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趙 冰
學術出版,要做到對品質有堅守,對讀者有信心。

面對多變的讀者閱讀習慣以及當下復雜的行業環境,學術出版人封龍說:“出版,尤其是學術出版,是一件守住根本的事情,遵循并區別本末,才會更加切合這個產業的發展規律。”什么是本?什么是末?在一家成立四年的出版品牌發展脈絡中,似乎能窺見答案——
2018 年末,基于一家綜合性出版社對學術出版陣地的堅守,四川人民出版社籌劃成立了學術出版品牌“壹卷”。迄今4 年時間,壹卷始終保持著一種專注和沉靜的特質。即便在這個人文社科品牌大量涌現、“銷量”“爆款”引發集體焦慮的時代,依然表現出一股強大的定力。而這定力的來源,是對自己和讀者清晰的認知。
隨著商品豐富度和消費者需求不斷提升,商品零售渠道多樣化,圖書以外的其他行業,如家具電器等領域的商家,都在構建高、中、低多層次的商品體系。“筆記本電腦的生產方會根據高、中、低配設置不同的價格梯度,有1 萬元的,也有3000 元的。圖書某種程度上也是商品,為什么我們總要求它扁平化?”壹卷工作室負責人封龍對圖書價格和品質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1 元一本、9.9元一本、99 元一本的書可以看作是配置不同的三個梯度,盡管都有存在的意義,但是目標受眾不同。
壹卷自成立之初,就明確了高端定位,堅持走高品質學術出版的路線,只做“高配”版的學術精品。這也是四川人民出版社推出這一品牌的初衷。早在成立壹卷之前,社長黃立新就多次表示,四川人民出版社在學術出版領域曾有過輝煌的歷史,追求學術高度、推出學術精品是其必然選擇。
在出版社的支持下,“壹卷”工作室應運而生。“做學術出版,壹卷即萬卷,要想行之至遠,只能一本一本地打磨精品,未來才能長遠。”封龍借《大學》里的“壹是皆以修身為本”來闡釋“壹卷”這個名字的內涵——壹,指一切,而一切也只能回到根本。
工作室初創時期,只有封龍一個人,在周遭朋友都因人手有限為他捏一把汗的時候,封龍反而是最淡定的一個:“人手是因事而定的,不能本末倒置。”
做古籍出版出身的封龍耐得住性子磨精品,他大量走訪學界師友,經牽線搭橋結識了徐復觀先生之子徐武軍,并與其共同商定通過語粹匯編的形式,從文學、教育、藝術等不同角度,展現徐復觀先生作為新儒家代表人物對社會的認識和見解。2019 年9 月,“壹卷”通過《士當何為:徐復觀先生談思錄》打響了學術出版的第一炮。
壹卷打磨的第二部作品是葛劍雄教授的《中國人口發展史》,雖是一部再版書,但封龍認為其對社會和讀者都有巨大的學術價值,責任編輯馮也為這部書付出了大量心血。該書上市后,適逢人口問題成為社會熱點,影響力逐漸擴大,銷量突破一萬冊,并且引起了廣泛的討論。
壹卷成立四年來,有些書影響廣泛,但有些書并未成為所謂的“爆品”,封龍對此并不感到焦慮。他認為,學術書的暢銷一定程度上有賴于時代紅利,不同時期需求側的變化是不可控的,比如某一時期學術界內部的話題,在另一時期很可能就會成為社會熱點,但這個熱點也有可能會很快淡出,不能因此而趕潮流。要有定力,因為出版能做的就是集一流學者出一流精品,奠定品牌長期可持續發展的基礎,這才是出版的根本。
在搜尋選題、作者、編者的過程中,壹卷尤其“謹慎”,“時刻都要謹慎地思考我們要做什么,特別是在選題儲備階段,會面對很多‘快稿’的誘惑,要謹慎地區分出‘一流’和‘一線’的區別”。“陳道明是‘一流’,所謂的流量明星是‘一線’。”封龍以娛樂圈類比,直觀地詮釋了其中的差異。
一個品牌要想根基穩定,就要努力爭取一流的作者和編者資源。基于對學術出版宗旨和價值的清晰認識,壹卷又相繼出版了意大利漢學家畢羅的《尊右軍以翼圣教》、李虹的《死與重生》、孟憲實的《武則天研究》等近40種分量十足的學術好書。“即便從流量的角度看,有些作者屬于二線,但他的作品是一流的,這才是學術精品化的根本。”
