審計團隊審計經驗更豐富時，團隊成員可以共享更優質的經驗，提升執業能力，提高公司財務信息的可靠性，提升債權人的放貸信心，降低公司債務融資成本。最后，根據社會網絡理論，與團隊內其他成員建立的直接關系越多，在團隊中的溝通就越順暢，能從團隊交流中掌握更多的資源。審計師的社會網絡中心度高，能更加便捷地獲取團隊資源，進而將這些資源運用到審計實踐中，提升客戶公司的財務信息質量，有效降低債務融資成本。基于以上分析，為了找出對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更突出的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決定因素，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非正式審計團隊學歷越高，企業債務融資成本越低。

H3：非正式審計團隊經驗越豐富，企業債務融資成本越低。

H4：審計師社會網絡中心度越大，企業債務融資成本越低。

三、研究設計

1.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的研究對象為2015-2019年滬深A股上市公司，由于公司債務融資成本對非正式審計質量存在延遲反應，本文對除公司債務融資成本之外的所有變量使用滯后一期數據，實際涉及到的數據年份為2014-2019年。本文按年度使用社會網絡分析工具Pajek識別非正式審計團隊；數據來源于易獲數據庫和CSMAR數據庫。前期的數據處理包括：(1)刪除了非正常上市的公司年度樣本；(2)刪除了金融類上市公司樣本；(3)刪除了存在同名簽字審計師的樣本；(4)只保留了非正式審計團隊規模為四人以上的樣本；(4)對于存在缺失值的樣本，直接刪除。最終得到的觀測值數量為2 287個。考慮到極端值可能使研究結論有偏，本文對所有連續變量在1%和99%水平上進行了縮尾處理。

2.模型設定與變量定義

根據以上分析，為了探究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對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本文建立了模型(1)，考慮到會有許多未觀察到的企業個體特征也會影響債務融資成本，本文另外加入了企業固定效應。為了進一步分析在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影響債務融資成本的作用中哪個因素更為突出，本文設置了模型(2)、模型(3)和模型(4)。

Levcosti,t=α0+α1Groqualityi,t-1+ΣControlsi,t-1+ΣInd+εi,t

(1)

Levcosti,t=β0+β1Grodegreei,t-1+ΣControlsi,t-1+ΣInd+εi,t

(2)

Levcosti,t=γ0+γ1Groexpi,t-1+ΣControlsi,t-1+ΣInd+εi,t

(3)

Levcosti,t=η0+η1Grocentrei,t-1+ΣControlsi,t-1+ΣInd+εi,t

(4)

(1)被解釋變量。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企業債務融資成本(Debtcost)。在主回歸中，參考李廣子和劉力[15]、錢雪松等[16]的研究，采用利息支出與總負債的比值來衡量企業債務融資成本(Debtcost)，乘以100后參與回歸。在穩健性檢驗中，采用凈財務費用除以總負債衡量債務融資成本(Debtcost1)，其中凈財務費用等于利息支出、手續費及其他財務費用的總和。

(3)控制變量。控制變量(Controls)，參考李瑛玫等[4]和吳先聰等[3]的研究，本文選取審計層面和公司層面的控制變量。本文的控制變量定義見表1。

表1 控制變量定義

四、實證分析

1.非正式審計團隊基本情況

根據前文非正式審計團隊的識別方法，本文按年度對2014年至2018年非金融類上市公司審計報告上簽字審計師數據識別的非正式審計團隊數量如圖1(1)本文與李瑛玫，修雪等[4]在識別出的非正式審計團隊數量上存在差異，其原因是本文使用的格式轉換軟件為txt2pajek2.0，識別英文比識別中文更準確，本文在剔除重名審計師時，為更好地識別團隊，除了剔除中文重名審計師外，還剔除了姓名拼音相同的全部審計師，利用非重名的姓名拼音識別非正式審計團隊。。從圖1可以看出，中國審計市場中非正式團隊大量存在，并且團隊數量逐年增長，雖然大部分團隊人數為2至3人，但是4人及以上團隊中的審計師數量仍然可觀。

2.描述性統計

表2列出了本文各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其中，債務融資成本(Debtcost)的均值為1.875，表明利息支出占總負債的比重平均為1.88%。各主要變量的均值和標準差的差距不大，變異系數均小于1，說明數據分布較為合理。

