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功能與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的關系：共情的中介作用*

袁志帆 李偉健 李振紅 宋省成 謝瑞波 丁 菀**

（1.浙江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浙江省智能教育技術與應用重點實驗室，金華 321004；2.海鹽高級中學,嘉興,314300）

1 引 言

近年來，留守兒童成了社會關注的焦點之一。留守兒童是指雙親或單親長期在外打工而被留在家中的18歲以下的兒童（趙景欣等，2013）。2016年中國民政部數據顯示，中國農村地區有近902萬名留守兒童，其數量之龐大，不容忽視。以往研究多關注留守兒童表現出來的消極行為如自殺（Fellmeth et al.，2018），卻鮮有關注其積極社會行為的。親社會行為是指人們在社會交往中所表現出的謙讓、幫助、合作、分享，包括為了他人利益做出自我犧牲的一切有助于社會和諧的行為（寇彧，王磊，2003）。親社會行為作為積極社會行為的代表，對促進兒童的人際關系、學業成績、心理社會適應等具有重要作用（Carlo et al.，2018）。此外，童年中后期是培養兒童親社會行為的關鍵階段，6～12歲的兒童普遍能夠表現出親社會行為，而8～12歲的兒童表現出親社會行為的頻率更高（岑國楨等，2004）。對處于留守家庭中的兒童來說，親社會行為有利于他們的良好社會適應。鑒于此，關注童年中后期的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并探索其影響因素對他們的積極發展有著重要意義。

家庭因素對兒童的親社會行為影響重大。家庭功能作為一個涵蓋眾多家庭因素的綜合變量（徐潔，方曉義，2011），被認為是家庭成員之間的情感聯系、家庭規則、家庭溝通以及應對外部事件有效性的體現（Olson，2000）。根據社會化理論（Socialization Theories），兒童親社會行為與家庭成員之間的親密度密切相關（Hastings et al.，2015）。有研究發現，家庭結構會影響到家庭成員的親密度（雷靂等，2002），而留守家庭存在著父母缺位、家庭結構不完整等情況，親子之間的親密度可能會因此受損，將影響到家庭功能的發揮。陳京軍等人（2014）指出，作為特殊群體的留守兒童，生活在父母缺位的環境下，其行為表現很大程度上受家庭功能影響。其中，家庭成員親密度、親子溝通與留守兒童的親社會行為聯系密切（楊青松等，2014）。此外，由于親子分離，留守兒童的家庭結構與一般兒童有所不同，從綜合的視角考察整體家庭功能對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的影響是很有必要的。基于以上闡述，本研究提出假設1：家庭功能正向預測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

根據“人-情境交互作用理論”（person context interaction theory），個體心理行為發展的結果受到環境因素和個體因素的共同影響（Magnusson&Stattin，1998）。張文新等人（2021）認為，作為外部環境因素，家庭因素可能通過影響某些社會認知能力（如共情）的中介過程影響兒童親社會行為。有實證研究發現，良好的家庭功能可以促進個體在人際交往中正確推測他人的認知，更好地理解他人的情緒情感，提高兒童的共情能力（李曦等，2018；王璐等，2019）。共情能力的提高有助于促進兒童的親社會行為，同時減少攻擊性和反社會行為（McMahon et al.，2006；Wang et al.，2019）。然而，作為特殊群體的留守兒童，其共情水平與非留守兒童不同（鐘正亮等，2017），父母缺位可能導致家庭功能受損，而家庭功能對留守兒童共情能力的影響是否如同非留守兒童一樣，目前尚未有研究進行探討。此外，留守兒童的共情能力如何影響其親社會行為也未可知，有必要進一步探討。基于以上論述，本研究提出假設2：共情可能在家庭功能和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間起中介作用。

關于共情對親社會的促進作用，目前有兩種假說。共情-利他假說（Batson，1987）認為，個體產生親社會行為是源于減緩他人痛苦的利他動機。消極狀態緩解假說（Dovidio et al.，1991）認為，當個體察覺到他人處于困境時，會產生焦慮、痛苦等情緒，出于擺脫厭惡情緒的動機，會做出助人行為，即共情引發的親社會行為是源于利己動機。回顧以往研究發現，研究者通常從認知和情感兩個成分來考察共情的作用（張文新等，2021），忽視對“自我”和“他人”取向的關注，而這兩類取向與利他和利己動機密切相關。根據成分和取向的不同，Davis（1980）認為共情包含四個不同維度：觀點采擇（perspective taking）、想象（fantasy）、共情關注（empathy concern）和個人憂傷（personal distress）。其中，“觀點采擇”指個體能夠采納他人心理觀點的傾向；“共情關注”指個體對處于不幸中的人的同情和關注，兩者都強調“他人”取向（羅崢等，2013）。幻想是指個體對虛構人物和情景產生的感同身受的反應；個人憂傷是指觀察他人負面經歷而產生的焦慮和不適，指向內部心理（Davis，1980），兩者更偏向“自我”取向。那么，到底是共情中的利他動機還是利己動機引發了親社會行為呢？鑒于此，本研究進一步將共情的四種成分納入研究，探討其中利他和利己動機對親社會行為的影響，并提出假設3：共情的不同成分在家庭功能與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之間的作用不同。

