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評選產生過三屆諾獎作家，究竟什么來頭

記者|張艾寧

種種事跡不斷印證著“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的嚴肅性、專業(yè)性和前瞻性。

2009年，時任中國出版集團總裁聶震寧與作家莫言為德國作家馬丁·瓦爾澤頒獎

當瑞典文學院宣布安妮?埃爾諾獲得2022年諾貝爾文學獎后的幾乎一瞬間，其中譯本作品《悠悠歲月》便被熱心讀者翻找出來——這是諾獎公布時中國市場在售的唯一一部安妮?埃爾諾作品，坐擁該版權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在此時顯得格外從容。很快，《悠悠歲月》的加印量突破16 萬冊。

這樣的從容，主要得益于“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該評選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和中國外國文學學會聯合舉辦，始于2002 年，是中國學者和出版社首次給外國作家評獎的一項活動。而《悠悠歲月》早在2009 年便獲得該獎，并順利由人文社引進中國市場。2021 年，為紀念“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設立20 周年，人文社精選7 部獲獎作品進行版權續(xù)約并再版，《悠悠歲月》赫然在列。

這樣的從容，人文社還經歷過兩次——2008 年的諾獎得主勒?克萊齊奧在2007 年獲評“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其作品《烏拉尼亞》于2008 年1 月被人文社引進；2014 年諾獎得主帕特里克?莫迪亞諾曾在2004 年便獲得“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獎”，其作品《夜半撞車》最早由人文社于2005年1月引進。種種事跡不斷印證著“21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的嚴肅性、專業(yè)性和前瞻性。

回首2002 年，中國加入《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和《世界版權公約》剛滿10 年，圖書版權引進數量急劇上升，隨之引發(fā)的是版權引進市場亂象叢生，翻譯質量參差不齊。“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緣何誕生于此時？其背后隱含著怎樣的時代背景？20 年后的今天，版權引進市場日益規(guī)范，中國文學的國際地位不斷提高，這一評選又將被賦予哪些新的意義？

在千鈞重負中誕生

“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自誕生之日起，就承載著極大的責任和期望。

1992 年，中國加入《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和《世界版權公約》，我國的中外版權引進和輸出都進入有序狀態(tài)；同時，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中國出版業(yè)逐漸商業(yè)化，面對廣大的外國文學出版市場，各出版機構龍爭虎斗，版權競爭十分激烈，公版書泛濫成災，翻譯質量引人擔憂。在一定程度上，引進版圖書市場存在良莠不齊的問題。

另一方面，彼時中國文學愛好者對于外國文學獎項的追捧程度，遠遠超過國內文學獎項。漸漸地，輿論方面便出現了一些反思的聲音。

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下，2002 年，韜奮基金會理事長、時任人文社社長聶震寧發(fā)起“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并與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前所長陳眾議一拍即合，決定聯合舉辦。聶震寧回憶道：“19 世紀末20 世紀初的中國，經歷過一段積貧積弱的日子，因而西風東漸，中國人只能睜眼看世界。到了21 世紀，中國的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等各方面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隨著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國際話語權不斷提高，體現在文學和出版上，便是中國讀者也應當成為閱讀、評價外國文學作品的主體，應當在世界文學中體現中國學者和中國出版人的文學立場和審美眼光，形成雙向交流。”

陳眾議也認為，向世界展示中國學者和中國出版人的文學立場和審美觀念，是進行文化建設必不可缺的環(huán)節(jié)。“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對于當時外國文學版權引進市場的亂象確實很憂心，需要一個具有導向性的大平臺引領市場，以提高外國文學版權引進市場的專業(yè)化程度，而人文社恰好提供了一個這樣的平臺。”

基于此，“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委員會開始組建。由聶震寧和陳眾議擔任總評選委員主任，根據中國外國學會下設的二級學會設立分評委會，最終設立的分評委會包括英語文學組、德語文學組、美國文學組、西葡拉美文學組、法國文學組、俄羅斯文學組和東方文學組，幾乎涵蓋主流文學世界。總評委會和分評委會共同組成了包含30 余人的專家團隊。

評選對象則為21 世紀每一年度內中國以外各國（地區(qū)）首次出版的長篇小說。2001 年作為21 世紀第一個年頭，這一年度各國（地區(qū)）首次出版的長篇小說成為首次評選的對象，由評委會于2002 年開始評選。評選標準為“作品具有深厚的社會歷史內涵，有益于人類的進步，具有突出的藝術特色和美學追求”。最終，彼?弗勒蒂奧的《要短句，親愛的》（法國）、斯?雷根納的《雷曼先生》（德國）、波尼亞托夫斯卡的《天空的皮膚》（墨西哥）、尤?波里亞科夫的《無望的逃離》（俄羅斯）、阿?史密斯的《飯店世界》（英國）和拉?塔德米的《凱恩河》（美國）成為首屆獲獎作品。獲獎結果公布后，法國作家彼埃蕾特?弗勒蒂奧和俄羅斯作協副主席尤?波里亞科來到中國領獎，獲獎各國駐華使館的文化官員亦出席典禮，兩國文化媒體對該評選進行了重磅報道，紛紛表示：“‘21 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評選已成為中國與其所在國進行文化交流的大舞臺。”

據了解，2002 年首次評出的6 部小說還獲得了首屆中國出版集團優(yōu)秀圖書獎和第六屆全國優(yōu)秀外國圖書獎一等獎，同時從市場反饋看，獲獎作品深受中國廣大讀者的喜愛，首版很快銷售一空，年內便得以再版。