壹卷的品牌發展路徑是在四年持續探索的過程中才逐步清晰的。在封龍的觀察里,四年來市場上涌現出的眾多出版品牌都有自己相對垂直的定位,相互之間都在盡量規避領域重疊。壹卷起步階段重點聚焦在學術思想史領域,爾后展開到哲學史,進而以中國史系列為基礎,逐步向其他學科輻射。
經過多年的積累,壹卷會聚了何俊、劉小楓、王家葵、譚徐鋒、楊全強等學者和資深出版人,并在他們的鼓勵和支持下,進軍多領域的學術產品線,包括中國史、古典學、國學、藝術史、西方哲學等。其中,同為四川人的實力派學者、資深出版人譚徐鋒,在壹卷創設推出了“論世衡史叢書”計劃,“不問資歷,唯學是舉”,目標就是集合全國歷史學界的一流學者,從大歷史的視野出發,打造一套原創學術書系,以此傳承學術脈絡,目前已經出版了包括桑兵、黃克武、楊念群、孟憲實等著名學者的著作,選題累計有百余個。
壹卷所追求的,始終是一流的品質和一流的口碑,力圖打造一個集合全國范圍內各個學科優秀學者的平臺。在這樣的發展過程中,成績也隨之而來,如《死與重生》獲評書業年度評選“2020 年度歷史圖書”,《武則天研究》獲得了第十七屆文津圖書獎等,品牌旗下總品種數中近半數保持加印,讀者好評不斷。
壹卷四年來對“一流”的堅持,一定程度是基于其精準的讀者畫像。封龍認為,近年來,讀者的閱讀品質和閱讀需求有了顯著的提升,尤其是在人文社科領域,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并選購有一定專業深度的圖書,有學術背景的閱讀人群也在逐漸擴大。
“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也包含了由于心理需求而形成的精神文化需要。我們所提供的產品要能與之匹配。”封龍認為,讀者的需求不應該被預設為低質化,在專業度和品質層面,學術出版不能以是否“大眾化”為判準,究竟什么叫“大眾化”?何為“大眾”?這是一個數量的界定,而非體裁的判準。如果一部言情小說,印量4000 冊,一個學術作品,起印量8000 冊,那么究竟誰是“大眾讀物”?所以,如果不認真地思考,很容易犯一種“書呆子的錯誤”。跟著媒體起舞,反而套牢了自己。其實問題的關鍵,不在“大眾”不“大眾”,而在所做圖書的優劣高低。
做學術出版的同時,壹卷還需要承擔大量精深的文化研究課題,如近期壹卷正在編輯出版的羅國威教授的《敦煌本〈文選音〉校釋》,堪稱“冷門絕學”,盡管不一定有多大的銷量,但這是壹卷應該承擔的社會責任以及學術責任。
在封龍看來,無論何種出版,只要明確出版目的和受眾群體,做好對標,都是有價值的,甚至有時還會有意外驚喜。例如壹卷推出的《武則天研究》一書,抱著謹慎的態度首印4000 冊,卻沒想到上市一個月就銷售一空,爾后緊急加印,至今上市一年有余,銷量已超13000 冊。
同時,社會是多階層的,讀者的閱讀喜好是多樣化的,沒有也不應該有一種書抱著覆蓋所有階層和所有閱讀偏好的妄想。滿足多元化需求,這也正是找準目標,配置不同圖書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對于壹卷“小眾學術品牌”的標簽,封龍一貫是認同的。壹卷聚焦人文社科學術前沿,所預設的讀者也主要是對相應學科以及相關閱讀有興趣的人。封龍半開玩笑地說:“不要老想著讓不讀書的人來買我們的書,我們能讓讀書人都買我們的書就不錯了。”
談及未來,封龍期待壹卷可以逐漸將作者的影響力集約化,進而形成品牌影響力。“通過一流的作者讓讀者認可壹卷的書,再通過壹卷的書向讀者介紹更多權威學者。套用一句行業內的說法,一個學者重不重要,要看他出現在多少腳注中,學術出版也一樣,看我們出版的書籍出現在多少學術研究的腳注中……這才是一個學術出版品牌的價值和使命。”而他本人,期待著能在此過程中將自己對于學術的認知全部付諸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