2 方法

2.1 對象

本研究選取了安徽省某市三所小學共613名四年級農村留守兒童為被試，共回收613份問卷，剔除大面積空白、規律作答等問卷后，最終獲得530份有效問卷。被試年齡為9～11歲，平均年齡為9.33±0.93歲。其中男生350人（66.1%），女生174人（32.8%），未填寫性別的有6人（1.1%）。本實驗已經獲得學校倫理委員會的批準，同時也征得施測學校老師、家長和孩子的知情同意。

2.2 工具

2.2.1 家庭功能量表

采用鄒泓等（2010）編制的家庭功能總體評定量表，考察家庭成員對家庭總體的滿意度、親密度、承諾、開放表達、問題解決等。量表為單一維度，共6個題目。問卷采用5點計分，從“完全不符合”到“完全符合”，依次記為1～5分。分數越高，家庭功能越好。該問卷信效度良好，并在其他研究中得到了檢驗（王博晨等，2020）。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為0.89。

2.2.2 困難與長處問卷

親社會行為采用Goodman（1997）編制的困難與長處問卷中的親社會行為分量表。分量表包含5個題目。問卷采用3點計分，“不符合”為1分，“非常符合”為3分。該問卷信效度良好，并在其他研究中得到了檢驗（李倩倩等，2020）。本研究中，親社會行為分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為0.71。

2.2.3 人際反應指數量表

采用戎幸等（2010）改編的中文版人際反應指數量表。該量表包括28個項目，4個維度，分別是：觀點采擇、幻想、共情關注和個人憂傷。量表采用5點計分，1表示“完全不符合”，5表示“完全符合”。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為0.91，觀點采擇、幻想、共情關注、個人憂傷的Cronbach’s α系數分別為0.75，0.71，0.67和0.72。

2.3 研究過程與數據處理

在測試之前，本研究已得到校長和老師的同意，并取得兒童父母的書面同意。本研究所有問卷均采用集體測試，每個班級的測試均由經過訓練的心理學研究生擔任主試，并在班主任的協助下，負責施測。數據回收后，采用SPSS 23.0和Mplus 8.0進行統計分析。

3 結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

采用Harman單因素檢驗法對所有變量包含的項目進行未旋轉的主成分因素分析（周浩，龍立榮，2004）。結果發現，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有13個，第一個因子的變異解釋率為17.74%，低于40%的臨界標準，可認為本研究不存在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3.2 家庭功能、觀點采擇、幻想、共情關注、個人憂傷和親社會行為的相關

由表1可知，家庭功能、共情各維度和親社會行為之間基本呈兩兩相關，其中僅個人憂傷與家庭功能、親社會行為不相關。

表1 主要變量的皮爾遜相關（N=530）

3.3 家庭功能對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的預測作用檢驗

首先，以家庭功能作為自變量，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作為因變量，建立直接效應模型，模型擬合指標為［χ2/df=0，CFI=1，TLI=1，RMSEA（90%CI）=0（0.00～0.00），SRMR=0］，為飽和模型。直接預測模型的結果表明，家庭功能正向預測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β=0.40，SE=0.04，p＜0.001）。

圖1 家庭功能、共情和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的關系模型

其次，以家庭功能作為自變量，共情的各成分作為中介變量，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作為因變量，建立中介效應模型，模型整體擬合指標為［χ2/df=0，CFI=1，TLI=1，RMSEA（90%CI）=0（0.00～0.00），SRMR=0］，是為飽和模型。路徑分析的結果表明，發現家庭功能顯著正向預測觀點采擇、幻想、共情關注和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β=0.36，SE=0.04，p＜0.001；β=0.19，SE=0.04，p＜0.001；β=0.28，SE=0.04，p＜0.001）；觀點采擇和共情關注顯著正向預測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β=0.18，SE=0.05，p＜0.001；β=0.09，SE=0.05，p＜0.05）；幻想和個人憂傷對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的預測作用不顯著（β=0.04，SE=0.04，p＞0.05；β=-0.02，SE=0.04，p＞0.05）。