不僅如此，主辦方還邀請獲獎作家來到中國參觀游歷，去各高校文學系進行講演、交流。據陳眾議介紹，從2000 年至2010 年10 年間，共計邀請到6 位國際知名作家訪華，包括安妮?埃爾諾和大江健三郎等，這種近距離交流讓作家們了解到中國最新的社會和文化面貌。安妮?埃爾諾在《悠悠歲月》的序言中便寫道：“二〇〇〇年春天，我第一次來到中國，……只有在這個五月的早晨到達北京的時候，這種由意識形態(tài)的偏見和杜撰、虛構的描述所構成的模糊一團才煙消云散。”

不畏質疑

然而，新事物誕生之初，總是伴隨著質疑和爭議。對于“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有人認為，每年出版的當代外國文學作品浩如煙海，很難選出真正意義上的“外國最佳”。

陳眾議對此表示：“對于各個國家每年出版的外國文學作品，僅憑評委會幾十人的確不可能窮盡，但我們總有一些方法，盡最大可能保證評選質量，選出一個相對而言的‘最佳’。”首先，中國外國文學學會掛靠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學會及旗下二級分會的會員幾乎包括國內所有研究外國文學的專家，每位專家都是各自語種研究領域的翹楚，具有極強的專業(yè)性；同時，人文社會向每個分評委會委派兩名外國文學編輯室編輯，其權威性不言而喻。其次，參考各個語種重要的文學獎項、國外重要出版社動態(tài)和媒體資訊，能夠對本年度外國文學出版概況有基本了解。最后，獎項設置了嚴謹、科學的評選辦法。

“21世紀年度最佳小說”系列部分書目

具體而言，每年度的評選工作由各分評委會發(fā)動國內外有關專家廣泛提供語種對象國年度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及出版資料，通過廣泛研讀，推選出參評的年度長篇小說新作5 部；經過初評產生3 部；進而通過醞釀討論，每個分評委會以投票的方式選出1 部。總評委會在各分評委會評選的基礎上，經過充分醞釀、討論，通過投票最終決定全部入選作品。原則上，每一年度評選作品數量不超過8 種。入選作品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在各國（語種）文學學會或文學研究會的協助下于次年內組織翻譯出版，并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外國文學學會及各國（語種）文學學會或文學研究會聯合向入選作品的作者頒發(fā)入選證書。

“文學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物，蘊含一定主觀性，但在價值判斷和審美標準方面，我們有基本的共識，既要符合中國讀者的價值和審美標準，同時我們希望能夠遴選出高于這種價值和標準的作品。但要想讓所有人滿意，兼具社會效益和市場規(guī)模，是非常不容易的。”陳眾議坦言。

經過20 年的積累，“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系列目前已評選并出版98 部圖書，成為人文社當代外國文學板塊重要的出版成果。

新時代下的意義和價值

事實上，“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自創(chuàng)立至今20 年來，走得并不容易。

在評選創(chuàng)立之初，當代外國文學市場尚不成熟。據聶震寧介紹，如果外國文學作品沒有在世界范圍內獲得影響力，能印三五千冊，最終能賣兩三千冊就算是不錯的成績。與此同時，引進當代外國文學作品需要付出版稅、翻譯費和翻倍的時間，對于彼時經營狀況稍有好轉的人文社而言仍是不小的壓力。

同時，每年“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對于人文社外國文學編輯室的編輯而言也是一場“硬仗”。從收集資料、研讀作品、參選投票，到聯系版權方、尋找譯者、編輯出版，都需要在一年內完成，常常上一屆獲獎作品的中譯本還未面世，就要啟動下一屆的評選流程，許多編輯每年還兼著其他外國文學作品的出版工作，孜孜不倦，代代傳承，就這樣接續(xù)了20 年。

好在如今，人文社已成長為市場占有率排名前三的出版社，近年在“五個一工程”獎、“中國出版政府獎”、茅盾文學獎、“中國好書”等國家級獎項中全面開花，收獲頗豐。在現任人文社社長臧永清的運籌帷幄下，人文社始終貫徹“古今中外，提高為主”的方針，充分釋放“專家學者型”編輯團隊的能力，以持之以恒的工匠精神堅定不移出好書。

臧永清堅信：“‘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會一直辦下去，以人文社目前的社會資源和經營狀況來看，完全具備承擔起這一獎項的實力。”“盡管‘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不能給出版社帶來多少利潤，但人文社20年來孜孜以求地做這個獎項，本就不是謀求經濟效益，而是為了聚攏當代外國文學優(yōu)秀資源，更重要的是，為了表達中國觀點，發(fā)出中國聲音。”臧永清補充道。

不同于20 年前，引進圖書市場早已度過了亂象叢生的“草莽時期”，在新時代，“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也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和價值。陳眾議認為，一方面，該評選能夠讓中國的作家、學者、出版人和讀者及時跟蹤外國文學的發(fā)展趨勢，彰顯我國開放的姿態(tài)和大國風范，在世界文壇爭得更大的話語權；另一方面，文學是時代的晴雨表，它的觸角總是能夠伸進世道人心，因此，通過文藝作品能夠了解國際社會現狀，能夠促進各國人民民心相通，這與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一脈相承。

據透露，2022 年“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評選工作正在有序進行中，預計將于12 月份舉行頒獎典禮。臧永清表示，未來“21 世紀年度最佳小說”的評選標準將更為嚴格，適當減少獲獎作品數量，優(yōu)中選優(yōu)。“待疫情結束后，我們還將恢復至從前頒獎典禮的規(guī)模，邀請獲獎作家本人、各國駐華大使文化官員和各國媒體來到中國，讓這一評選成為國際作家了解中國的重要窗口，讓各國文化界人士親自感受中國的魅力。”■