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頑石，賴你慧眼雕琢

一

從小到大，趙楷都是我嗤之以鼻的那種孩子——從小學一年級開始當班長，學習好，紀律好，課堂上永遠第一個舉手。不要求背的課文他都背也就算了，偶爾背課文時有點小卡殼，他會舉手向老師示意：我再背一遍吧。

顯什么顯？

還有，小學生人腳一雙的小白鞋，我和小伙伴們常常穿不到一天，就變成小黑鞋。但趙楷腳上那雙，永遠干凈潔白。以至于我媽每次看見他，都會轉頭問我：“同樣是上一天學，你是掉泥坑了嗎？”

每每此時，我就惡狠狠地瞪趙楷一眼，或者朝他的小白鞋“不小心”地踩上一腳，然后，用霸道的語氣跟他賠不是：“對不起哦。”他總是認真地答：“沒關系。”他的好脾氣與好教養，永遠在線，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我學習特別喜歡偷工減料。老師要求一個字寫十遍，我就悄悄漏掉幾個，反正老師也不會仔細數。可是，班長趙楷就會極其負責地去查，然后，命令我缺幾個補幾個。如果我不補寫，他這一天都跟在我后面念唐僧咒。

很不幸，那時我們兩家門對門地住著。晚上，我媽大呼小叫：“杜婉婷，老師要求背三遍課文，我怎么一遍都沒聽你背？”

而對門趙楷媽媽的畫風是這樣的：“兒子，你已經背得很熟練了，這么晚了，快睡吧。”

他的存在就是對我莫大的傷害。而要問我對趙楷的討厭程度？可以說，比山高，比海深。

從小，我就有一句口頭禪，如果討厭誰，就說：“你怎么跟趙楷一樣。”

我還跟動不動就拿趙楷說事的爸媽頂嘴：“我才不要活成他那樣的機器人。這種人，也就在學校吃香，等出了校園連媳婦都娶不上！”

二

趙楷好像永遠不知道我煩他。

每天他都早早出門，等我一起去上學。哪怕我明確告訴他，不想跟他一起走，他依然跟著我。

我跑，他也跑。我佯裝系鞋帶，他就站在邊上等我。我去買各種垃圾食品吃，他就一直碎碎念，這個有色素，那個有防腐劑。

有一次，他一把搶過我手里的辣條，撒腿就跑。等我追上他時，他已經把辣條扔進了垃圾桶。

我指著他鼻子喊：“那是我花錢買的，你憑什么扔了？賠，你賠！”

誰知，他把錢包遞給了我：“只要你以后不吃這些東西，里面的錢都給你。”

這下可把我整不會了。我把他的錢包丟在地上，同時丟下一句：“趙楷，拿錢去好好看病吧。”

從小學到高中畢業，我對趙楷說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你有病吧？”

那時候，我做夢都想搬家，可以遠離他這個游標卡尺一樣的參照系。但，他就這么陰魂不散地跟著我，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

高二文理分科，我居然跟他分到同一個文科班。

得知這個消息，我反手就買了一張彩票，居然中了50 元。我用那50 塊錢，買了個像趙楷一樣國字臉的布偶，拿著大頭針一頓亂扎。然后，不懷好意地把布偶送給了他。他還傻呵呵地說：“謝謝，今天是啥日子？”

高考時，趙楷毫無懸念地進了他從小的目標——北大。我呢，勉強上了南方一所三本院校。

別人的畢業寄語都極盡調侃之能事，祝同學一夜暴富，早生貴子之類。只有趙楷，一本正經地說著天道酬勤、前程似錦。

聽他發言時，同學們瘋狂地吹口哨、喝倒彩，我第一次沒有跟著一起起哄。我突然意識到，努力與不努力的人生，會相差多少。我失去了嘲笑他的傲慢與無知。

可恨的是，他居然發現了，還問我：“婉婷兒，你怎么不跟著起哄了？”

我一邊拍打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邊懟他：“叫誰婉婷呢，把姓給我加上。”