3.4 共情的不同成分在家庭功能與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之間的中介作用檢驗

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參數百分位Bootstrap法對中介效應量的置信區間進行估計，結果見表2。由表2可知，觀點采擇和共情關注在家庭功能與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關系中的中介效應的置信區間分別為95%CI=［0.03，0.11］和95%CI=［0.00，0.05］，表明觀點采擇和共情關注的中介效應顯著。從預測效應看，家庭功能對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的直接效應值為0.30，占總效應的75.00%；觀點采擇的中介效應值為0.06，占總效應的15.00%；共情關注的中介效應值為0.03，占總效應的7.50%。

表2 對中介效應的檢驗與中介效應值

4 討論

本研究發現，家庭功能顯著正向預測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表明家庭功能越好，留守兒童親社會水平越高，這與Gao等人（2019）的研究結果一致。家庭功能運行良好，不僅意味著家庭擁有良好的問題解決能力，而且表明家庭成員情感聯系緊密、溝通交流順暢深入，相互之間了解更多，家庭氛圍也比較融洽。在這類環境中成長的留守兒童，可以從家庭中學到有效的問題解決能力、溝通技巧以及在與他人交往中主動投入情感，從而有助于其親社會行為的產生（魏欣，陳旭，2010）。這也啟示我們，在關愛留守兒童、培養其積極品質等方面，外出務工的父母要加強與孩子的溝通交流、情感聯系，同時也要和監護人一起致力于營造一個和諧溫馨的家庭環境，發揮家庭功能的積極作用，從而促進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的發展。

研究進一步發現，觀點采擇和共情關注在家庭功能與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首先，家庭功能顯著正向預測“他人”取向的共情關注和觀點采擇。其原因可能是在家庭功能良好的家庭中，家庭成員之間有著良好的親密度和較高的凝聚力，父母對孩子的心理和行為控制也相對較少。孩子在輕松的家庭環境中，心態會更健康，更加善于情感表達，能夠體察自己的情緒情感變化，也更容易為他人著想（Gittleman et al.，1998），發展出“他人”取向的共情，即觀點采擇和共情關注。其次，觀點采擇和共情關注顯著正向預測留守兒童的親社會行為，這表明當留守兒童的觀點采擇和共情關注水平較高時，更容易從他人角度出發，產生利他動機，從而作出親社會行為，這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共情-利他假說（Batson，1987）。

研究還發現，幻想和個人憂傷在家庭功能與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之間的中介作用不顯著。幻想和個人憂傷偏向“自我”取向，與利己動機相關。家庭功能可以影響幻想，但幻想無法顯著預測留守兒童的親社會行為。可能的解釋是，幻想面向的是虛構情景，個體可能會在幻想中夸大自身能力而實施親社會行為，但現實中出于利己動機可能不會采取任何行動。個人憂傷是一種自我中心的情緒反映（周暉等，2010），偏向于自動化的自我情感，短期內受外界環境影響的可能性較小，因此家庭功能對個人憂傷的影響有待進一步研究。當留守兒童看見他人處于困境而產生焦慮和痛苦等情緒時，即個人憂傷，出于自我導向，他們可能想著如何擺脫這種厭惡狀態，而此類利己動機可能驅使他們通過回避而非助人來擺脫厭惡情緒（李博文，2020）。

研究探討了家庭功能與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的關系并揭示了其中介機制，在支持共情-利他假說的同時，豐富了有關留守兒童積極特質的認識。此外，研究結果為促進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的發展提供了一定的啟示。一方面，家庭功能是一種保護性因素，父母可以加強與留守兒童的溝通與情感聯系，多給予留守兒童關愛與支持等，可以對生活在不利環境下的留守兒童產生積極影響。另一方面，家長也可以通過促進留守兒童的共情能力，提升他們的親社會水平。

本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一方面，數據來源于自陳量表，可能存在社會贊許效應，未來的研究可考慮加入實驗室實驗。另一方面，本研究采用的是橫斷研究設計，因果關系的確認還需謹慎，未來的研究可進一步采用追蹤設計進行驗證。

5 結論

本研究考察了家庭功能與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的關系及兩者間的中介機制，主要有以下兩點發現：（1）家庭功能顯著正向預測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2）“他人”取向的觀點采擇和共情關注在家庭功能和留守兒童親社會行為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自我”取向的幻想和個人憂傷不起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