圖1 各年度非正式審計團隊數量情況

表2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3.多元回歸結果分析

本文首先采用模型(1)檢驗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對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表3第(1)列回歸分析結果顯示，Groquality的系數顯著為負，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越高，企業債務融資成本越低。本文進一步采用模型(2)、模型(3)、模型(4) 檢驗決定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的因素對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情況。表4第(2)列結果顯示，Grodegree的系數為-0.149，且在10%的水平上顯著；Groexp 的系數為-0.145，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Grocentre的系數為-0.004，不顯著。可知非正式審計團隊的學歷、經驗和簽字審計師網絡中心度對債務融資成本均有負向影響，且學歷與經驗對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系數絕對值比簽字審計師網絡中心度的更大。Grocentre的系數不顯著的原因可能是非正式審計團隊的規模普遍偏低，團隊成員之間能得到充分的交流，使得信息知識資源在團隊內傳遞的阻礙小，成員之間獲益差距小，導致社會網絡中心度的高低對審計師獲取團隊資源程度的影響不大，從而對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不顯著。

表3 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學歷、經驗、中心度與債務融資成本的多元回歸分析

續表3 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學歷、經驗、中心度與債務融資成本的多元回歸分析

五、穩健性檢驗

1.改變被解釋變量衡量方式

為了確保模型(1)估計結果的有效性，本文更換債務融資成本的衡量方式進行穩健性檢驗，采用凈財務費用除以總負債衡量債務融資成本(Debtcost1)，其中凈財務費用等于利息支出、手續費及其他財務費用的總和。回歸結果見表4，回歸結果與主檢驗基本一致，相關結論依然成立。

表4 穩健性檢驗——替換被解釋變量

2.加入年度固定效應

考慮到每個年份都有獨特的年份特征，這些特征可能會影響企業的債務融資成本，本文在模型中加入年度固定效應進行穩健性檢驗，檢驗結果如表5，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與債務融資成本依然呈顯著負相關關系，證明了結論的穩健性。

表5 穩健性檢驗——加入年度固定效應

3.PSM檢驗

考慮到本研究可能存在有樣本選擇偏差和遺漏變量導致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進行穩健性檢驗。將樣本根據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中位數劃分為兩組，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高于中位數則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協變量為本文全部控制變量，結果變量為債務融資成本。采用一對一臨近匹配，由于樣本量不大，本文采用有放回匹配。表6顯示了回歸結果，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與企業融資成本呈顯著負相關關系，雖然顯著性有所降低，但總體上依然支持了本文結論。

表6 穩健性檢驗——PSM檢驗結果

六、研究結論與啟示

債務融資是中國實體經濟的主要融資方式，探討降低企業債務融資成本的途徑有助于緩解企業融資貴的問題，進而促進實體經濟實現高質量發展。信息不對稱是造成企業承擔偏高債務融資成本的主要原因，注冊會計師審計是緩解企業與債權人之間代理問題的有效監督機制。審計質量越高，債權人承擔的信息風險和信貸損失風險越低，債務融資成本越低。簽字審計師對審計質量的好壞起著重要的作用，在由簽字審計師構成的非正式審計團隊中，通過相互交流和信息共享，簽字審計師的執業能力可以得到提升。因此，公司的財務報表由高質量非正式審計團隊的成員進行簽字審計時，能向債權人傳遞審計質量較高的信號，從而降低債權人貸出資金的監督成本，并降低債權人對補償信貸風險的利息收益要求。基于非正式審計團隊的視角，本文研究了非正式審計團隊的質量對企業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研究發現，簽字審計師所在的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對企業的債務融資成本有顯著的負向影響；相比簽字審計師社會網絡中心度，非正式審計團隊學歷與經驗對債務融資成本的影響更顯著。結論表明，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能幫助企業以更低的成本進行債務融資；非正式審計團隊學歷與經驗在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影響債務融資成本中發揮了主要作用；非正式審計團隊中各成員溝通交流較為順暢，審計師社會網絡中心度的差異并不會顯著影響客戶公司債務融資成本。本文的研究結論為債權人提供了新的渠道辨識公司會計信息質量，有助于債權人在貸款定價時做出更合理的決策，優化信貸資源配給，從而有助于借貸市場高質量發展。公司在聘請審計師進行審計時，需要更加關注審計師所在的非正式審計團隊質量，從而能夠使公司債務融資成本得到一定的降低，助力企業的高質量發展，推進制造強國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