沒想到， 那么嚴肅的人，居然也耍起寶來：“婉婷兒，婉婷兒……”媽呀，好好一個名字讓他叫得那個別扭。

三

我本以為，上了大學，我和趙楷的人生便沒有交集了。然而，他依然打卡式地騷擾我。

每天風雨無阻地跑步，然后把運動步數、消耗多少熱量截屏發給我。看了什么書，連書名帶書評推給我。甚至，他會把所上的課程全部錄播，壓縮后傳給我。

我說：“能不能別跟我臭顯，我忙得很，沒時間搭理你。”他回一個：“ 嘿嘿。” 然后， 照發不誤。

比起趙楷忙碌充實的大學生活，我所處的環境的確有些糟糕，同學們逃課、掛科、打游戲，一個個都主張及時行樂。

這個時候，趙楷發來的微信對我既是刺激，也是提醒。

我逐漸意識到，自己真的需要像趙楷那樣自律。而自律從來不是羞恥的事，比起放縱，它更需要心力與智慧。

大學四年，我居然趙楷附體，活成了同學口中的“女阿甘”——每天不是上課，就是去上自習，以及雷打不動地跑步健身。

當然我也慢慢體會到，與別人不同，的確需要勇氣。就像當年我嘲笑趙楷一樣，同學也經常揶揄我。老師在課堂上表揚我，總有人哄笑，還有人用足以讓我聽見的聲音說：“傻帽兒。”

我一點也不難過。長大后的我終于明白，嘲笑多是嫉妒。能夠活成一個被嫉妒的人，也很有臉面。我下定決心，要考985 院校的研究生。當一個人有了目標之后，便不會在乎那些刺耳的聲音。

大一下學期，我也開始給趙楷發運動打卡的截屏。他每天跑5 公里， 我就跑6 公里。他11 點睡覺，我就12 點。笨鳥不曾先飛，只能以勤補拙。

終于還是累倒了。大三開學，我因為疲勞外加感冒引發心肌炎入院。

沒想到，因為三天沒有打卡，趙楷居然坐火車來找我了。他出現在病房的那一刻，我特別丟臉地哭了。哭完還不忘解釋：“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感覺，終于懂了。”

誰知趙楷不按常理出牌，竟然趁我病，要我命：“婉婷兒，做我女朋友吧。”

我呆住了，第二反應是用小時候的語氣跟他說話：“你喜歡我哪兒？我改。”

可是， 趙楷不接我的梗，一本正經地開始羅列他喜歡我的原因。他說我人緣好，通透，好玩， 充滿正義感， 有骨氣。還說我話多，而且不管我說什么，即便是罵他，他都覺得有趣。最后還不忘加一句：“相信我的眼光，你就是這樣的人。”

從沒被人這么夸過，我當時就飄了，不想拒絕他。除了因為我后知后覺他是個寶藏男孩外，更重要的是，“這輩子，除了你這么瞎，再不會有第二個人這么欣賞我了。”

這話，把正在喝水的趙楷差點笑嗆死，他咳成那樣依然在夸我：“婉婷兒，我要是娶了你，這輩子都得不了抑郁癥。”

我說：“但我要是嫁了你，很可能得強迫癥。”這句話又把他逗得前仰后合。

我發現，因為趙楷笑點低，這讓我在他面前輕易就成了一個極具幽默感的人。

四

誰能想到學渣與學霸最終走到了一起。

玩命考研的日子里，趙楷一直通過視頻陪伴我。那段歲月很苦很累，可是，愛情在側，我的毅力超出自己想象。

大四那年，我考取人大的研究生，整個學校都炸了。研二那年，我和趙楷結婚，我們高中同學群炸了。

回老家辦婚禮那天，全班同學能來的都來了。同學們紛紛吐槽：“當初是誰說，像趙楷這種機器人將來肯定娶不上媳婦的？”

我自嘲地大笑：“百因必有果，趙楷的報應就是我。”

搞笑的是，在婚姻生活里，我成了少年版的趙楷。

有一天他回家，發現電視不見了，還以為家里進了賊。我說，我掛閑魚賣了，咱倆這么忙，要電視沒用。

從此，每天下班后，我倆挑燈夜讀，他搞他的科研，我學我的副業。學習上的難題，我會向趙楷求助；而他遇到人際交往困惑，也會向我求教。

于我而言，愛除了是靈魂的共振，還有年深日久的浸潤與熏陶。親愛的趙班長，謝謝你！我本頑石，賴你慧眼雕琢。

余生，我們繼續彼此關照，相互指教。

（摘自“劉小念”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